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珞淳未将他装模作样的神态放在眼底,跳离他身边,往后拉出了一段安全距离,才按捺着怒气说:“奴婢去帮王爷煮茶醒酒。”
这一段时日的观察下她发现,主子虽放浪但本性不坏,至多爱耍嘴皮子逗弄她,却不曾真的对她不规矩。
加上她有个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他展露在人前的一面并非他的本性,或许是凭着这一点直觉,她才不自觉想劝谏他,不要他与兄长一样,走上相同的不归路。
宇文凛一听到她要为他煮茶醒酒,他厉喝。
“不必!本王不想醒酒。”
“只有失志痛苦之人才会借酒浇愁,买醉逃避现实,奴婢劝王爷趁早面对现实,免得将来后悔莫及。”
他不以为然地扬了扬浓俊的眉吟道:“你没听过,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吗?”
她知道主子所吟的是李白的诗——《将进酒》,她懂李白一生不得志,无法施展其抱负的惆怅。
但主子不同,他是天之骄子,一生安逸,才会沉溺在贪乐买醉之中,不知自。
“王爷不是李白,岂能如此蹉跎青春?奴婢还是为王爷煮茶醒酒,醒醒脑,做些有意义的事比较实际。”
直接掠过她充满说教意味的话,宇文凛为她读过书而感到讶异。
“你读过书?”
早些前福如嬷嬷似乎向他说过宋珞淳的事,但他听过就算了,根本没放在心上。
没想到主子会突然问起自己的事,她避重就轻地回道:“先父教我读过一些。”
除了福如嬷嬷,她从未对人说过自己的身世,面对宇文凛的好奇,她没打算多说。
话题一转到她身上,宇文凛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紧接着问:“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爹怎么会想教你读书?”
莫怪她身上有一股不同于其他丫头的高雅气质,想来是因为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原因。
宋珞淳不想谈家里的事,不想回忆在午夜梦回总会出现的梦境,却又不想引起他的怀疑,只好勉为其难答道:“奴婢不知道先父的想法。”
宇文凛强烈感觉她不愿多谈自己,想再开口多问一些与她有关的事,宋珞淳突地打断他的话。
“王爷好好歇着,奴婢去煮醒酒茶,去去就来。”
这回,她不等他反应,直接转身离去。
宇文凛定定瞅着她纤柔却透着倔强的背影,晃首叹了口气。
关于她的事他还有机会问,不急。
只是这丫头是上天派来收他的吗?竟然老是做些违背他、令他头痛的事,怪的是,他竟然舍不得将她遣离,换个听话、顺从的丫头来身边伺候。
或许他的日子真是过得太快活了,才会有如此诡异的想法?
但宇文凛知道并非如此,他知道自己对宋珞淳这个丫头有种莫名的喜爱。
因为那份喜爱,他才会反常的包容她的一切,也因为如此,即便她板起脸儿对他说教,他也甘之如饴。
想起她对他生气的模样,宇文凛心头不由得涌上暖意,那股暖意让他唇边的笑渐渐扩大加深……
夜已深,月牙儿缓缓爬上树梢,天地一片寂静。
在那一片静谧当中,宋珞淳专注绣着手上的绣件,突然,一阵叩门声传来,拉回她的思绪。
“淳儿,王爷还没回府。”
听见福如嬷嬷忧心忡忡的声音,她赶紧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将她请进屋里,为她倒了杯热茶才说:“通常王爷会在天大亮时回府。”
几个月来,她已经摸准主子的作息,知道宇文凛约莫都在午膳后出门,隔日天亮才会回家。
大爷他依旧放浪形骸,不分昼夜地天天醉着让人扛回府,只是这一阵子,酒是少饮了,兴致却转至另一项玩意儿上头……
为此她又气又恼,却因为对他上了心,没办法真的对他置之不理。
如今为了随时应付主子,她只有跟着改了作息,今晚则是想完成手上的绣件,所以尚未入睡。
闻言,福如嬷嬷叹了口气才抬起眼,望向散发着沉敛静雅气质的她问:“淳儿,你行行好,去百乐坊把王爷带回府来吧!”
主子的行为益发放纵,近日似乎已传到皇上耳里,皇上已经有些不悦了,若再传到皇太后耳里,她老人家不知会有多伤心。
在状况变得更坏前,她得制止这一切,而宋珞淳则是她手中唯一的小小王牌——
宋珞淳用她的方式伺候主子好一阵子了,并未听到主子有想要换掉她的意思,证明主子是听她的话的。
福如嬷嬷打坏了宋珞淳原本平静的心情,她不确定地问:“百乐坊?那……是什么地方?”
“城东的赌坊。”
怕她不愿走这一趟,福如嬷嬷强调。
“嬷嬷知道要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去那种地方不妥,所以差了长寿和添旺跟着你一起过去,这会儿正在大门口候着你。”
听完福如嬷嬷的话,宋珞淳面色忧郁地蹙眉。
这些日子以来,她只知道宇文凛对其他事产生兴趣,却不知道,竟是对“赌”
起了心思。
想起当年兄长便是因为赌,害了家人,清雅俏脸倏地一沉。
“知道了,请嬷嫒等奴婢片刻,奴婢披件外褂便出门与长寿、添旺会合。”
时序虽已走到夏季,天气温暖了许多,但入夜的凉意还是让怕冷的宋珞淳想加一件外褂再出门。
即便知道宋珞淳不会拒绝她的要求,福如嬷嬷对她还是有几分愧疚。
伺候主子不是简单的差事,难得的是从未听宋珞淳抱怨过,甚至超乎她所预期的,将主子的事打理得妥妥当当。
如今她柔柔顺顺地应了她的请求,福如嬷嬷更觉得对不住她。
“淳儿,辛苦你了。”
宋珞淳摇了摇头,没有半点怨言。
“嬷嬷快别这么说,这是奴婢的职责。”
话虽这么说,她却有些担心,自己能不能将宇文凛给劝回府里。
想当年,哥哥不听爹娘的劝,死赖在赌坊不走,那疯狂的模样,简直与被下了蛊无两样。
“好丫头,那嬷嬷就把王爷交给你了。”
宋珞淳颔了颔首。
“奴婢会尽力把王爷带回来的。”略顿,她下了但书。
“但如果王爷不与奴婢回来……”
福如嬷嬷深深叹了口气。
“若连你也没法儿,那嬷嬷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突地又是这么个重责大任落在肩头,宋硌淳心头压力更大,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
“快去吧!别拖晚了,早些回来让大家休息。”
“知道了。”
穿妥外褂,她推门踏出房,一眼便瞧见清美月色洒在玉石小径上,像一条会发光的银带,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可惜,她却无法欣赏这样美好的月夜,而这一切,都该归功于那骄纵放任的恶主子。
夜已深,位在东城的商家依然处在一片热络繁华的情景当中。
由于路面不甚宽广,酒楼、歌馆林立,因而不许马车、轿子进入。
一到东城街口前的牌楼下,宋珞淳便让轿夫在一旁候着,领着长寿与添旺一同走入灯火辉煌的大街上。
瞧着大街一路张挂着朱纱彩灯,不知由何处传来丝竹笙乐,兼着人声笑语,流露出一股难言的风流之气。
见人潮喧嚷,添旺不放心地喊了喊走在前头的女子。
“淳儿,你可得把脚步放缓些,让长寿护在你身前,咱们好安心些。”
这一带乃是京城男人寻花问柳的玩乐之处,龙蛇混杂,实在不是宋珞淳这样单纯的姑娘应该来的地方。
不似添旺神情紧张,宋珞淳倒显得神态从容。
在兄长荒诞不经的那段岁月里,她也曾经代替爹娘到这样的地方去寻人。
不同的是,寻欢之处的规模虽远不及京城,但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她看多了,自然比其他姑娘多了几分胆量。
这会儿听着添旺关切的口吻,宋珞淳心头泛过一阵暖意。
“不碍事的,你别担心我,现在最重要的是完成嬷嬷交代的任务,好让大伙儿快些回府休息。”
见百乐坊就在前方不远处,添旺认同地点了点头。
“是了是了,早些办好差事,早些休息。”
宋珞淳轻应了声,脚步一接近赌坊,立即开口吩咐。
“你们就在门外候着吧!”
“可是……”
让她一个人进入龙蛇混杂之处,两人还是有些不放心。
看着两人脸上忧心的神情,她安抚道:“不碍事的,王爷是里头的客人,我让人传话,再领我进去,不会有危险的。”
再说为了顾及主子的颜面,她还是独自进去见主子比较妥当。
两人见她如此坚持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反覆说着要她自个儿小心之类的话。
宋珞淳领受他们的关切,当她的脚步定在赌坊门前时,不禁抬头打量了一下百乐坊的外观,心里不由得赞叹。
百乐坊不愧为京城第一的赌坊,匾额笔法遒劲有力、门面金碧辉煌,立在大红石柱两旁的守卫身形高壮,一副誓死守护此处的模样,莫怪要让京城人趋之若鹜,怎么也要入内见识。
守在赌坊的汉子见她领着两个人在门口打量,却迟迟未入内,于是开口问:“姑娘有何贵事?”
回过神,她徐声道:“有劳守卫大哥通传一下,我是罄郡王府的奴才,是来接王爷回府的。”
一听到罄郡王府,汉子当机立断道:“不成。”
这些日子,赌坊因为几个王公子弟上门赌钱而旺了起来,老板心情大好,给大伙儿加了银两,大伙儿巴不得这几尊财神爷天天上门撒银,怎么舍得让他离开呢?
宋珞淳冷敛起脸儿,语气强硬了几分。
“怎么,赌坊有只许进不许出的规定吗?”
没料到眼前个头娇小的雅姑娘板起脸来居然如此冷然,守卫坚持道:“本坊的规定是让客人尽兴,不好随意放人进赌坊,如果姑娘不进去开心,就请回吧!”
“见着王爷我自然就会走了,不会骚扰到您的客人。”宋珞淳的目光坚定,丝毫没有改变心意的意思。
没料到她会如此坚持,守卫犹豫了片刻才说:“请姑娘自己同胡管事说,这事我们作不了主。”
她颔了颔首,随着守卫走进赌坊,便听到兴致勃勃的吆喝声由坊中传来,各种睹具前或立或坐的赌客,皆神情专注地沉浸在眼前的游戏之上。
瞧那情景,一股说不出的厌恶涌上宋珞淳的心头,思绪尚不及转动,一抹饱含嫌恶的嗓音,伴随着脚步声来到她面前。
“去去去!赌钱最忌讳让人打断坏了好运,姑娘请回吧!”
“不见着王爷我不会走。”
胡管事闻言,冷脸一绷,语气跟着强硬。
“赌坊有赌坊的规矩,姑娘若坚决不走,就休怪本管事不客气。”
偏偏宋珞淳心意已决,未达目的是不会轻易放弃……
纵使对方的态度不怎么友善,语气中有着威胁之意,依旧撼动不了她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