走回寝房,他唤了一声,外头的人便赶紧去准备。一回头,见她还待在花罩里,他道:「你不一道用膳?」
隔着珠帘,雷持音面带疑惑,这人今天是吃错药了,居然邀她一道用膳?
一直以来,他们都没有同桌用膳过,况且他俩什么关系,不相干的男女坐在一块用膳……清白,算了吧,还是先填饱肚子比较实际。
于是她稍稍梳洗过,走到他的寝房,还未坐定,门便已被推开,丫鬟陆续端菜进房。
她打量几人后,不禁疑惑,怎么今儿个的丫鬟都如此眼生,竟没一个识得的?而且……
「怎么不见朱嬷嬷?」她脱口问着,看了易承雍一眼,却见他没半点反应。
她先是不解,随即又释然,他一个爷儿哪里会在意府上有几个丫鬟?只是,朱嬷嬷可是尽心伺候着他的,每每用膳时,都是她领着丫鬟入内,候在一旁等着吩咐,今天不在倒是奇怪。
站在最前头的丫鬟垂着脸,低声道:「朱嬷嬷还在厨房里忙着。」
「喔。」她应了声,看着外头天色,像是早过了饭点,也许是特意替他们俩备膳,朱嬷嬷才还在厨房指挥厨娘吧。
收回视线的她突然觉得有些古怪,再望向门外,却见护卫一个个也很眼生,虽然腰间有系珠穗,但她却完全兜不上,比如空汶,空汶是她今天才见过的,系的是白玛瑙,可是眼前系白玛瑙的人根本就不是空汶啊。
易承雍微抬眼,瞧她一脸疑惑跟着望去,发现在门外的护卫竟有八人之多,教他不禁微扬起眉。
「爷,您的护卫腰上所系的玉石珠穗不是都不同吗?」她没心眼地问。
「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个人我没见过,可是他的珠穗跟空汶是一样的。」
雷持音指着一人,几乎同时,那人竟疾行而入,易承雍下意识地将她拉进怀里,还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一记长剑劈下,他狼狈闪避却被划伤肩头。
这一击一躲不过是转眼间发生的事,雷持音根本还搞不清楚情况,屋里已经响起了厮杀声,她脑袋一片空白,想要回头却被他按住,甚至被他提抱在怀,一步步地往后退。
也因此才教她瞧见他被血染红的袖子。
暗杀?才想着,她已经被抛上了床,听见他沉声命令,「闭上眼。」
她依言缩到床里,紧闭着双眼,听着屋里刀剑交击的声响,哀嚎声四起,然后是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主子!」
一听见空济的声音,雷持音立刻张眼,就见那些眼生的丫鬟护卫皆已倒下,只剩易承雍一身血染,手持长剑。
空济从门外奔入欲查看他的伤势,后头跟着几名护卫查探倒下的数人。
「不用看,都死了。」易承雍淡声道,回头望向她,「不是要你闭上眼?」
他语气中隐有怒火,可雷持音哪管这些,跳下床朝他跑去,急问道:「伤到哪了?」
易承雍一顿,瞧着她脚下踩的血迹,本以为她会惊惧得不敢靠近自己,岂料她竟只紧张他的伤势……
「要不要紧?你身上都是血……」她紧揪着他的袖角。
易承雍直睇着她满是担忧的脸,脑袋什么都没想,双臂已经将她搂进怀里。
常晚,易承雍移到了西次间,让她待在西次间的花罩里。
从承雍头上的伤不深,倒是口子颇长,流了不少血,费了一点金疮药才将血止住,大夫正在屋里替易承雍包扎,而屋外以空济为首,跪了近百名护卫。
「全都起来。」裹好布巾后,等大夫带着药童抓药,易承雍才淡声令道:「空济,过来。」
「是。」空济起身,回首让同袍起身才大步踏进屋内。
「如何?」
「问过空汶了,他说他回房换衣时珠穗就不见了,还在找这头就出事了,其余几人有的连何时掉了珠穗都不知道。」
易承雍面无表情地听完才道:「让那几个暂时卸职,命人看守。」
「逛。」
「屋里可整理好了?」
「还没,恐怕得再费上一点时间,贼人共八名,其余做丫鬟装扮的共四名,已经通知知府处理尸体了。」说到这儿,空济顿了下,犹豫着该不该往下问。
易承雍睨了他一眼,「想说什么?」
「属下只是想,主子该要留下活口的。」要是能够活逮,许多事都能事半功倍,这次明明有机会的,可那共十二具的尸体死相可怕,断肢残干掉满地,那些血不刷上几个时辰是刷不干净的。
这不是王爷行事的手段,尤其其中还有姑娘家,王爷虽然不懂怜香惜玉,但对姑娘家总是有几分忍让,怎会连姑娘家都……
「一时没拿捏好。」
说着,想起自己失态地将雷持音搂进怀里。就连他也不理解自己怎会有这般举动,他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只能说,也许是她身上那股气质和母妃太相近,才会教他这般失态吧。
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轻飘飘地丢来,空济也轻飘飘地让它飞到一旁,因为他根本不信王爷会有没拿捏好的时候,尤其王爷刚刚还紧紧地将雷姑娘圈在怀里……其实,王爷已和她有了肌肤之亲吧,所以才会为了护她而恼了,半点不留情。
但他没胆子以下犯上,这话还是吞下吧。
「不过说来也怪,为何偏是挑这时机点生事?」空济百思不得其解,在他前往驿站,空澧无故让王爷丢到一旁时,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对方是朝着她而来的。」易承雍低声道。
「这是为何?一个姑娘家哪里会惹上这等凶神恶煞?」
「第一剑直朝她面门而去,根本是打算一剑要了她的命,许是因为对方知道她给了我不少线索所致,而我不过是顺便罢了。」
她在闻香楼遭人迷昏,自然是那人察觉她尾随在后不想将事闹大,只想要寻人坏她清白。毕竟一个失节的姑娘通常是不会再苟活的,毁她清白等同杀了她,差别只在于没弄脏自己的手罢了。
显然对方知道她还活得好好的,所以才会潜进府里想置她于死地……
「看来,我得要清理门户了。」她提供线索一事除了他府里的人,再无他人知道,况且还假扮护卫闯进来,要说没内鬼,谁信。
「主子,都是我的错,我该随侍在侧的,都怪我想要一次等齐消息,谁知送信的那家伙竟然闹了肚子,延迟了时间。」空济单膝跪下懊恼极了。
肯定是有内鬼,否则谁能拿得到这些珠穗?天晓得这些珠穗有多重要,如果不是雷姑娘在场,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看来,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控着,要不哪来这么多的巧合?」易承雍不怒反笑,淡淡笑意在脸上勾勒出恶鬼般的森冷嗜血。
空济犹豫了下,压低嗓音道:「可是主子,会不会是有人察觉主子记不住任何一张脸,才出此计策?」要不为何还刻意偷了珠穗?这分明是有计划地进行试探和狙杀。
易承雍垂着眼不语,他对于自身的缺陷真的无能为力。
他确实记不住任何一张脸,就连空济的也一样,只要几个时辰不见,他会完全忘了空济长什么模样。
可是,他却记得了她的脸。
只是擦身而过,只是一张被发丝遮掩住的侧脸,他还是认出她来了。
「空济。」
「属下在。」
「先把内鬼找出来。」他必须保证她的安危,不能让她在他的羽翼之下出事。
「属下明白,可是兄弟们在一块生活都已经近二十年,比真正的手足还亲,如果要一个个地查,属下怕他们会寒心。」
空武卫出了内鬼已是身为指挥使的他心底的痛,若连忠诚的兄弟们都分崩离析,他实在无法接受。
空武卫和其他卫营是不同的,他们从小就在一块,培养的不只是武功技能,更有绝对的忠心和手足之情,如今出现内鬼,他真的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
「那就想个法子暗地里查。」
「是。」
「还有,楚宁的事可有消息来报?」
「请主子过目。」
空济掏出怀里的两封信,他接过手,一目十行地瞧了,淡淡地道:「果然如此……楚宁是楚尚书的族人。」
「楚尚书?」空济诧道,只因楚尚书是当今皇后之父,他要是私下做了这事,岂不等于是皇上授权?
「这点不令人意外,只是楚宁的死反倒让人玩味。」当初他就是怀疑到楚尚书的头上,才会刻意要查,如今不过是证实罢了。
空济猜测道:「假设赵巡抚之死是楚尚书下令让楚宁所为,那么也有可能是杀人灭口,毕竟唯有死人才不会说出秘密。」
「你说的是很有道理,却不像是楚尚书会干的事,漏洞太多,而且尸体也处理得太草率,分明是故意引咱们去,让咱们查。」
「难道是有人早知道楚尚书的计划,好心提点主子?」
「你何时见有人这般关爱我了?」
空济干笑着,毕竟他是最清楚主子处境的人。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不想,转而问道:「那……夏大人没在信上说什么?」
「里头没有夏烨的信,他是犯傻了才会在这当头给我写信。」易承雍将信纸就着桌上的烛火烧了,再拆了另一封信。
同样一目十行看过,向来平静无波的脸上竟隐隐浮现一丝错愕和了然。
「主子?」
易承雍不语,将信引了火,任其焚烧而尽,只在火光烧至时,可见上头一行字——雷持音已殁,两年前遭其夫毒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