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仿佛还能听见那吓人的爆炸声和兵器交接的铿锵声。
柳眉紧蹙,印喜轻吟了一声,不禁缓缓的掀开沉重的眼皮。
“你终于醒了。”
低醇的嗓音忽然在耳畔响起,透过朦胧的视线,印喜模糊地瞧见有个高大的人影来到了床畔,她眨了眨水眸,好不容易适应了室内的光线,这才看清来人原来是上官倾云。
他一脸神清气爽的拉了把红酸枝椅子坐下,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墨香,越过他的身躯望去,就见圆桌上搁满了卷宗纸笔,显然他是在这儿待了好一阵子。
“我怎么了?”收回目光,她困惑地问,感觉身子格外的沉重。
“你摔入湖里了。”他淡淡回答,同时伸手替她拉拢暖被。
原本,她盖的该是透气凉爽的丝被,不知何时,却被换上了秋冬才会使用的绸织暖被,那厚厚的棉被盖在身上,热得她满身是汗,她还眼尖的发现,三面墙上的窗子,全都被人给紧紧的关上。
要命!究竟是谁想热死她?
耐不住一身的燥热,印喜作势就想掀开棉被起身。
“别乱动,你染上风寒,需要多多休息。”上官倾云按下她的细肩,阻止她乱动。
“我染上了风寒?”印喜不禁有些怀疑他的话:不是她自傲,打八岁让师傅收养起,她瘦归瘦,可从来没生过病。“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可能病了?”
“昨夜。”才想起昨日发生的事,上官倾云便不禁心有余悸的的绷紧了下巴。
“昨夜?”印喜眨着水眸,很快的也忆起困在水里的那份恐惧。
虽然她经由卜卦,算出他那日必有劫难,因此才会紧急请托姐夫——皇甫嗥月派人马救人,可她只顾着计划救人,却忘了替自己卜上一卦。
她才落入水里,便马上想起自己压根儿不会泅水,虽然她强自保持冷静,挥动手脚试图让身子往水面浮,可惜在火药的激荡下,夹在三艘船间的湖水早已变得暗潮汹涌,那强劲的水流冲得她头昏眼花,无论怎么使力,身子就是愈往下沉,结果一个岔气,混水便咕噜咕噜的灌进她的口鼻。
若不是他及时发现她,将她救到湖面上,恐怕她早已成为一缕芳魂。
残存在体内的那份恐惧,让她不禁微微颤抖了起来。
“没事了。”低醇的嗓音再次响起,上官倾云探出大掌,抚上她的嫩颊。
属于他掌心的那份冰凉,暖暖的镇定了她体内燥热,也镇定了他的不安,他的抚触是那么令人安心,她不禁闭上眼,本能的朝他偎去。
“没事了,别怕。”他继续安妩她的情绪,布满刀茧的掌心,轻轻的摩挲着她发烫的肌肤,感受着她的柔顺与细腻,以及她的依赖和信任。
只是下一瞬间,轻合的水眸却又突然睁开。
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忽然瞪起他来。
“你……看起来倒是没事。”她眯起水眸,语气里蕴满了不平。
“都是托你的福。”若不是她神机妙算,他也不会那么顺利的脱身。
“托我的福?”她扬高语调,水眸里浮现责难。“你要真是这么想,又怎会罔顾我的警告,跑去游泳!”重点是,他竟然还带着舞人!
别以为当时兵荒马乱,她就没注意到船桅边那清艳过人的舞人。
什么叫女祸?就是和女人有关啦!
显然的,他压根儿就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甚至可能从未信她的话,所以他才会带着舞人亲亲密密的去游湖。
她还道这几日他早出晚归,也许是忙着替深雪的来历背景做安排,没想到他却是忙着沉浸在温柔乡!
这男人简直是狗改不了吃屎,真是、真是——
气死她了!
“我很抱歉,我保证往后不会了。”黑眸一黯,他用前所未有的慎重口吻,坚定地许下承诺,粗糙的大掌滑过她的嫩颊,握住她搁在暖被里的手。
可她却不领情,不但抽回了手,还冷冷的哼了两声。
“少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会不了解吗?”是啊,早在牡丹阁时,她不就看清他生性好色,如今,她却为何不死心的再度握住她的小手。
“我会改。”他认真地说道,眼神坚定不移。
她才不相信他的话,尤其当她发现怎样也甩不开他的执握时,气得差点想探出小脚,往他身上踹,可惜她玉体违和,只能往心里猛踹他泄愤。
“哼,你该道歉的可不只是这桩事,说!当初皇上带着点心到掬莲楼时,你怎么没叫醒我?你晓不晓得那些点心我盼了多久?”她气呼呼的又骂!
黑眸略闪,上官倾云立刻想起她的滋味有多甜美,难以抑制的清朝再次在心口澎湃,下腹也微微的抽紧。
当时,他实在不该逃的,若是他能早一点面对自己的心情,或许她就不会为了救他,而落水染上风寒。
大掌收拢,他更加诚心的道歉:“是我的错。”
“什么?”他不认错还好,这一认,却让印喜误会,他是故意不唤醒她,“你怎么可以这么可恶?你怎么可以编谎向皇上说我病了,又没将我叫醒,害我——咳咳咳——”剧烈的呛咳无预警的自朱唇里进出,印喜捂着小嘴,不禁难受的蹙紧了眉头。
她染了风寒,身子原就虚弱不堪,这回儿急火攻心,她又骂得太过激动,结果就呛咳不止。
就看她咳得连眼泪都进了出来,上官倾云不禁迅速坐到床边,将她抱到怀里,心疼的顺着她纤细的背儿轻轻拍抚,替她顺气。
“别生气,冷静些。”他的动作轻缓又温柔,仿佛像是看护着世上最贵重的珍宝。
他说得云淡风轻,她却听得极端刺耳。“我会生气,还不都是——咳咳——都是因为你!”她气得将他推开,只是双手才贴上他的胸膛,却虚弱的使不上力,整个人昏沉得若不是他稳稳地环抱住她,恐怕她早摔到了床下——
咦,等等!
环抱?
因怒气而更显晶亮的水眸,瞬间闪过一抹诧异,印喜这才发现两人姿态太过亲密。他左手臂就环在她的腹腰上,右手则是顺着她的脊背,不停的上下轻抚,他们之间亲密得几乎没有空隙。
“啊!你这是做什么?快、快放开我!”绯艳的红霞迅速染满了小脸,她试着挣扎,却是有心无力。
“不行,我得帮你顺顺气,免得你又咳忿了气。”他含笑拒绝,将话说得合情合理,仿佛照顾她是他与生俱来的责任。
“我才不需要你的帮忙,我有如意和满意就行了!”她赌气的咬着红唇,脑子里还忘不了他和舞人一块站在画舫上的情景。“你要是有空在这儿惹我生气,怎么不去牡丹阁陪舞人?画舫那一劫恐怕将她给吓坏了,你去安慰她啊!”心里的酸涩终于涌到了候间,她忍不住发酸的赶人。
“你……这是在吃醋?”上官倾云忽然将脸逼到了她的面前,向来黝黯得让人瞧不透的黑眸,光亮得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她重重一愣。
“谁、谁会吃醋?你别以为全天下的女人都喜欢你!”话是这么说,她却慌张的别过了脸,莫名的不敢正视他那仿佛可以洞穿人心的锐利视线。
“喔什么!”小脸更红,她气恼得几乎想咬他一口,“我早说过,我是和师父达成协议,看在铁域的手艺上,才会想办法帮你趋吉避凶,除此之外,我对你根本没一点好感!”
他才不信。
适才,她的语气可比陈年老醋还要酸呛,何况,除了吃,他可没见她为什么事计较过,气恼过,若不是心里在意,她又怎么会气呼呼的提到舞人?
也许除了铁域,在她的心里,他其实也占了一定的分量,只是他和她都没发现而已。
这个发现,大大的鼓舞了上官倾云,他不禁欣喜若狂的更加抱紧了她,发出朗朗笑声,随着笑声的流泻,印喜也被那厚实的胸膛给震得浑身发软,浓浓的羞怯让她小脸更加灼红,却也让她不自在的开始挣扎。
“你到底要抱到什么时候?快放开我——咳咳咳!”
“瞧,你又咳了。”他立刻好心的又拍了拍她的背。“冷静下来。别喊得那么大声,你还病着呢。”
“你——”
叩叩!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相爷,粥熬好了。”是如意和满意的声音。
印喜心头一慌,完全不敢想象如意和满意要是进了门,看见他俩抱在一块,会有什么想法。
“快!快放开我啊!”
他没松手,倒是先出了声音。“端进来。”
“啊?上官倾云!你、你这个可恶的——”
来不及了,如意和满意已经进房了。
两人动作向来迅速灵巧,这时又担心着印喜的病情,因此动作自然又比平常快上许多,只是她们万万没想到,才进房就看到如此绮景。
来了相爷府这么多年,她们从没敲过相爷笑得这般开怀,更加别说相爷拥抱哪个女人。惊讶在两人脸上一闪而过,紧接着是恍然大悟。
莫怪昨日当相爷抱着昏迷不醒的小姐,浑身湿淋淋赶回相爷府时,脸色会是那般的沉凝,甚至不眠不休的照顾小姐一整夜,原来是因为相爷对小姐——
“如意,满意,快!快将这王八蛋拉开!”眼看不该看的都被看光了,印喜再也顾不着面子,连忙出声要两人帮忙。
“可,可是……”别说是出手帮忙了,两人几乎是呆若木鸡的还在原地。那那那那,那声“王八蛋”,是指相爷?
“将粥拿来。”上官倾云再度出声。
“呃。是!”两人回神,不敢有所迟疑,连忙向前,将手中的热粥连同汤匙搁到上官倾云的手中。
“如意,满意!快啊!快将这混蛋拉开啊!”印喜又喊。
可惜如意满意这一次,却呆愣得更加彻底。“混——混——混蛋?”
“下去,这儿由我来就好。”上官倾云神色自若的挥了挥手。
“是!”两人再次回神,长期被训练出来的忠心,让她们立刻服从命令,迅速转身推出屋子。
“如意!满意!别走——咳咳!”
“喜儿,别喊了,当心喊伤了嗓子。”将热粥搁到床边的梅花几上,他总算如她所愿的将她松开,只是她的臀儿才沾着了软榻,那足以热死的暖被却又盖到了她身上,密实得不留半丝空隙。
“拿开!你要把我给热死——”
她的抱怨才刚起了头,他却舀了一勺热粥,细细的吹了起来。
他的动作温和而细腻,调羹里的热粥在他吹拂下,很快就不再蒸散热气,她甚至还注意到,调羹里的热粥只有一半,那点分量,正好可以让她一口尝尽。
“这是我让铁域熬煮的干贝粥,你尝尝看。”他噙着温柔的笑,将调羹凑到了她的唇边,可惜印喜却是呆呆的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铁域煮的东西,她从来不放过,可比起那香郁扑鼻的干贝粥,他低头为她将粥吹凉的模样,却莫名的更加令人贪恋。
她从来没见识过他的温柔,因此也就不晓得,他的温柔会让人的心儿不由自主的怦怦跳。
“怎么不吃,再不吃就要凉了。”他含笑维持着同样的姿态,耐心的等待她主动张口。
“我……”也许是他的目光实在太温柔了。也许是她迫不及待的想再看看,他为她将粥吹凉的模样,她竟忘了他拿着暖被抱她,忘了他霸道的拥抱,忘了她所做的每一件可恶的事,还真的乖乖的开了口,含下了那暖暖的干贝粥。
一口、两口。三口……
粥,很美味,她却无法像以往一般,在心底赞叹着铁域,因为她的心神全都教他给占据了。
当他每喂她一口干贝粥,她的心底就会盈起一股暖气,目光更是忍不住随着他的动作移动,不知不觉间,整碗干贝粥她吃掉了一半,她从来不曾一口气吃下那么多粥,过度的饱胀感,让她不禁有些昏昏欲睡。
将热粥放回到矮几上,他先是用指腹抹去臀上的粥水,然后抱着她,将她轻轻的放躺在床上。
“睡吧。”他又替她将暖被拢好。
“嗯?”她爱困的撑着眼皮,“那你呢?”
“我就在这儿。”
“哪里都不去?”她又问,像是还在意着什么。
他笑了,笑得温柔而深情,“对,哪里都不去,就陪着你。”
他的保证,总算让她松懈了精神。
随着一朵柔美的笑花在朱唇上绽放,她终于合上眼,沉沉的入睡。
从来不曾生过病,这一病,她却足足躺了三日。
这段时日,许多人来探望她,就连皇甫韬和皇甫嗥月夫妇都来过,可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尤其每到了吃药时间,她就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逃得远远的。
掀开纱帐,套着罗袜的纤巧小足才刚踏到地板,在角落监视——呃,待命的如意和满意,便迅速咚咚咚的跑到床前。
“小姐,您不能下床啊。”两人担忧道,好想伸手阻拦印喜,却又不敢。
“为什么不行?我都躺了好几日了,再躺下去,骨头都要软了。”印喜说着两人,才找着了绣鞋,就将小足往里头套。
“可是相爷说——”
又是相爷说?
这几日,她抱怨过被子太热,窗子太密,汤药太苦,闷得无聊,这两个小丫头就会搬出“可是相爷说,这都是为了小姐好”,然后拼命的阻止她做任何事。
“听他说什么,我说好了,就是好了!”穿好绣鞋,不顾两人的反对,印喜硬是绕过两人,将房门推开。
“怎么出来了,当心着凉了。”门扇才开,就见上官倾云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药站在门外,脸上的笑容,温煦得犹如三月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