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藏书楼不到一里的皇宫另一处,兰陵宫门前有几名宫女正焦虑不安地来回踱步,不停地向外张望。好不容易终于看到一抹银白色人影从远处现身,宫女们又惊又喜地奔过去,连声说:「王爷,陛下一直在找您。」
「知道了。」他冷冷淡淡的回答。
从花影扶疏中走来的这名少年,正是藏书楼中,让唐可怡百般惆怅的那个人。
皇甫夕一边走进宫门,一边随口吩咐,「让人到陛下那边送个信儿,就说我累了,已经睡下。」
「王爷,还有人想见您。」另一名太监躬身说,「正在宫内等您。」
「以后无论是谁要见我,都在宫外等。」他露出一丝不悦神色的走入宫门。
「四弟,今天心情不好吗?怎么连寿宴都不参加完就自己跑出来了?」爽朗的笑声之后,是一个年轻的宫装少妇,在院子里轻快地迈着步子,像是跳舞一般。
他看到她,叹了口气,「二姊,妳在寿宴上已经很出风头了,怎么还不赶快回府去睡觉?」
「这兰陵宫可是我的,我想几时回来就回来,难道还要你管着?」长乐公主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来捏住他的脸,大声慨叹,「你最近是不是又瘦了?怎么脸上都没有几两肉,看你现在瘦成这个样子,倒可以与传说中的赵飞燕相比了,你若是个女子,只怕要去练那掌上舞。」
皇甫夕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掌,「妳找我有事?」
她笑道:「是有事。陛下刚才让我问你,是否有意出使东海四国?」
「是一朝三国吧?」他冷笑,「我没兴趣,妳去和陛下说,他休想藉这个理由把我打发出京。」
「唉,你怎么这么不体谅别人的好意呢?你要是出去转一转,一来就当游历四方,总好过一天到晚困在这东都之内;二来,也省得你总和陛下斗气。你以为他这个做大哥的,还能容得下你多久?」
「容不下我就杀了我啊。他敢吗?」他倔傲地撇撇嘴,满院的灯火之下,那唇色泛着优美的珠光。
长乐公主笑叹着搂住他肩膀,「你这叫恃宠而骄,知道大家疼你,就老是让我们为你生气着急。夕,你年纪也不小了,过了年,该十九岁了吧?」
「那又怎样?」他挑起眉。
「怎样?你该成家立业了。你知道这满朝亲贵中有多少人急着巴结你,想和你攀上亲事的?皇室中的那些美丽姑娘,又有多少把你当作未婚夫婿,暗自倾慕?你也该收收心,想想正事了。」
「正事?我不是一直在办正事吗?」皇甫夕冷哼一声,「若只是为了给我找个女人,这有何难?」
「只是找女人当然不难,你和玉姗郡主纠缠不清的事,早成了皇室中人人皆知的秘密。听说前几天,你还惹得王尚书的女儿为了你在家中绝食,誓要非你不嫁。夕啊,你要做个多情圣手还是醋海狐狸,我可不管,我只希望你能多点快乐,不要一天到晚都皱着眉头。」
听得出她话中关切之意,他对她展颜一笑,「二姊,妳真的很啰峻。好了,我向妳保证,以后一定会多笑,少皱眉头。」
「若不是发自内心的笑,笑也无益。」长乐公主倒像是看透了他一样,慨叹一说,然后指了指殿中桌上的一壶酒,「那是你要的玉楼春,我帮你找到了。刚才在宴会上人多眼杂,不好当面给你,现在亲自给你送来,我这个做姊姊的,算是很给你面子了吧?」
他这才露出一丝喜悦的神色,柔声说:「还是二姊对我最好。」
她笑叹道:「嘴巴这么甜,只怕还有别的事情要让我做,我还是赶快走好了。这玉楼春你自己也当心点,虽然不是毒药春药,但是喝多了也会伤身,否则也不会成了宫中禁酒。」
「我知道。」皇甫夕将那酒壶塞子打开,一股奇异的酒香扑鼻而出。他不禁低声称赞,「这酒香当真如传说一样,会让人迷失心智啊?」
夜色下,那可以魅惑人的黑眸照照生辉,几乎让人忘了他的封号!德王。
但在众人的口中,他更多的时候被说成是「邪王」,他生母乃是先皇太后,因为是老来得子,自他出生后,先帝和先皇太后都非常宠爱他,人人都说,若不是他年幼,太子又早已立好,只怕他就是皇储。
先帝死后,他被封了王,又因当今皇帝迟迟没有子嗣,所以朝野上下皆默认他是皇位的第一继承者。仗恃着在皇室中向来高高在上的地位,以及皇帝的庇佑、二姊的宠爱和照顾,他向来是风流不羁,散漫到了极点,尤其他长着一张可以骗过所有人的脸,就是心中计算着各种阴谋诡计,脸上依然可以笑得纯洁无邪,牲畜无害,让人根本就没想过要对他起戒心。
顽劣成性,这是当今皇帝对他的评价。他听后也只是张扬地哈哈大笑,照单全收。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他就是要随心所欲地活着,哪怕揉碎了多少芳心、惹恼了多少红颜,也毫不在意。
既然她们爱他,就该承受爱过之后痛极的代价。
近来那些官家千金,让他应付得有些腻了,偶然在宫廷角落发现的那株小花倒让他很有兴趣。
那日他只是走得累了,随性在树下躺躺,被那个根本不认得他的丫头吵醒,本想逗逗她而已,没想到她倒是纯洁得像泓清水,一眼就可以望到底。
她真的不认得他?还是故意装成不认识?就像那些躲在角落里的宫女,伺机寻找一个可以登上高枝的机会。忍不住的他还想再去试探一下,都怪宫廷的生活无聊寂寞,总要给自己找些乐子才好打发。
他可不想去什么一朝三国当出访使节,颠簸的海上之旅会要了他的命,也会让他被迫收敛起所有轻松惬意,不得不和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搞不好出门在外得看人脸色,折损了他的骄傲。
他向来胸无大志,只想做这样一个玩乐王爷,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反正天下人都是这样虚度岁月的,多他一个也无妨。
唐可怡再见到惠明萱已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那一次她被老宫女指派送一套书到拜月宫去,这类事情向来是太监来取书,听说是指名要她拿去,她暗自疑惑自己入宫这么久,和各宫娘娘都不认得,宫中的路有的不熟还会走得迷失了方向。再说,她也想不起来拜月宫的主子是谁?
直到进入那座金碧辉煌的拜月宫,见到那位妆点得雍容华贵的朋友,她才赫然明白过来。
「你们先下去吧。」惠明萱端着架子,将周围的宫女都打发了之后,才露出本色,笑着拉住她的手。「小怡,我真想妳啊。」
「拜见娘娘。」唐可怡虽然也笑着,却不敢忘了宫里的规矩。
惠明萱急忙拉住她,「快别这样了,我让那些奴才下去就是为了咱俩说话方便的。唉,放眼宫里,我可是只有妳一个朋友。妳知道那些娘娘现在多恨我吗?这几日陛下都是在我这里留宿的。」
她说起这话时,表情又是骄傲,又是喜悦,还带着些初为人妇的羞涩。
唐可怡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单纯问道:「陛下很喜欢妳吧?」
她的脸腾地红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男人嘛,还不是那样……在人前正正经经,人后就色迷迷的。」
还是不大明白她所说的「那样」是怎么样?但是说到男人,唐可怡想起自己那个憋了好久的问题。
「明萱……哦不,娘娘。」她连忙改口。
惠明萱却又不依,「还是叫我明萱吧,这里又没外人。」
「明萱,妳知不知道宫里有哪个职位的人,可以自由出入藏书楼?」
「藏书楼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有什么不能出入的?」现在的架子大,口气也大了,「别说是以前的我都可以随便进出,就是最低等的侍卫也能去。」
那……他是侍卫?
唐可怡想了想,又问道:「兰陵宫是长乐公主的旧居吧?」
「对啊。」
「现在那里还有人住吗?」
惠明萱笑道:「以前是没有人住的,不过近来德王住在那边了。」
「德王?」她歪着头想,「是陛下的四弟?」
「对,我以前和妳说过的,德王的府邸最近正在翻修。说来也是这个德王不安份,一定要把他的府邸重新用紫琉璃修顶,再用汉白玉铺地,然后说府里太吵,长乐公主和他姊弟情深,就把自己的旧宫让给他住了。」
她沉吟着。那个少年,莫非是德王的人,替德王来藏书楼取书?
「妳问这些做什么?」惠明萱疑惑的反问,「宫里的事情妳不是向来不打听的吗?」
「总是……会有些好奇的。」唐可恰还理不清自己的心也不想说太多,她是很想知道那个少年是谁,但又好像有点怕知道他到底是谁。在一切没有说破之前,她可以和他一起无拘自在地坐在一起谈天说地,若是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万一他又是个有来历的,她岂不是要失去了这份快活?
「小怡,妳在想什么?」惠明萱见她一直出神,推了她一把。忽然间,她又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吞吞吐吐地说:「之前我和妳提过,若是我做了妃,就把妳引荐给皇上的话,妳……不要太当真,这种事情,也急不得,妳看我等了这么久才有这样一个机会……」
唐可怡见她一副为难的样子,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表明心迹,「明萱,妳在想什么啊?那时候我就说了,我无意留在宫中的,无论是做主子还是做奴才,我都志不在此。我只盼望着能早点出宫回家。倒是妳,现在做了娘娘,一言一行都要小心,既然妳现在这么受宠,肯定会是众矢之的,要保重啊。」
惠明萱这才展颜笑搂过她的肩膀,「妳真是我的好姊妹,妳的话我会记得的。只是看妳还留在藏书楼那边受苦,我心中着实不忍,改天我和陛下求求情,把妳调到我这边来。」
「千万不要。」她连忙摆手拒绝,「我在藏书楼真的挺好的,每天打扫完就可以看书,只怕学士府中的那些大学士们看的书都没有我多呢。」惠明萱叹道:「那好吧,就随妳的意了。等妳出宫时,我一定封妳一个红包,把妳平平安安地送回家。」
好友的心意,唐可怡心中是很感激的,但她向来只闷头过自己的日子,并不羡慕别人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会婉拒调离藏书楼,一来她舍不得那楼中的书,二来是不想卷入内宫的是非之中,三来……她还希望有机会再见一见那位少年。
自他上次留下那句动人心魄的话之后,两人已是一个月没有再见面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常住这宫里的人?抑或许,他没想要再过来……
也许这一生他们其实都再也见不到了。
思忖着,心中很是怅惘,就这样踱着步子慢慢地回到藏书楼所在的瀚海苑内。
似是心中有所触动似的,唐可怡下意识地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他第一次出现的地方!栀子树下。
骤然间,所有的记忆都冲出闸门,和眼前的景象重迭在一起,紧紧地揪住她的心头。她有一瞬间楞住了,接着飞也似的奔到树下,那抹白色身影仍是那样平躺着,任由华贵的衣衫被尘土沾染也不以为意。
「那个……你……公子……」唐可怡叫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又昏倒了吗?她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试探他的鼻翼。还好,还有呼吸,只是他的脸色总是那么苍白,到底他的身体差到什么地步?怎么会经常昏倒?
接着,他发出一阵轻微的呻吟声,然后睁开眼,用那双雾气蒙蒙的黑眸困惑地望着她,看到她眼中的关切和惊慌,他才微微一笑,问道:「我又晕倒了吧?」
唐可怡将手中的书匣丢在一边,伸手扶着他,「别起得太猛了,否则会头晕。我看我去帮你叫个太医来看看才好。」
他却一伸手,反将她的肩膀圈住,斜斜地倚靠着她,柔声阻止,「小怡,我没事的,只是身子偶尔不大舒服,坐一会儿就会好。」他还用玩笑似的口吻说:「听说吸了栀子花香的人就会心旷神怡,这花香还能包治百病。」
但她依旧蹙着秀眉,困惑地问:「真的吗?倘若真是如此,你怎么总是在这树下晕倒?也许这花香反倒会害你发病。」
「我真的没事。」他将头枕在她的肩上,「妳的肩头平平的,正好做个枕头,可惜妳太瘦了,不能躺得舒服。」
她的脸颊火热得胜过夏日朝阳,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讲得如此亲腻,举动做得如此自然又不让人厌烦?
唐可怡嗫嚅道:「你、你比我还瘦呢。J
他轻笑出声,「所以妳扶我的时候,总像是扶着一根树枝吧?」
「才不是。」她连忙宽慰他,「你挺……柔软的。」
说完她真想打自己的嘴巴,这叫什么话?她在他面前为什么老是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胡言乱语?
他的黑眸流闪着奇异的光芒,脸颊贴得她很近,近到彼此的呼吸节拍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小怡……我想抱抱妳,可以吗?」
他温柔的低语在她的脑中轰的一声,好像炸开了一片花园,五颜六色的光芒在她的眼前闪耀。接着她感到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滑落,搂到她的腰上,呼着热气的柔软双唇就贴在她的脸颊一侧,彷佛只要他轻轻偏一下头,就会与她的肌肤紧紧贴合在一起。她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只是僵直地坐在那里,像个泥塑一样的任人摆布。
感觉到了她的紧张之后,皇甫夕好奇地偷偷从眼皮下打量着她——这反应不是假的,因为没有人可以在他的臂弯下这样战战兢兢地轻颤着,还强自镇定。
只从她这一个反应中,便可以判断,她是没有承受过男女之情的,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和陌生的异性相处,更不知道当异性示好时,自己该有怎样的反应。
这让他更觉玩味有趣。他故意叹息道:「这宫里到处都冷冷冰冰,只有妳的身子是暖的。」
这话又让她浑身一震,总觉得这话让她听得心酸,没来由的会想心疼眼前这个男人。
他该是不缺爱的吧?如他这样一个男子,除了她之外,很多的女孩子会倾慕于他,以他的魅力,哪怕只是宫中一个小小护卫,都不会缺少能给予他温暖的人。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感慨?
皇甫夕的头枕在她的颈窝里,很满足似的懒洋洋地伸着双腿,「好渴,真想喝口茶。」
「哎呀,我准备了茶给你。」她轻声叫道。「我进屋拿给你吧。」自从他上次走时留话说要她准备茶等他,她就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但是她的地位低微,能拿到的茶叶并不算好。
唐可怡有些自惭形秽的苦笑,「不过那茶叶可能不大好。你不要笑话。」
「是妳倒的茶,自然就是好的。」他的言词甜蜜,「只要能解渴就好。喝了妳的茶,我还有话和妳说。」
两人一起站起来后,他一只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从她头顶取下一片落的花。
「看,栀子花都落到妳头上了。我说妳像栀子花,你们还真有缘份。」
她楞了楞,看着他修长手指上捏的那片花瓣,像是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被他捏在指尖一样。
「小怡,还是不去喝茶了,」他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的那份失落,赶紧说出下文,「我想起我那里还有更好喝的东西,等我去拿给妳。」
他转身就走,她连忙在身后轻声叫道:「钦,你……」
「什么?」他回头看她一眼。只见她咬着嘴唇,欲说还休地望着他,嗫嚅了好一阵才问出口,「你……你叫什么?」
皇甫夕挑起眉尾,却没有回答,故意丢个悬念给她。「以后妳便知道了。」
见他潇潇洒洒的走掉,唐可怡的心也像是被他的脚步拽到了好远。虽然问出了口,最终却是没有得到结果。他说他还有更好喝的东西,是什么?还有,他也没说要去多久?
兰陵宫距离这里不算远,一盏茶的工夫应该就能回来吧?
不经意低下头,她看到两团脚印,有他也有她的。这脚印交迭在一起,没有任何缝隙,没有任何芥蒂,就像两颗纯净的心,毫无阻碍地踏出一致的步伐。
妳喜欢栀子树吗?我很喜欢,而且……栀子花也很像妳。
地上那一片栀子花瓣,似是他刚刚从她头上摘下的那一片。她蹲下身拾起来,握在掌心,彷佛还可以感受到他手中的温暖。那样温暖而绵柔的热度,就像他带给她的感觉。
皇甫夕刚刚从兰陵宫拿了一壶玉楼春,就有太监来传话,说是皇帝要见他。他虽然向来恃宠而骄,懒得对皇兄阿谀奉承,但是圣上有召他也不得不去应付一下。
懒洋洋地去到卧龙宫,看皇帝皱着眉头正在等他的模样,他笑着敲了敲殿门,「德王皇甫夕请求晋见。」
皇帝看他一眼,哼道:「少装调皮,赶快进来,我有正事和你说。」
「皇兄的事情,再小都是正事,我的事情,再大都是调皮。」他施施然的走进去,拱手一揖,问:「不知皇兄召见,是有什么旨意要吩咐啊?」
「那天长乐公主已经把朕的意思带给你了,该是朕问你,到底想怎样?眼看你都要到弱冠之年了,还要这样一天到晚地玩下去吗?」皇帝的脸色不大好看。
皇甫夕却还是笑嘻嘻的,「难道皇兄还怕我把东岳玩垮了?江山社稷之事我又没有插手,皇兄气什么?怕我抢了你的王位不成?」
「皇甫夕!你少和朕在这里东拉西扯!」皇帝一拍龙案,勃然大怒,「你心中
明白朕的意思!最近你是不是又去招惹玉姗郡主了?那丫头这两天哭哭啼啼地找皇后,说你欺负她了,让你一定要娶她,我看你怎么办?」「我欺负她了?」他一副好笑的样子,反问道:「陛下怎么不去问问她,她是怎样勾引臣弟的?几句话没说就宽衣解带,臣弟又不是柳下惠,美色当前,怎会视而不见?」
「若她肚子里留了你的种,你准备怎么办?」
皇甫夕哼哼一声,「那也随她。露水姻缘本就是你情我愿,我没强迫她生我的孩子,她若是因此要挟,我也不会甘心被制。」
皇帝狠狠地咽了一口气,咬牙说:「四弟,你不要让大家后悔宠坏了你。你为人做事,总该有原则和底限,人家女孩子总是清白之身,给了你,是想依靠你一生一世,你随随便便就毁了人家的清白,也就是毁了人家一生。」
他却不以为然。「皇兄,我不是你,看中哪个女孩子,要了她,就封赏一座宫殿把她养起来。那是属于你皇帝的特权,而我要的是自由,皇兄还记得自由的滋味吗?您若是记得,就不会这样命令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皇帝很不赞同他的话。「你少拿『自由』 来掩饰自己犯错之后该承担的责任。朕给你两个选择,一,赶快娶妻,安定下来;二,出使海外,做些男人真正该做的事。」
他叹道:「唉,我若是这两件事都不选,皇兄想怎样?把我杀了吗?」
皇帝眉毛一拧,「你若是三番两次不理睬朕的好意,朕只好先把你关起来,闭门思过些日子,盼你能快点醒悟!」
皇甫夕也沉下脸来,「闭门思过?也好,我这就回兰陵宫去思过,皇兄不必再为我发愁了。」
他一刻都不再待,躬身行礼之后,径自大踏步地向外走。
皇帝气得丢下一个砚台,大声说:「皇甫夕,你站住!」
他侧过脸来,问:「陛下还有什么旨意?」
好一阵沉默之后,皇帝才叹道:「你这个脾气,真让人拿你没办法。你不要嫌皇兄爱跟你讲道理,说句真心话,你就没想过你也是皇储吗?若是朕哪天走了,身后没有子嗣,你就是皇帝,到时候你要怎样治理这个国家?就以现在这么随随便便的轻慢态度吗?」
「明日之事明日忧,皇兄,你想得太多会有白头发的。」皇甫夕说完便走出殿。
宫外的太监陪着笑问:「王爷的事情办完了?」
「本王的事情几时轮到你这个奴才插口?」他冷冷斥喝,收起平日一贯的可亲,让那名本来想过来讨好的太监吓得再也不敢多说什么。皇甫夕满心的恼火,一路气呼呼地回到兰陵宫。
宫中众人见他脸色阴沉,很是少见,但谁也不敢上前询问原因。
他入内走进寝宫,将门重重地撞上,摘下墙上的一张琴,胡乱地弹了起来。
天色渐渐暗了,太监在宫外说:「王爷,御膳房来问王爷要吃什么?」
「本王没胃口,今日不进食。」琴声铮的一整戛然而止,像是琴弦被弹断了。
殿外再也没有人敢来说话。
直到夕阳西下,夜幕低垂,皇甫夕才缓缓抬起头,看到殿内的青石板上,已经一层清辉。
这清辉的颜色幽幽淡淡、清清冷冷,似是可以将他、心中的躁动平静下来。
发过了脾气,他总算是心情好了些,可以冷静思考皇兄的话。
在外人面前,他向来端着一张看不清真实面目的笑脸,他喜欢站得远远的,在心中鄙夷地看着世人为了各种目的辛苦奔波。他自认是上苍的宠儿,生在帝王家,身受宠爱,心中所想、眼中所爱,没有不触手可及的,向来随心所欲地过日子,最厌恶被人束缚。父皇母后在世时,因为他是年纪最小的皇子又生得漂亮聪颖,对他极为宠溺,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都摘来送他。
两位姊姊待他也是如宝似玉,只要他叹口气或者动动眉毛,姊姊们不等他开口,就会先把他看不顺眼的人事物除掉。
这样悠悠闲闲又可以任意而为的日子,他实在想不通,有什么理由要放弃?
将琴一推,他伸了伸有些僵硬的双臂,这时候才觉得肚子饿了,便喊了一声,「来人!」
殿外值守的太监这时候才敢打开殿门,探出头来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准备点吃的,叫御膳房做一份春思卷,配几碟小菜送过来。」
他吩咐下去,过了一会儿,御膳房便将做好的膳食端上。他一边用膳,一边端起桌上的酒壶,倾倒出一杯酒,滑下腹的那股热流瞬间暖了身子,更如电光石火一般,让他陡然想起了一件事!
玉楼春!
唐可怡!
藏书楼静悄悄的,美丽的月光照在楼阁四周,映在地上的影子就像是暗夜中的一幅画。
皇甫夕再度来到这里的时候,天早已全黑,但是在那裸栀子树下,却有一道纤细的身影,靠着树干,似是一尊优美的佛像。
「小怡!」他不敢置信地小声喊出她的名字。
那「佛像」动了动,疲倦而欣喜的声音响应过来,「你……回来了!」
他对她笑,朝她靠近。「原来妳还在这里!难道妳一直在这里等我吗?」
可他手掌刚刚贴到她的肩膀上,她的身子竟向下一软,倒了下去。
他急忙扶住她,她轻声呻吟,「我的腿好酸,好累,站不住了……」
皇甫夕震动地望着她小小的面孔,虽然脸上满是疲惫,却有更多宽慰的笑容,好像看到他回来,可以了结多么重大的一件心事。
他坪然心动,毫无预兆地忽然吻了她,将那颤抖嗫嚅的唇瓣及微弱的呼吸都一并覆住。唐可怡身子瑟瑟发抖,两只手甚至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能迷迷糊糊地任由他将自己的纯真肆意抢去。
「小怡,是这花香……让我对妳犯下不可饶恕的罪。但如果妳能宽恕我的罪,请允许我罪上加罪。」
他柔柔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低哑,让她听得心旌摇动。她不知道他刚才的举动怎么会是「罪」?如果那是罪,那这罪也太让人快活了。
「小怡,我想抱妳,可以吗?」
他幽亮的黑眸在暗夜中散发着魅惑人心的光泽,这句话,是他第二次问她了,她还迷醉在刚才那个让人窒息的深吻中,甚至搞不清他到底在问什么,更不懂得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但她知道他需要她的回答,于是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好!」
得到她的响应,皇甫夕眸光一亮,下一刻,他将她按倒在满是栀子花瓣的草地上,借着乌云遮蔽了月光的这一刻黑暗,大掌灵活熟练的将她的衣裙撩起,清凉的手掌袭上她满是处子香气的柔软胴体。
她还是个女孩子,青涩而未经人事,但是在他的手掌巡游下,属于女人的每一处反应,她都不可躲避的热烈响应。唐可怡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忽然变得不受控制,随着他的手指游走,战栗着、低吟着,急促地喘息着,像火焰一样地燃烧着。
忽然间,一种奇怪的疼痛从身下传来,她本能地皱起眉,呼吸像是要在这一刻终结。但当她的眼睛透过一层水雾,依稀看到他古怪的表情时,她放弃了所有的抗拒,让他可以自由地在自己身上驰骋。
他又病了吗?他的表情看起来又像是痛苦又像是狂喜,苍白的脸颊有了血色,原本冰凉的肌肤也变得滚烫。
现在她是在救他还是在害他?她犹豫着,迟疑着,不知道该怎样帮他。
他忽然拉起她的手,搭在自己腰上,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抱紧我。」
听到他的命令,她放弃了所有狐疑猜想,放弃了所有不安和恐惧,紧紧地搂住他的腰。他的腰如棉柳一样的细而柔韧,此时更有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剧烈的颤动着,带着她,逐渐丢失了神智,陷入一种莫名的喜悦和快感之中。
当乌云慢慢散开,月亮的光辉重新普照大地之时,她的双眸流出泪来,渗进身下的土地中,浸透了花瓣,也浸透了那一刻皇甫夕的灵魂。他望着这张喘息连连的酡红小脸,这两行璀璨闪烁的泪水,让他像是被人在心底狠狠地砸下一块巨石,那种堵塞和压抑的郁闷却无从宣泄。
他在做什么?又在利用自己的美色诱惑这个无知单纯的女孩?
当皇兄指责他毁了玉姗郡主的清白时,他毫不在意。一个可以在他面前像青楼女子一样宽衣解带、主动献媚的女人,有什么清白可言?即使他的确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但是身体的交缠不代表他们的心灵有任何的交集。
然而现在身下的她,却全然不同。
和那些主动贴过来的情人相比,唐可怡是他主动去招惹的、主动去拥抱的。今日之后,她不再是处子,也失去了可以继续纯真的资格,却依然是这高墙内一名没没无闻,没有任何荣宠可期的小宫女。若他今日走了,不再回来,等待她的该是什么?是全然惨变的后半生?还是一个心碎神伤的未来?
忽然间他起身,轻颤着手为她掩好衣裙。
她睁开雾蒙蒙的眼眸,一手缓缓抬起,伸向他,轻声问道:「你……你身体好点了吗?」
皇甫夕的心头一疼,又将她猛地揽抱在怀中,听着她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融在一起,那种奇妙的感觉,让他心绪复杂,千回百转。要被拴住了吗?他原本如野马一样肆意驰骋的心,要被眼前这个女孩紧紧拴住了?
那他该怎么做?和皇兄开口,要下她这个人?从此以后让她伴在自己身边,拥有着她,也让她拥有自己?
「妳累了吧?该休息了。」许久之后,他轻轻开口,将她抱了起来。
这清幽的小院中,那间简单的小屋就是她在宫内全部的世界。他将她放在屋内床上,不等她再多问一句话,便绝然转头,冲出屋去。
因为他走得太急,连房门都没有关上,满屋涌进了清冷的风。
唐可怡抱着被褥呆呆地坐在床上,刚刚那疯狂又甜蜜的一切好像变成了幻梦,随着风,一起将她凉透。
他走了?要去哪儿?还会回来吗?
她翕张着唇,想要喊住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这一刻的她想不到以后,只记得刚才。
十六年的生活,一直在懵懂之中,从不知会有一日,自己可以为了一个甚至并不熟稔的男人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他是谁?是她在孤独寂寞的生活中虚构出的幻影吗?那么肌肤上这些真实存在的吻痕,和下身隐隐作痛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
她怔怔出神,神魂出窍,和着栀子花香,和着清风,碎了一屋,碎在这一片清辉月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