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素兰不由分说就将她拉去黑羽老夫人的跨院。
黑羽定海的母亲萧氏是个很温良贤淑的人,从不与人交恶,只喜欢和亲朋子女说话聊天,家中的大事都交给丈夫和儿子掌管,对女儿尤其疼爱。
她一早见女儿拉着一个女孩儿跑进来,惊奇的笑着说:“这丫头,怎么一早起就疯疯癫癫的,你拉着的这是谁啊?这么标致的姑娘。”
黑羽素兰笑着把令狐问君推到母亲面前,“娘难道认不出人来了?您仔细瞧瞧,前不久您不是还问过她吗?”
萧氏凑近看了好一阵,突然又惊又喜地说:“哎呀,这不是子晨吗?”
她握住令狐问君的手一阵摩挲,感慨道:“哎呀,丫头都长大了,看上去比以前稳重多了。你这一年去哪儿了?”
令狐问君自幼便没了母爱,父爱更谈不上,少有长辈和自己这样亲近,骤然被那双温暖的手握着自己,不知怎地,眼中一片湿热,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上说:“子晨拜见老夫人,让您惦念真是子晨的不是,我其实是圣朝人,这一年回家去了。”
“圣朝人?”萧氏明显愣住,“我还以为你是……”但很快她就笑了,“哎,是哪国人有什么重要的,咱们一朝三国的人本来就应该是一家人,只可惜大王现在不是这么想的,不久前定海带着兵马和你们圣朝打仗,让你失望了吧?”
令狐问君低着头回答,“将军也有他的不得已,他身为一国首将,岂能不尊大王之命?这天下疆土,分分合合,本也是寻常之事。”
萧氏叹道:“唉,有什么寻常的,为了一个人的野心,要耗费多少财力物力不说,一场仗要死成千上万人,别人的命都不是命了?别人的爹娘难道就不会心疼自己的儿子了……”
“儿子给娘请安!”黑羽定海一早来请安,竟见到令狐问君也在这里,不禁大为不悦,再听到母亲的话,更是震怒,草草请安之后便提醒,“娘这些话以后还是不要乱说了,以免给家里招来祸事。”
萧氏对儿子向来顺从,听了儿子这番严厉的口气,只得轻声说:“娘知道了,但是你也要记得,你在外面打仗,娘在家有多牵肠挂肚啊,好歹我把你一次次盼回来了,但那些盼不回子女的父母,你可知道都是什么样的心情?”
“黑羽人,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是无上的光荣,他们的父母也该同感荣耀!”黑羽定海板着脸看向妹妹,“素兰,又是你瞎胡闹,我怎么嘱咐你的?让你替我盯着人,你倒尽把人往外带?”
“不过是在自己的家里,又不是出府,有什么大不了的?”黑羽素兰撇撇嘴,做了个鬼脸,“我这不是在帮你的忙吗?你这么大年纪了还不娶老婆,好不容易有个做我嫂子的人来了,我不帮你拉着点人家,万一再跑了,没准你就要打一辈子光棍儿了!”
黑羽定海冷笑道:“嫂子?你倒问问人家,希罕吗?有得是那王孙公子追着你这位子晨姊,我们这种寒门小户,她可不会看上眼的。”
“瞎说!子晨姊才不是那嫌贫爱富的人,是不是?”黑羽素兰前半句话是对自己哥哥说的,后半句话则是冲着令狐问君说的。
可她听了却是内心五味杂陈,垂着头轻轻一叹。
萧氏笑了,嗔怪道:“素兰,哪有这样当面问人家愿不愿意的,这种事,总要双方长辈商量过才行。改天让子晨把八字拿来,我去叫人合一合,如果八字合适,我们这边就派人去圣朝和她父母长辈商量商量,这才是正经的办事儿。”
黑羽素兰娇笑着扑进母亲的怀里,“娘,原来您也愿意子晨姊姊做我的嫂子啊!”
“子晨这孩子我第一眼看着就喜欢,和咱们家也算是有缘分,你哥对那些大家闺秀向来不看一眼,只怕是命中注定和这丫头被月老系了红线。若真是天意,我就做个主,成全了他们。”
听到萧氏这样真心热忱地要帮自己和黑羽定海撮合,令狐问君不忍心让对方再一厢情愿下去,便开口道:“多谢老夫人如此抬爱子晨,只可惜我父母都已经去世,父亲也在去世之前便为我订了亲了。”
“订了亲了?”
屋里的两个女人都是一怔,只有黑羽定海站在一旁冷笑不语。
黑羽素兰讶异道:“子晨姊,怎么都没听你说过,夫家是谁?比得上我哥吗?既然父母都已经不在了,你现在人在黑羽,圣朝的婚事可以不作数的。”
“我已经向天起誓过了,怎么可以不作数?”令狐问君将目光移到黑羽定海的脸上,“我虽不是多了不起的小女子,但也知道一诺千金的道理,别人怎样我不知道,但我自小读过这三句话: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他瞪着她,冷笑着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素兰,娘,你们听听,人家把咱们当成什么了?”
黑羽素兰虽然听着一头雾水,但还是本能地打着圆场笑道:“好了好了,你把子晨姊抓来,又把人关到书房里,这哪里是要娶老婆,连待客之道都算不上,也难怪人家不乐意了。”
萧氏听得更是一头雾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定海把人家关起来了?”
这笔胡涂帐黑羽定海也不想再算下去了,他盯着令狐问君说:“跟我出来!”
“哥,你别欺负人家。”
黑羽素兰不放心,想跟出去,但令狐问君拍拍她的肩膀,对她摇摇头。
令狐问君走到院外的那棵槐树下,秋去冬来,树叶已落了八成,四周的景色萧瑟,人心也不免苍凉。
她一眼看到黑羽定海那颀长坚毅的黑衣背影时,心中便是这样的一片苍凉。
曾经如手足一般相亲,如今却是敌对双方,而且这敌对的立场,只怕终此一生都不会改变了。
“将军要和我说什么?”她主动开口。
黑羽定海侧过身,眼睛却没有看着她,“我刚刚得到消息,圣朝发生了内乱。”
令狐问君闻言一震,盯着他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这消息的真假。
他看向她,“你必然不信我的话,不过也无妨,随你自己要不要相信。据说内乱发生在皇宫,与圣皇和太子有关,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看你就算回到圣朝去,也不可能力挽狂澜,甚至有可能会被牵扯其中。你说我对大王愚忠,现在轮到我要劝你一句,不要太愚忠。”
她沉吟良久,最后莞尔一笑,“将军突然和我说这件事,听上去像个笑话。我不能因为将军的三言两句就改弦更张,另投别主。不过我猜将军和我说的这件事,就算是确有其事,将军本也不会立刻告诉我。您来和我说的目的,其实是想从我这里探出些口风来,看我知道多少内情。”
黑羽定海哼声道:“不要自作聪明,你现在是阶下囚,能不能保得住这条小命还说不准呢!我劝你还是审时度势,早早想明白了为好,那个圣怀璧,终归只是个四皇子,太子和圣皇之间无论谁输谁赢,那把椅子都轮不到他来坐。”
令狐问君赫然心惊肉跳地看着他。听他这口气,难道他已经识破了圣怀璧的身分?
他望着她眼中的惊诧,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继续说:“你这个丞相是改朝换代时最先会被开刀砍头的,我听说你和太子素来不和,他若逼宫成功,岂能再容得了你?”
“是啊,天下之大,原来竟无我立足之地。”她似是自嘲地慨叹,双眼睛亮地看着他,“将军,但您刚才是怎么说的?黑羽人为国捐躯,战死沙场是无上的光荣,而圣朝人其实也有这样的志气,将军不信吗?若今日易地而处,我来劝降将军,您是会赶我走还是会接受我的好意?”
黑羽定海气恼地看着她,半晌才憋出一句,“我就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执迷不悟的傻子!”
她悠悠笑道:“多谢夸奖,将军与我原本是同一种人,像我们这样的人,只怕下场都不会太好。将军若几时想通了,就请直接把我交给黑羽王吧,我也怕将军左右为难,更怕我会牵累将军一家,老夫人和素兰都待我极好,若祸及她们,我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心安。”
“不劳你费心惦念!你的生死,我会安排好的!”
黑羽定海盛怒之下拂袖而去,躲在远处偷看的黑羽素兰见他走远,才蹦蹦跳跳地跑出来,问道:“子晨姊,你和我哥说了什么?他的脸色这样难看,该不会是你当面拒婚伤到他的面子了吧?”
令狐问君并未立刻响应,她的心中已经被巨大的疑云笼罩--刚刚黑羽定海说圣朝内乱之事,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他用来乱她心智的计谋?
明明离开圣朝的时候,朝内一切安好,怎么会突然发生内乱?太子就算是对圣怀璧心存不满,甚至是心生杀机,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与圣皇为难,毕竟他是正牌皇储,还指望着圣皇传位于他呢!而且圣皇对于太子的日后并未做出明确的安排,也不会轻易和太子起争端……
然而不知道情况的她终究只能凭空猜测和推断,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插翅回到圣朝去看个究竟,如今左右竟没有一人可以帮她的忙,怎能不让她心急如焚?
忽然她看着身边的黑羽素兰,悄声问道:“素兰,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你说。”她答应得很是爽快。
令狐问君将自己手上那枚金色的指套摘下,放到她的手中,“想办法,帮我把这指套送出去。”
黑羽素兰一见她的断指,惊骇得尖叫一声,这一天一夜两人相处时,她从未留意到她的断指。“子晨姊!你,你,你……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
“是我家的仇人。”令狐问君咬着唇瓣,铤而走险地将计划说出,“这事已经过去了,你不用为我伤心难过,只是我被将军抓到这里之后,与家人失去了联络,家人只怕是发疯了的在到处找我,这指套就算是我的信物,你能不能想办法把它送到我家人的手里?”
“可是……”黑羽素兰犹豫着,兄长对她的警告她并没有忘记,倘若只是盯着令狐问君,对她来说一点问题也没有,但现在要她私自传递物品出去,她不禁有些迟疑。这样算是通敌了吧?
见她如此犹豫不决,迟迟没有答应,令狐问君哀求道:“好妹妹,你放心,我并不会害你们家的。可若将军一直把我留在这里,那才真的是对你们一家不利,我并无意逃走,只是想让家人知道我还平安,你只要把我的信物送过去,一个字都不用多说的。”
黑羽素兰看着她那少了一截的无名指,心里阵阵酸楚伤心,想她和自己一样是花样少女,却不知为何遭此横祸,从此这个人也算不得圆满了,虽然不知她为何会被哥哥关押,但也看得出她眼中的急切和诚心实意绝非有假。再三思量之后,她又问:“真的只是送这个指套?我不用说你在哪里?”
“不用。”
她深吸一口气,“好吧,你想让我送到哪里去?”
令狐问君悄声交代,“送到都城的驿站中,那里若是还有留守的圣朝官员,就将指套交给对方,什么都不用说就行了。倘若没有圣朝人在那里……那此事就作罢,只当我没有说过。”
黑羽素兰将指套捏紧在手心,一顿足,道。“好!这事儿我给你办妥就是了!你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