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场十分成功的小型个人钢琴演奏会。
当安可曲结束,身穿黑色小礼服的李容芸一脸微笑朝观众鞠躬致意,优雅从容的离开舞台,大家犹震慑于稍早所听到的乐音中,心中激荡着澎湃的情绪。
其实李容芸在这领域算不上有名,又或者该说,即便她踏入乐坛已有数年,大家总是在意她的身份多于她的实力,特别是前阵子闹出她具有黑道背景的父亲涉嫌杀害她男友未遂的八卦消息。
当时她随父亲一起销声匿迹,却又在一个月多后与男友同时出现,身为某知名建设公司老板的男友还替她说话,保证她与此事完全无关。
若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之后又传出两人“和平分手”,男方很快有了新欢的消息,如此峰回路转、曲折离奇的剧情,更是提供媒体无限的想象空间。
然而无论台下的听众最初究竟基于什么动机走进这小小的音乐厅,在演奏者轻轻敲下琴键上第一个音符时,他们便着迷于那细腻又极富技巧性的音乐,再也无法想起任何无关音乐的八卦消息。
这场演奏会的主题是印象派音乐诗人德布西的作品,李容芸自“版画”的三首钢琴组曲开始,引领听众走进德布西抽象而绚烂华丽的音乐世界中。
她外表看来典雅,带着一种出身世家的千金气质,过去的演奏四平八稳却似乎也无特别出类拔萃之处,没人想到当演奏起德布西这类非传统音乐性的作品时,竟是如此撼动人心,令人不觉屏息倾听,唯恐错漏半音。
如雷掌声在小小的音乐厅鼓噪着,明知音乐会已经结束,却仍期盼那道纤影能够再次出现在台上,即使是一首短短的曲子也好,让他们继续沉浸在她所创造出来的音乐世界。
可惜休息室内的李容芸并不打算再出去了。
她疲倦的靠在椅背上,额间泛着微微薄汗,整晚的演奏耗尽她的精力。
与体能无关,只是相较于过去的演出,这场演奏会所表现出来的,才是真实的她——赤裸裸、毫无保留的李容芸。
像这样的演奏,自然耗费她全部心神。不过她并不以为苦,反倒很享受此刻心中短暂的平静。
只是左手的旧伤痛得厉害,她硬撑了整晚,现在连水杯都拿不起来,怕是得休养好阵子才能复原。
抬眼望向镜中美丽的女人,她唇畔扬起一抹讽笑。
呵,千金小姐吗?
她知道过去很多人对她的评价,就是高雅而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因而演奏的作品也缺乏灵魂。
尽管别人不晓得,她却清楚得很,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千金,对那个她该唤作“父亲”的男人而言,她不过是个“工具”。
不过现在也没差了,在她亲爱的父亲前些日子被警方依教唆杀人未遂、业务侵占等罪名逮捕后,她知道自己自由了,再不用刻意让自己在公开场合的演奏显得呆板,好避免引起太多关注,如今她就是她,不是谁的女儿。
用力闭上眼,甩掉那些不堪的往事,李容芸提醒自己要打起精神,等会儿还得出去面对众人呢!
就在她站起身时,休息室的门突然被人自外打开了。
她一愕,才想为对方竟未先敲门便闯入表达不悦,却在见到来人的容貌时,彻底呆住。
“你——”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此时此刻见到他,她惊讶得说不出话。
还以为自己对他的印象已模糊,没想到原来那张面孔早牢牢拓印在脑海里,一见到,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尽管他们只曾在两年前有过很短暂的接触。
“好久不见。”男人开口,语气乍听温和,但她却听出潜藏其中的冷意。
“嗯。”她迟疑了一会儿,才轻应了声。
严格说来他们并不熟,不过……不过就是曾有过一夜情的对象,而且还是在她父亲的设计之下发生的。
她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他……
男人没有给她太多时间回忆过往,在她恍神之际,已快步走上前,大掌扣住她纤细的颈子,接着炽烫的唇覆了上来,狠狠侵夺她的气息。
她惊惶的抽气,却非因害怕他的掠夺,而是察觉到自己内心对于他的狂肆居然没起半分反抗之意。
不懂,她真的不懂,说起来他之于她不过是个陌生人,如同父亲企图将她送给别的男人,为什么其它人都不行,就他可以?
若是别的男人,她宁愿自我了断,也不愿让他们碰着一根指头,为何却纵容他这么待自己?
好似身体里的某个部份,在理智尚未认同前,便已向他臣服,被他这样紧紧拥着,她就彻底忘记要抵抗。
“你……来做什么?”一吻过后,她浑身虚软,不得不依偎在他怀里。
她不认为他是单纯来听她的演奏会,毕竟两年前他们可说是不欢而散。
“你问我?”不同于她的狼狈,他气定神闲,甚至唇边还勾起一抹冷笑,“当然是来绑架你的。”
两年前
“小姐,先生吩咐要让您随他出席今晚的饭局。”管家站在琴房门口,以一种机械式的语气传达主人的意思。
“饭局?”琴声停了下来,李容芸秀眉轻蹙,显然对于这样的要求有些排斥,“我晚上还有家教要上,为什么他和客户有饭局我也得参加?”
她自大学起便接了几份钢琴的家教,一直到现在研究所都毕业了也未中断,实在不想因为一个自己不感兴趣的饭局请假。
没想到管家却道:“先生已经替您向学生家长请假了。”
她不敢置信的回头,语气中有着恼怒,“他怎么可以擅自作主?”
她和父亲其实不亲。
父母在她年幼时即离异,她原是跟着母亲相依为命,只是好景不常,母亲在她高三那年出了意外变成植物人,之后她便被接回李家,这才和父亲有了接触。
不过即便看似住在同个屋檐下,他们父女也没什么交集,经过这些年后,李容芸大概明白父亲私下有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她是个不受父亲重视的女儿,纵使不满也没法改变什么,但这样的认知却让她与父亲更加疏离。
她甚至计划再过几个月就要搬出去,从此不再跟这个“父亲”有任何往来。
“总之先生是这么交代的。”管家仍是那副波澜不兴的态度。
李容芸生气的瞪着对方,可也明白自己对他生气也没有用。
“如果我不想去呢?”她深吸了口气。
管家沉默了几秒,“先生说若您不去,他将不再支付许女士的医疗费用。”
他口中的许女士,便是李容芸的母亲。
“他敢”没想到父亲竟会撂下这样的威胁,她愤恨的眯起漂亮的眼眸。
“许女士与先生离婚二十多年,先生本来就没有照顾她的义务。”管家冷冷的说着。
“是啊,他只是好心替他的女儿照顾亲生母亲而已。”李容芸讽刺着。
管家没有接话,他们心底都清楚,她没有选择余地。
她握紧拳,逼迫自己问道:“几点?”
“六点,先生会派司机回家接您。”管家很快的说着。
“我知道了。”她咬牙道,回头重新瞪着琴谱,“我到时会准备好的。”
不管对父亲的行径再怎么不满,她也不能拿母亲的生命开玩笑,现在的她根本没办法独力照顾母亲。
忍忍吧,李容芸。
她告诉自己,再多忍一下,等她有能力负担母亲庞大的医疗费,她就要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胡于宸坐在宽敞的奔驰车后座,觑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他的神情淡漠,彷佛没将任何事放在心上。
只有他自己明白,此刻浑身的血液正沸腾着,万分期待今晚的饭局。
他低头冷笑的瞧向手中的照片。
李鹏——这是他的仇人这一世的名字。
是的,是“这一世”。
奈何桥畔,他没喝下那碗孟婆汤,带着三世记忆来到现代……
“喝下吧!忘记一切,对你和她都好。”连着三次,孟婆都这么对他说。
可是他不要忘、不想忘。
江南水色,湖畔青柳,夕阳在湖面镀上一层金粉,同时也映在那张娇美的笑颜上,在刹那间夺走他的神魂。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芙娘,自此眼中再也看不进任何女人。
在经过这样漫长的岁月,很多事他早已记不清了,但总记得关于她的一切。
他的爱憎太强烈,不想忘记他深爱的情人,也不愿忘掉害死她的仇人。
“就算你不肯忘,也改变不了什么。”孟婆叹气,“莫说带着前世的记忆,将严重影响你后世的人生,轮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等上几辈子,也未必能再见到他们。”
孟婆没说的是,即便碰上了,没有红线的羁绊,他们俩终究有缘无份,这是早注定的事。
“就算花上十辈子、百辈子,我也要寻着她。”三次他都是这么回孟婆,然后毫不犹豫的投入轮回。
第一世他去得晚了,只来得及见到长他数十岁的她临终前最后一面。
第二世他又生得早了,寻觅整辈子,不甘心的咽下最后一口气,回到地府方得知她才甫出世。
这世转生,他还没找到她,却先见到了仇人——当初在见到芙娘美貌,用尽手段打算强娶她进门的三王爷。
他的手一握,将那张男人的照片揉成一团,目光渐渐转冷。
那个此生叫李鹏的男人,转世后仍不改恶性,表面上是个正当商人,然而只要稍微调查,便发现他私下干了不少肮脏勾当。经营声色场所、毒品交易,偏偏又与地方势力及官方均有交情,除非出了大纰漏,否则只怕难以击垮。
他花了一年的时间想办法在生意上和李鹏搭上线,打算接近李鹏,并取得对方的信任后,再想办法收集他的犯罪证据。
他的努力收到成效,今晚李鹏邀他晚餐,进一步讨论生意上的合作事宜。
虽然此生还未能找到芙娘,但复仇大计有了重大进展,他自是兴奋不已。
“先生,餐厅到了。”
胡于宸回神,发现车子已停在某间高级餐厅门口,司机正从后照镜瞧着他。
“我知道了。”他微微点头,开门下了车。
一进餐厅,他报了身份,餐厅经理立刻上前,恭谨的领他走向包厢。
胡于宸状似漫不经心的打量店内的装潢,这家餐厅是李鹏挑选的,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他的喜好与品味。
现在只要是关于李鹏的事,任何蛛丝马迹他都不愿放过,只求在最短时间内取得对方的信任,好尽快击垮他。
“李鹏先生已经到了,正在里头等您。”经理一面说着,一面打开包厢的门。
“谢谢。”他道了谢,走进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