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天燐一句话,让钱深忙得焦头烂额。
出钱的没事,出嘴的没事,而他这个可怜的伙计却忙得脚不点地。
忙不打紧,可看到爷这样坑害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他良心不安呐,更别说人家还是爷的救命恩人,爷这样、这样……太忘恩负义。
这事要是传出去,爷还有善名?
如今府里上下一门心思全向着贺姑娘呢,因为她救回主子的同时,也救下满府上百条人命,因为她亲切温柔,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舒服,因为她免费替府里的人看病。
听说有个小丫头的亲爹病得厉害,城里大夫都说没得医了,他从乡下进京,央求贺姑娘治,人抬到后门,看门的嬷嬷不让进,贺姑娘不但给他银子住客栈,还到客栈里帮他治病。
这哪是个姑娘?根本就是救苦数难的仙女,难怪柳叶村的人说她是观音娘娘座下的玉女,至于金童……应该就是于太医了吧?
于太医对贺姑娘的好,好到让人眼红呢,每天送姑娘到主子爷屋里不说,还去接人,嘘寒问暖、体贴小意,于太医那样的人才本就会让女子心仪,又是这样的态度,谁不羡慕?看来两人好事将近。
因此明面上他帮不了孟孟,但私底下小动作不少,在契书上写了一堆保护小姑娘的条例,希望能让她少吃点亏。
不过想在主子爷眼皮子底下搞鬼根本不可能,若非主子爷默许,他胆子再大也不敢乱来,所以啊,他家主子爷其实就是只纸老虎,雷声大、雨点小,用来吓人恰恰好。
钱深行事效率高,短短两天就把地契给送到凤天燐手上。
现在他得马上出府找人丈量地,然后再让老莫、老吴日以继夜把土地规划给做出来,主子爷放话,房子得在两年内完成。
两年盖出一座城,就是皇帝都不敢说这种话,当儿子的口气竟比老子女,幸好主子爷南山那里归置着近千人,将近一千个很有本事的人,可以解决不少困难。
钱深低着头快步往外,只见魏总管拖着肥肥胖胖的身子走得飞快,几乎要跑起来。
“老魏,忙啥?”钱深打招呼。
“咱们府里未来的女主子来了,我得去接待。”
未来的女主子?是薛家姑娘?赐婚圣旨还没下就眼巴巴地赶过来,这位姑娘未免太主动大胆,不过还是得赞她一声有野心,可不是吗,主子爷何等身分,多少名门淑媛想议上这门亲,若是不够主动,从正变成副,多委屈。
钱深目光一闪,微微笑着。
他是专门替主子爷管财库的,主子爷手下几十家铺子,都在他手里管着。
既是营商,他对城里大大小小的商铺多少有几分了解,而这位薛家姑娘的手段与能耐他倒是佩服,只不过行事未免……
钱深耸耸肩,那不是他能管的。
“跟爷通报了吗?”钱深顺口问。
“当然,薛姑娘特地来探爷的病。”
主子爷愿意成亲,魏总管那颗心总算落到地上去,他对薛姑娘满意极了。
薛姑娘才名满天下,美貌更是人人夸,这样的女人就该配他们家主子爷才不枉费。其实三年前贵妃娘娘提过,可他家主子爷一句话就否决,他闷啊。
有人在背后传小话,说主子爷是个断袖,胡说八道,他从主子爷三岁起就在身边照料,他清楚得很,爷哪里是断袖,爷只是对贺小六放不下……
贺小六是贺将军的独生女,名叫贺孟萱,在族里排行第六。
她的亲娘死得早,贺将军为国赶赴战场,皇上怜稚龄弱女在族里会受人欺凌,便将贺小六带进宫里教养。
贺小六长得好,一双眼睛更是亮得透人,性子恬淡温柔、亲切可人,甫进宫便赢得众人欢喜。
皇帝此举本是一桩美意,谁知她与众皇子一起念书,念着念着,几个皇子全都瞧上她,还暗地里较起劲,他家主子爷也是当中一个。
贺将军的功劳越大,宫里的娘娘自然越想笼络她,可贺将军一死,人走茶凉的道理人人知晓,没有强而有力的母族,贺小六不再是众娘娘们眼里的好媳妇儿子。
那年主子爷才十五岁,谈亲事尚早,但他与贺小六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两人早已约定终生。主子爷担心贺小六被人枪走,便与云贵妃提及此事,娘娘脸上不显,心中却是千万个不乐意。
当时二皇子养在云贵妃膝下,娘娘知道主子爷与二皇子兄弟情深,也知道皇帝为弥补对贺将军的亏欠,定会把贺小六许给皇子。
想着贺小六虽没父亲相助,但她有皇帝的怜惜,虽然没人知道皇帝的疼惜能维持多久,但贺小六若能嫁给凤天岚,多少会成为儿子的助力,云贵妃便在背后推波助澜。
不多久,一纸赐婚圣旨下,把贺小六赐给二皇子。
消息传出,主子爷大受打击,他嘴上刻薄,性子蛮横,却是个再重感情不过的,他顾虑着与二皇子的手足之情、顾虑着贺小六的名誉,心中再不甘也不敢在这件事情上头任性,只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劝说也不肯开门。
直到那天,主子爷收到贺小六的信,出门应约,他们说了什么、见面过程如何,无人知晓,但两天后宫里人来报信,说贺小六投湖自尽。
主子爷得知消息后赶进宫里,不管不顾地抱着贺小六的尸体痛哭失声,还狠狠搧自己十几巴箪,搧得一张脸青紫红肿。
主子爷最后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哀伤着。
他在主子爷身边多年,他了解爷,爷不怪别人,只自恨自怨,认定是自己害死贺小六。
这些年,主子爷数度拒绝云贵妃的赐婚,怕也是还拧着那件事。
不过……现在好啦,主子爷总算肯点头成亲,贺小六的事,在主子爷心里淡了吧?
坐在花厅里,薛蕾抚平裙子上的皱折,心里有些紧张。
她不敢相信自己竟能嫁给凤天燐,那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啊,自从七年前见他一面,她便时刻想着,再也无法把他从脑中剔除。
她是那样地爱他,爱到不介意毁掉一个女人。
如今她十八岁了,女子十八岁尚未订亲,着实很晚,但她坚持等凤天燐回头,他一天不订亲,她便存着一天的希望,倘若他一世不婚,她便青灯古佛,伴他一生。
实非她天生固执,而是所有经验都教会她,有耐心的人才会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柳姨娘被她斗死了,薛家后院掌管在她手上,母亲恢复正妻的荣光,家产落在兄长头上,嫁妆拢在自己手中,而当年那些嚣张跋扈、看不清自己身分的庶弟与庶妹,死的死,活的……也活得艰难无比。
那个地狱般的经验,让她坚信温良恭俭是用来沽名钓誉的,女人的性子要够狠、够残忍,才能活得够好。
出门时,庶妹薛棠恶意挡道,笑问:“你确定三皇子会看上你?如果他知道你的本性,就算赐婚圣旨已经供在薛家祠堂里,你说说,三皇子会不会后悔?”
看着薛棠被火烧毁、坑坑疤疤的丑陋面容,薛蕾冷笑道:“就算后悔,这门亲事也落不到你头上。”
薛棠是柳姨娘的女儿,一场大火没有烧死她,却烧死她的弟弟——天资聪颖、早慧得让爹爹把他寄在母亲名下作为嫡子教养的薛晖。
薛晖死了,哥哥便不再忐忑,没有人做比较,他安安稳稳念书,如今也考上举人,所以……说说,当女人怎能不狠?
只是薛棠怎敢说那种话?莫非她又搭上什么人?
薛蕾轻哼一声,脸上透出一抹残忍。脸都烧成那样了,不关在屋里等死,还满院子乱绕,净会添乱,是想给谁找不痛快?看来她对薛棠还是太厚道了,这种人不到黄河心不死,许是……该给她找条黄河了。
唇角上扬,她美艳的笑容中带着残酷。
此时,魏总管进屋,躬身为礼。
薛蕾回神,急忙起身,温柔一笑,“魏总管多礼了,您是三爷身边的人,便是三爷素日里也是敬着的,您这样我怎生受得起”
被人这样捧,魏总管全身上下无比舒畅。
听听,多会说话,传言果然无误,薛家嫡女的教养无人能比。
孟孟是打从那团黑影靠近时脸色才变得惨白的,所以凤天燐确定她看得见,他也越看越清楚,那不仅仅是一团颜色加深的黑影,而是一团呈现人形的黑影。
他不信鬼神,但这会儿他有请得道高僧到府里作法的冲动。
孟孟手不停抖着,想着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她迅速喝掉桌上那杯温热茶水,替身子添些许温度,把契书收进怀里,从椅子上站起,“这两天我会把银票送过来。”
“喂。”凤天燐点头,视线不时投向黑色人形。
“凤天燐是不是看得见我?怎么老往我这里瞟?”
他在孟孟耳畔说话,一阵阵阴寒的气息袭来,她咬牙强忍不适。
“三爷没其它事的话,我先离开。”孟孟说。
凤天燐不想让她走,他要确定些许……事情。
他不想见薛蕾,但想起两人的赌约,听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不晓得贺孟莙和薛蕾碰在一起会擦出什么火花?
带着一点坏心、一点刻意,他的视线在孟孟身上凝聚,跟着起身,恶意地挂住她的路,“为什么急着离开?喔,因为听说薛蕾快到了?”
孟孟无奈,这种话要她怎么回答?虽说赐婚圣旨未下,但娘娘开了金口,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改变机会不大,更别说他也点了头。
薛蕾见面,她要用什么身分、什么态度?
难道要她直话直说:“薛姑娘,鹿死谁手尚不知,倘若我赢得赌约,你就算当上正妃,也没什么乐趣可言。”
孟孟苦笑,她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怕了?敢与爷打赌,却没勇气见人?”凤天燐起身步步向孟孟进逼,故意伸手环住她的腰,然后……碰到了!他碰到那团黑影,一股透骨的寒意从手背传入心底,如果眼睛会出差错,那么再加上触感来证明,是不是就可以确定那里确实有东西?
“我!”她猛地抬头,清澈大眼对上他的。
他似笑非笑,故意继续往前走。
孟孟被逼得不得不后退,那团阴影没有跟着后退,而是穿过孟孟的身子飞到屋梁上。
在被穿过的那刻,孟孟的脸色惨白,牙关轻颤。
凤天燐不动声色地问:“干么用这种表情看我?是你起的赌约,若我当真喜欢上你,自然要把你留下,看在你救我一命分上,定会允你一个侧妃当当,不过……放心,那五万两,爷掏得心甘情愿。”
他看不到、听不到,却能感觉到那团黑影正在笑,可以收到那黑影的恶意,那是针对他的恶意,为什么?
更有趣的是,那黑影在屋梁上,他越靠近孟孟,那黑影的恶意就越严重,外头是灿烂的阳光,犀里却冷得冻骨。
所以那黑影不喜欢他与孟孟靠近?是这样吗?
凤天燐扬起邪魅的笑靥,勾起孟孟的下巴,在她还没搞清楚状况时,他刻意当着“他”的面封住她的唇。
一碰上那甜甜、软软的唇,像是瞬间启动什么似的,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他试图看清楚,却来不及。
忽然间,门打开,魏总管领着薛蕾走进屋子。
两人都没想到会看到这幕,双双一愣,定在原地。
怎么回事?贺姑娘不是和于太医……云贵妃想为他们赐婚,这事满府上下都知道,若贺姑娘没这个心思,怎会让于太医进府,还每天到他居子里说话?他们带着玉成好事的心思看待此事,即使觉得此举不妥,但云贵妃都放话了,自然是……
可现在又是什么状况?难道贺姑娘骑驴找马,勾搭于太医之后,又觉得主子爷更合适?这样的话……不行,主子爷怎么能要这等品性的女子。
魏总管的脸倏地拉下,对孟孟的观感大翻转,刻意轻咳两声。
凤天燐侧眼,看见薛蕾扶着墙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
他们才见过几面,需要搞得这么楚楚可怜,好像他们已经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约定好三生三世,他却背约似的。
哼!凤天燐看不惯薛蕾这副样子,装可怜也得男人肯看才有用,否则就是烦!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薛蕾的印象糟透了,不过……
看看还没反应过来的孟孟,他微眯起漂亮的丹凤眼,似笑非笑地等待她下一步的表现。
她没错,错的是那个不要脸的贱女人!薛蕾死命咬唇,扶起墙壁,逼自己上前,这一步,让她看清楚孟孟的脸。
霍地,狂风暴雨、惊涛骇浪涌上,两人对视,她们认出彼此。
是她!恶寒在心底攀升,薛蕾几乎疯狂,她怎么没死?她怎么可以不死?她早该死了,掉入深谷,没摔死也会被饿狼咬死,她、该、死!
薛蕾掐紧拳头,无数诅咒在心头翻腾,若自己的眼光能够杀人,那么她要将这女人千刀万剐、凌迟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