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没见过宋珞淳,但第一眼看着躺在锦榻上的女子,心里不由得泛起一股怜意。
可能是因为刚滑胎的缘故,那张五官生得极好的俏脸几近雪白,如丝墨发披散在纤弱的肩头,为她多添了几分孱弱。
“唔……”
突然,一抹呻吟逸出,打断皇太后的思绪,她急忙凑上前问:“孩T,你还好宋珞淳幽幽醒了过来,一听到落入耳底的和蔼声嗓,那双甫睁开的眸子不由得瞠得大大的,彷佛想将眼前的人看得更清楚。
待看清眼前人后,她不确定地嚅了嚅苍白的唇问:“您是……”
眼前深深凝视着她的长者眸中充满了关切,但她很肯定自己未曾见过她。
“我是凛儿的皇奶奶。”
“皇奶奶……”
反覆喃着这个称呼,浑浑噩噩的神思才渐渐清明,她是宇文凛的祖母,当今圣上的母亲啊!
意识到这一点,她心一促,不顾身体依旧软绵绵得使不出半分力,急急就要起身行礼。
见状,皇太后上前握着宋珞淳的手,出声制止。
“躺着,你身体还虚弱,不用行礼了。”
宋珞淳定定瞅着眼前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知道她便是最疼宠宇文凛的老人家,心里无来由一酸,咽着嗓虚弱道:“太后……您可以……可以帮我求求皇上……
让……让奴婢见王爷一面……”
皇太后见她醒来,头一句话便是求这件事,心底的柔软被她给勾挑出来,语气跟着柔和许多。
“傻丫头,皇上那头是吃了枰砣铁了心,说不通的。现下……养好你的身子比较重要。”
再次听到相同的劝慰,宋珞淳激动不已地红了眼眶,绝望得心都要碎了。
还是行不通吗?
连太后说情都不能通融一点点吗?
她只是想见他一面啊……每每思及他往后得受的罪,她的心便无法不为他泛疼啊!
瞧她心痛绝望的模样,皇太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叹道:“或许皇上的决定是对的,不见你,让凛儿好好在里头思过、彻底反省,对他比较好。”
原先她也曾怨过皇帝的决定,但皇帝私下找她详谈后,她才明白他严惩凛儿的苦心。
深谈后,她回首细思凛儿这些年的行为,很认同儿子的做法。
凛儿的确需要管束,这些年若能在宗人府里收收心、敛敛性子,将来为国、为皇帝效力,也不枉宇文家祖先的期许啊!
因为如此,她释怀、放手了,也希望眼前女子能与她抱有相同想法,让孙儿能不受干扰地静心思过。
眼前面对的虽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后,但因为身心俱疲,宋珞淳少了拘谨,缓缓地说出心中想望。
“奴婢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一别是三年啊!我只想见他一面……还有些话想对他说……”
两人感情正浓,见面不外是儿女情长的难分难舍,如此一来只会让孙儿更无法静心思过。
思及这一点,皇太后微微沉下脸,不悦地问:“都这时候了,你还想对他说什么?”
宋珞淳缓缓说出心中想法。
“王爷向来有容人劝诫的气度,奴婢想,三年的拘禁不短,若能和他见上一面,同他说说话,安安他的心,或许能让他定下心,静心思过。”
有些讶异会听到这样的答案,皇太后方才的不悦尽散,她语重心长地劝道:“如此甚好,但皇上已经下了旨,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哀家想,若你希望凛儿成材,就得彻底打消再见他一面的念头!”
宋珞淳噙着泪,没有血色的唇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此情此景,已不是她坚持便可以改变得了,她只能接受。
“奴婢明白了。”
听她饱含沉痛无奈的回答,皇太后知道,她是真心在乎着凛儿,加上她亦是为了凛儿才会滑胎,她实在无法怪罪她,只能心疼安慰。
“滑胎不是小事,现下养好自己的身子比较重要。”
皇太后再次落下的话犹如一道猛雷,朝宋珞淳劈头击来,惊震得她天旋地转。
她……真的有了身孕?却因为一时疏忽,硬生生让孩子由她的体内流掉了?!
孩子就这么没了……宋珞淳无限哀痛地抚着肚腹,内心对孩子有愧疚、自责与深深的遗憾!
“你还年轻,将来还能怀上孩子的。”
这么坦白对她也许太残忍,但这是她迟早得面对的现实,还不如早些让她面对。
想起孩子,宋珞淳心碎神伤,眼泪直落。
“可惜……孩子连爹都还没知道他的存在,就这么……没了……”
瞧她如此难过,皇太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拽住,酸楚不已地红了眼眶。
这丫头肚腹里的孩子是宇文家的血脉,她又何尝不心疼呢?
怪只怪她太过宠溺孙儿,才会造成眼前局面,她这个皇奶奶多少要负一点责任。
心里万般感慨之时,有个想法蓦地在脑中成形。
酌量了片刻,她开口道:“只要你答应能留在王爷府陪凛儿度过这三年,届时哀家会请皇上赐婚,让你嫁入宇文家。”
她还没见过孙儿这么喜欢过一个女子,在孙儿被圈禁的这段期间,她只能私心留住这丫头。
宋珞淳震惊地直视皇太后,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但是奴婢只是一介平民,根本……”
“若你真的适合凛儿,无论你身分多么卑微都不是问题,重点在于你能不能等凛儿,成全皇上让凛儿成长的心机。”
皇太后这一番话,让宋珞淳难掩激动地胸口发烫。
她没想到,这高高在上的尊贵老人家竟如此开通豁达,并没有一般百姓都介意的门当户对观念。
愿意让她这身分卑微的女子高攀她最疼宠的孙儿,这太令她不可思议了。
看着宋珞淳错愕、不敢置信的神情,皇太后慈蔼道:“皇奶奶活到这岁数,看过太多名门婚配下的怨偶,深深体悟到,门当户对不代表一切,我要我的孙子长进、幸福、快乐,只要你能成为他的贤内助,为何不能将你娶进门?”
宋珞淳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她与宇文凛之间最大的难关会是太后,没料到……真的没料到竟会得到太后的赞同。
她不假思索地回道:“奴婢可以等王爷,若将来真能与王爷厮守,这是奴婢求不来的天大福分。”
有了皇太后的赞同,两人可以长相厮守,这也是她和宇文凛所企盼的,但此刻她的心情却是五味杂陈,难辨滋味。
若肚子里的孩子没掉……那该有多好?
闻言,皇太后怜爱不已地叹道:“好丫头,委屈你了。”
宋珞淳摇了摇头,就算没办法见上宇文凛一面,她冀望他可以耐着性子熬过这段岁月,等待两人再见的那一日……
三更天的梆子刚敲过,静谧的夜恢复原有的寂寥,除了虫鸣,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月光斜斜地透过窗格洒入,皎亮的银色月光将空中的浮尘映照得清清楚楚。
宇文凛怔怔地望着眼前情景,心想,往日这时分他在做什么?
终日无所事事,夜夜筌歌,饮酒听曲……可如今,他却烦闷到想去数空中的灰尘。
他自嘲地扬了扬嘴角,如果宋珞淳见到他意志如此消沉,应该会板起脸,耳提面命一番吧?
思绪转到那个总爱叨念他、对他说理的女子身上,本就低落的心情在瞬间坠至谷底。
离去前,她依依难舍,满脸忧心地送他离开,但……在他确定被圈禁的这一个月来,他却迟迟等不到她来见一面。
他虽明白遭圈禁是不允人探视的,但他却私心希望,她能为他努力一下,至少让他见她一面也好。
但他等不到她!
他像个傻子似的,天天数着日子,由天亮到天黑,由期待到失望……
他的确是个傻子,还是个无所事事的傻子,若不是,又怎会如此虚度光阴?
于是在第四十五天后,他彻底绝望。
在两人的感情逐渐稳定后,他曾找福如嬷嬷问过宋珞淳的仆约,知道她和一般签了死契的仆役不同。
她只签了几年仆约,时限一到,会依主人家的意思或自己的想法,决定是否再续约留下。
她若真的对他失望了,是不是会毅然决然离开?
如今遇上他被圈禁三年,她是否会顺势结束一切,与他划清界线,不再有所瓜葛?
思及这个可能,他简直快要崩溃了。
他脑中深深珞着她对他说教时的严肃模样,还有她对着他笑时,眼眉皆柔软的娇美,更喜欢她被他逗得小脸绯红的可爱神情,连她说着家中变故时的哀伤惆怅,也在在牵动他的心。
她的一颦一笑历历在目,岂是说忘就能忘得了的?
而她,心里还有他吗?
一个个猜测在脑中反覆再反覆,最后搅和纠缠成团,让他怎么也厘不清,头痛得像是要炸开似的。
怕自己再继续待在屋里,不是被胡思乱想、惆怅低落的情绪给淹没,就是会被闷死。
宇文凛烦躁地起身踱步至屋外,想图一丝清静,却发现心情因为眼前所见,变得更加低落。
仰头一望,四周砌着高墙,墙上植着果实会刺人的蒺藜,外头有着护卫轮夜值守,他虽可以自行活动,却逃不过被圈禁划定的空间。
他不禁拢了拢身上的厚氅,幽幽长叹了口气。
身在此处,他的自信、自负全在一夜间被夺走,或许……连最心爱的女子也失去了……
这样的日子还有一千零五十天,漫漫长日,他该如何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