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有人搭腔,“哦,我倒有点好奇福晋口中那个最好的人会是谁。”
拂春循声望了过去,待看清对方的模样,她登时横眉竖目,“恒毅,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与端瑞郡王恒毅并不熟稔,不过两人之间却是隔着一层姻亲关系,她已故的表姊琬玉去年嫁给他,不久便因病而过世,琬玉死前留了信给她,让她别怪恒毅,因她在出嫁前本就有病在身,她的死与恒毅无关。
可她后来听闻恒毅在娶了琬玉之后对她置之不理,在府里常常与他豢养的男宠和歌姬们寻欢作乐,琬玉病了也没去看她,她委实无法谅解他在琬玉生前如此冷待她,对他难有好脸色。
随茵也望向他,想起不久才在扬州才见过此人一面。
“这杏花林又不是你家的,本王为何来不得?”回了句,恒毅挑眉睇向随茵,嘴角微勾,“可真巧,扬州一别,居然在这里再见姑娘,原来你竟是玹邵王福晋的妹妹。”拂春自幼习武,在八、九岁时就敢一个人打了几个年纪比她还大的宗室子弟,而随茵身为拂春的妹妹,看来胆子也不小,怪不得那日敢当着他的面说他脑子有病。
随茵也回了他一句,“原来你是端瑞郡王,怪不得言行肆无忌惮。”
她没见过琬玉,琬玉过世那天,她才刚从扬州来到京城瓜尔佳府认亲,后来也没机会见到这位表姊夫,不过拂春与琬玉感情极为亲厚,回娘家时,只要提及琬玉,拂春免不了要骂上恒毅几句,且京里对恒毅的传言可不少,说他骄纵跋扈,放荡不羁,贪好美色,男女不忌,在府里豢养无数男宠歌姬,所以她也算是对他的大名“如雷贯耳”了。
拂春和永玹听了两人的对话,狐疑地相视一眼,性子率直的拂春马上问道:“随茵,你认识恒毅?”
“先前回扬州时见过王爷一面。”
发现随茵即使在面对她姊姊时也面无表情,而拂春竟似也习以为常,恒毅看了她一眼,抬了抬眉笑道:“那时与随茵姑娘有些言语上的误会,还望随茵姑娘莫要记挂在心,只不过本王有一事想请教随茵姑娘,那日我回去后特意照了镜子,但照了半晌,也没瞧出我哪里眼歪嘴斜了。”
他是个闲散王爷,约莫是皇上见不得他日子过得太逍遥,不仅让他教导他那几个皇子们武艺,还时常差遣他去办事,那日他去扬州,正是替皇上去查一案子。
拂春也忍不住古怪地看向随茵,恒毅虽然名声不好,但平心而论,他的面貌生得颇为俊美,且身材高大,仪表不凡,还有那一身武功,比起禁军统领也不遑多让,也不知他是怎么了,竟惹得随茵说他眼歪嘴斜。
随茵的神色仍是冷冷淡淡的,“那日那位不慎撞了王爷的姑娘,我瞧着模样十分清秀,王爷却说她绿豆眼、朝天鼻、大阔嘴,若王爷不是眼歪嘴斜,又怎么会看错,还说出这种话来?”
“原来你是在为那姑娘打抱不平,你这性子倒也与拂春有几分相像。”说到这里,恒毅看向拂春,似笑非笑的调侃道:“看来你这半路认来的妹妹果然是亲的。”
拂春马上一脸认真的回道:“随茵当然是我亲妹妹。”
知晓爱妻因着琬玉的缘故不喜恒毅,恒毅那脾气也不好相与,永玹看向他,委婉的提醒道:“恒毅,你不是约了人在这儿见面吗,可别让人等太久。”
明白永玹这是在赶他,恒毅也没再多留,临走前瞅了眼随茵,俊美的脸上堆起和善的笑意说道:“我这人素来宽宏大量,那日你对我出言不逊的事,我就不计较了,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同我这般心善,往后说话时可得当心点。”
他走后,拂春没好气的磨着牙,“他怎么有脸说他宽宏大量、心善?”
永玹安抚道:“罢了,他的性子就是这般。对了,常临在哪里作画,你带我过去瞧瞧。”他与恒毅算是表兄弟,他父亲是当今皇上的弟弟,而恒毅的母亲则是皇上的妹妹,不过两人平素并不太亲近。
恒毅的祖父生前因战功赫赫而封王,原本爵位该传给他父亲,不过他父亲比他祖父早一年过世,因此是由他这个长孙袭了爵,依照祖宗规制,他袭爵后降为端瑞郡王。
拂春领着永玹去看常临前,不忘叮嘱妹妹,“随茵,往后你再见到恒毅,别理会他。”
随茵性子冷,话也不多,但她说话又直又毒,一开始她也常被气个半死,可是后来她发现随茵泰半时候都是无心的,面对自家人是无所谓,可若是因此得罪了谁就不好了。
“嗯。”知晓拂春是为了她好,随茵应了声,不过她没将恒毅的事放在心上,倘若他真要怪罪她,在扬州时他就不会轻易让她走,这人看起来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般贪花好色、跋扈不讲理。
端瑞郡王府。
“王爷,长公主今儿个从明若庵回来了。”总管德多得知主子回来,连忙过来主子的跨院,亲自禀报。
他约莫三十岁年纪,身材微胖,是在数年前恒毅被册封为端瑞郡王时,被他提拔起来成为郡王府的总管。
听闻母亲回来,恒毅的神色有些复杂,“额娘怎么突然回来了?”母亲自他去年成亲后,便去了庵里静修,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庵里,鲜少回来。
德多脸上堆着笑回道:“约莫是惦记着王爷,回来看看您,她吩咐您回府时,请您去她那儿一趟。”
“嗯。”恒毅应了声,喝完一盏茶才前去母亲的寝院,和母亲请安后,他脸上虽带着笑,但那嗓音却透着一抹疏离,“额娘要回来怎么不通知儿子一声,儿子好亲自去接您。”
他幼时十分畏惧额娘,额娘自幼管教他极严,他常因贪懒没学好骑射或是文章而挨罚受饿。
阿玛还未过世前,常会背着额娘偷偷端来饭菜给他吃,但自阿玛在他八岁那年服毒自尽后,他挨罚时再也没有人会来给他送饭,没了阿玛的维护,他不敢再贪懒,之后也没再挨过罚。
可他与额娘之间的鸿沟却越来越深,而且自阿玛去世后,他对额娘除了畏惧,又多了一抹恨意,他觉得是额娘间接逼死了阿玛。
东敏长公主虽年逾四十,面容仍十分姣美,她穿着一袭素色滚花边的旗服,发上簪着一只翡翠簪子,打扮十分朴素,神色雍容的端坐在椅上,睇看着儿子,她慢声说道:“我只是回来看看,这阵子府里一切可都安好?”
“府里一切都好,额娘身子可好?”
“好。”东敏长公主矜持的微微颔首,接着又道:“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说到这儿,她朝身边的一个嬷嬷示意,那嬷嬷将拿在手上的一份名册递给恒毅。
“这是什么?”他接过看了一眼,问道。
“自琬玉过世后,这府里也没个正经的女主子管着,这是我替你挑的几个合适的人选,你看看喜欢哪个,我明儿个进宫去请皇上给你赐婚。”
“琬玉才死了一年多,儿子没打算这么快再续弦。”
东敏长公主哼了声,“她生前也没见你待她感情多深厚,怎么她死后你倒是惦念起她来了?”
对于额娘的质问,恒毅意有所指地道:“自她嫁进府里便一直病着,儿子没与她多亲近,是顾念她的身子,想让她好好静养,不想她没能熬过去,但儿子与她总归是夫妻一场,多少有些情分。”
这桩婚事是额娘自作主张的,琬玉未过府前就病了,进了郡王府,泰半时间都躺在床榻上,他与她甚至未圆房,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听出儿子是在暗指自己给他找了个病秧子当郡王福晋,东敏长公主缓了神色解释道:“昔日她素有才名在外,人又娴雅聪慧,我才会让皇上给你赐婚,哪里想得到她有病在身,还这么早就病死了,也是她福薄,这回额娘特地打听过了,你手上那几个身子都十分健壮。”
恒毅垂眸看了眼手上的名册,接着抬起脸,带着笑挑剔道:“额娘,这几个人选儿子都瞧不上,像这礼亲王的孙女体态肥胖;这兵部尚书大人的女儿长得尖嘴猴腮,瘦得像竹竿而这允贝勒的妹妹,平日里爱般弄是非,娶进府里岂不是没有一日清静?”
东敏长公主脸色一沉,她岂会听不出来儿子不喜她为他挑选的这些人,才会蓄意把这些人批评得如此不堪。儿子在她面前看似恭敬,但她知道自打丈夫死后,他便恨上了她这个额娘,怨她心狠,才会逼死了他阿玛。
这些年来她心里也积了许多的苦楚,无人可倾诉。当年她倾心于丈夫,而后好不容易嫁给了他,却不想他整颗心都放在宠妾宜琴的身上,对宜琴百般呵宠,身为皇室公主的她,哪里能忍受得了,因此迁怒宜琴,但她也只是在言语上刁难,并没有真的做些什么伤人的事,是宜琴自己心思歹毒,设下了局想毒害她,没想到阴错阳差之下,宜琴的心腹婢女将抹了毒药的调羹递给了宜琴,宜琴拿着那调羹喝了汤,当场毒发身亡。
当时宜琴为了想脱罪,事先还刻意把恒毅给找来,恒毅就正巧亲眼目睹了她毒发身死的情景。
事后不论她如何解释,丈夫都不相信他那个温柔可人的宠妾会如此恶毒,厉声指责是她为了脱罪,颠倒是非黑白,还把错都扣到已死的宜琴头上。
宜琴一死了之,倒也干净,她却得替宜琴背上这黑锅,被迫担起了毒害丈夫宠妾的罪名,丈夫甚至还亲自向皇上状告她,皇上不得不召她入宫询问。
她当时满腹委屈,将事情的原委全都说了,“……皇兄,我性子如何您难道不清楚吗?若我真有心要置她于死地,又怎么会用如此愚蠢的办法,当着恒毅的面毒死她?”
皇兄信了她,但丈夫仍是不相信她,从此见了她便满眼嗔恨,在宜琴死后两个月,丈夫也跟着服毒自尽,为宜琴殉情,也以此来惩罚她。
公公为此悲痛不已,原本已有病在身的他,一年后也跟着去了,儿子也对她心存怨怼,与她离了心。
之后长大,儿子有了自个儿的主意,不肯再听从她的话,她让他做的事,他偏不做,不让他做的事,他偏做,她让他成亲,他硬是不肯,去年迎娶琬玉的事,还是她出面求皇上下旨,他才不得不娶她。
那时为了让儿子心甘情愿迎娶琬玉,她对儿子说——
“等你们成亲后,额娘就会前往明若庵长住静修,往后府里的事,额娘就不管了,你们自个儿好自为之。”
注视着儿子藏在眼里的冷漠之色,东敏长公主抑下满腹的酸涩,淡淡启口道:“倘若你真的还不想成亲,额娘也不逼你,但这偌大的一座郡王府,总不能没人替你管着,额娘就留下来替你看着吧,直到你再成亲为止。”
闻言,恒毅有些错愕,下一瞬,他便明白额娘不过是想藉此来逼他成亲,他心思一转,说道:“额娘,适才儿子之所以对这些人诸多挑剔是有原因的,其实儿子心里已有合意的人选。”
东敏长公主连忙追问道:“哦,是哪家的姑娘?”
“是瓜尔佳大学士的二女儿随茵。”
“我怎么记得常德只有一个女儿,还嫁给了永玹。”她这一年多来泰半都在明若庵,对京里的事不太清楚。
恒毅扬起一抹笑,回道:“瓜尔佳大人的二女儿是一年多前才从江南前来认亲,听说是瓜尔佳大人十几年前到江南奉命查案时,留下的孩子。”
东敏长公主听完,柳眉微蹙,“这么说,她是常德的私生女?以她这般的身分配不上你。”
“可儿子若要再娶,只想娶她。”他何尝不知随茵的身分配不上他,他对随茵也没有丝毫情意,但他刻意提她,不过是存心想拿她来为难母亲。
东敏长公主沉默半晌才出声道:“你当真这么想娶她?”倘若儿子真的看上了她,她这个做额娘的也不是不能成全,只希望能因此让儿子与自己多亲近一些。
“没错。”恒毅坚定地回道,但其实他根本不想成亲。
十七岁那年,他情窦初开,倾心一个姑娘,她性子柔婉,说话总是羞羞怯怯的,娇美可人,然而她出身贫寒,只是一个秀才的女儿,他知道额娘一定不会答允他们的婚事,可他想着无论如何他都要娶她进门。
他犹记得那日在他进宫要去求皇上赐婚前,想先去见她一面,当他来到她家附近,瞥见她与一名男子站在一株梧桐树后说话,他好奇之下偷偷凑到附近想要看看他们在做什么,怎料竟撞见两人亲密的依偎在一块儿。
“烈哥哥,咱们一块长大,我心里装着的是谁你还不清楚吗?那恒毅我不过耍着他玩呢,他说要娶我我更是压根不信,我心里有数,我这出身哪里配得上他,要真进了他府里,还不被人给看轻。”
“我就知道你不过是见他对你着迷的模样,心里得意罢了,不过他们这些贵族子弟,可都是喜新厌旧之辈,他现下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要不了多久,有了其他的人,可就像旧鞋一样把你抛弃了。”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逗着他玩,我心里只有烈哥哥你。喏,上次他不是把他随身的玉佩送给我吗,那玉佩可值不少银子呢。”
“要不以后你多向他讨要一些东西,咱们可以拿去变卖换些银子回来。”
听到这里,他再也听不下去了,怒不可遏的吼道:“原来你从头尾都在骗我!”他没有想到她在他面前的一切全都是装出来的,在戏耍着他玩。
陡然听见他的声音,两人同时回过头,见到是他,吓得顿时变了脸色。
那女孩见状慌张的推开了男子,着急的解释道:“恒毅,你误会了,我与他没什么……”
“你别想再骗我了,你们适才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我真是蠢蛋,才会教你给骗了,为了你,我今日还打算亲自进宫求皇上成全我们,还好我没有进宫,否则我岂不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他紧握着双拳,狠狠揍了那男人一顿,最后他满脸阴沉的撂下话,“从今以后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们两人!”
额娘因嫉妒琴姨而毒死了她,逼死了阿玛,他少年时心悦之人又欺骗了他的感情,至此之后,他再也不相信女人。
东敏长公主没有犹豫太久便答应了,“难得有你看得上眼的人,这事额娘会想办法。”
过往的事已解释不清,且她性子高傲,对当年的事也不想一再解释,如今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儿子能收收心,别再纵着那些他带回来的男宠歌姬舞娘,所以即使对方的身分配不上儿子,她也没打算阻止,只要那姑娘品性端正,她便会进宫替儿子去求来这桩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