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就寝时,两人并肩躺在床榻上,想起他不久前吐露的心意,容知夏莫名有些紧张,怕他追问她什么。
但半晌后,他都没开口,寝房里显得异常寂静。
容知夏有些分不清自个儿是松了口气,还是觉得有些失望,就在这时,墨澜终于出声了——
“今日早朝时,皇上命岳父率兵出征,击退进犯我边境的鲁金国。”
闻言,容知夏先是一愣,接着想起前生这个时候,父亲确实奉皇命领兵去御敌,那场仗一直打到她被害死,都还未结束。
不过她想,爹和大哥素来骁勇善战,行军布阵鲜有败仗,便信心满满地道:“我爹定能击败鲁金国的大军,凯旋而归。”
墨澜没有附和她的话,反倒沉默了下来。
没听见他答话,容知夏有些不快,“难道你认为我爹无法打败鲁金国吗?”
“不,岳父自然能打败鲁金国的大军。”他低沉的嗓音透着抹安抚。只要是她所愿,他定不会教她失望,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倾全力帮助岳父打赢这场仗。
四月二十五日,皇帝亲自在东光门为即将出征的大军送行,半个时辰后,容修廷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奔赴战场。
当夜,位于西华坊的一处青楼里,有两方人马正在僵持对峙。
“李长忠,你算哪根葱,凭你也敢同大爷我抢明芊姑娘,你再不滚远点,可别怪大爷不客气!”墨瑞跋扈的骂道。
“你这混帐东西,明芊姑娘是本少爷先看上,你胆子挺大的啊,竟敢这么同本少爷抢,我看你是嫌命长,活得不耐烦了。来人,给我打!”李长忠是孝诚王之子,身量高壮、面容黝黑,且性子暴躁,最容不得别人挑衅。
两人身份相当,蛮横的性子也相去不远,原本就互看不顺眼,这会儿狭路相逢,自是谁也不让谁。
“你以为我会怕你不成?来人,给我狠狠的揍这不长眼的家伙。”墨瑞毫不示弱的也吆喝着手下动手。
老鸨怕青楼被砸烂,吓得试图劝阻道:“两位少爷冷静点,有话好好说,要不奴家让明芊姑娘一块伺候两位少爷。”
“明芊姑娘只有一个人,要如何伺候咱们两个?你滚远点,少碍事。”李长忠不耐烦的将她推到一旁。
“没错,今日咱们两人只有一个人能进明芊姑娘的绣阁,这人自然是我。”墨瑞猖狂自信的撂下话。
“我呸!你连根手指都进不了明芊姑娘的绣阁,你只配替本少爷提鞋。”李长忠毫不客气的嗤笑。
此刻两人的手下已打成了一团,杯盘桌椅有不少都被砸烂掀倒,来寻花问柳的客人纷纷闪到一旁看热闹。
老鸨听见那一声又一声的碎裂声传来,心头也跟着淌血,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且被他们这么一闹,她今晚也用不着做生意了,等他们打完,又得花时间收拾。
没人发现混乱中有人拿了块碎片击向李长忠的额面,令他顿时见了血,脾气本就暴烈的他认为是墨瑞偷袭,愤然扑过去朝他的脸挥去一拳。
冷不防挨了一拳,墨瑞痛得鼻血直流,他也大怒的打回去,原本只是在旁观战的两人,这下子也扭打在一起,撞翻了数张桌椅,扑倒在地后,身量高壮的李长忠将墨瑞压在身下,拳头猛往他身上招呼。
墨瑞的手下见状,赶紧过去救他,扯开了李长忠,墨瑞一得翻身,气红了眼,与手下联手压制李长忠,将他按在地上痛殴。
李长忠的手下也急忙过来帮忙,其他人陆续加人,最后一群人缠斗成一团,你打我一拳、我踹你一脚,两方人马越打火气越大,好不激烈。
混战中,墨瑞的背脊遭人重击,那传来的剧痛令他张着嘴来不及叫出声,眼前一黑,便厥倒不起……
看见儿子被人抬了回来,满脸青肿又昏厥不醒,陈氏又惊又怒,连夜找来大夫诊治。
听大夫说她心肝儿子脊梁骨被打断,以后恐无法再行走,她吓得魂都飞了,又命人找来数名大夫,但诊断的结果都一样——
“三少爷脊梁骨断了,日后不仅无法行走,只怕连站都不能。”
陈氏无法接受儿子成为一个废人,逼迫道:“不管花多少银子,你们一定要给我治好瑞儿!”
几位大夫肃着脸摇摇头,其中一名大夫代表回道:“王妃纵使杀了我等,我等也办不到,还是请王妃另请高明吧。”
他们皆是王城里十分有名望的大夫,诊视过不少王公贵族,皆深受礼遇,因此面对陈氏如此无礼的威吓,不免都觉有些不悦。
最后陈氏连太医都请来了,得到的仍是相同的结果,儿子从此瘫了。
还昏厥不醒的墨瑞感受不到自己未来的命运,陈氏却深知,这么一来,儿子算是废了,再也不可能与墨澜争夺世子之位,以后甚至还得仰仗墨澜的鼻息,才能度过余生。
想到这里,她扑到儿子床边,拍打着儿子的手臂,声泪俱下的哭道:“瑞儿,你为何要这么鲁莽?为了一个低贱的妓女,跟人家去争风吃醋,现下弄成这般,你要母妃怎么办、怎么办啊?!母妃本来还指望着你,现下全都没了!”纵使她再有心计和手段,也不可能为儿子再去争什么了。
翌日,这事传到了奉王耳中,奉王坐着轮椅前来探望小儿子,还未进房,就听见房里传来墨瑞咆哮哭喊的叫骂声——
“母妃,您一定要救我,我不要像父王那样变成废人,您再去找大夫,对了,把宫里医术最好的太医全叫过来,他们一定会有办法治好我的……”
听见儿子的话,奉王阴怒的沉下脸,当下命人将他推回自己的院落。
因为墨瑞是幼子,因此他对墨瑞的疼爱甚至多于墨澜,也因此对他以往的所作所为也多所纵容,然而此刻听见他那番话,心顿时凉了下来。
回到房里后,对于墨澜与陈氏彼此明争暗斗的事,奉王做下了个决定。
孝诚王之子与奉王府三少在青楼里争风吃醋聚众斗殴、分别受伤之事,很快便在王城里传开。
陈氏原本犹气愤不平,想上孝诚王府去讨个公道,但在得知李长忠还昏迷未醒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可她万万没料到,孝诚王妃却找上门来了。
两位王妃一见面,分外眼红,再顾不得什么礼仪,将所有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比起泼妇、悍妇毫不失色。
容知夏听完晓竹说起两位高贵的王妃掐架互骂的情形,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
“三少爷一向跋扈霸道,这会儿得到这种下场,也算是恶有恶报吧。”想起那日三少爷对自家小姐的羞辱,菊儿不禁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报应。
晓竹接着说道:“我刚刚听说呀,三少爷可能再也站不起来,王妃每次去看他,都哭得两眼发红呢!”
“王妃也不是什么好人,可见凡是做过的老天必有报应。”菊儿想到那天王妃竟设局想害她和小姐,便半点也不同情她,只差没快意的拍手说她儿子瘫得好。她脸上透着掩不住的笑容续道:“小姐,我想王妃现下应当没那心情再来害咱们了。”
自那日差点被王妃杖毙后,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提心吊胆,唯恐王妃哪天又想出什么毒计来陷害她们主仆,现下她总算能暂时松一口气,因此喜动颜色。
容知夏点点头。“嗯,以后你不用再时时担忧了。”
她知道菊儿这段时日一直担惊受怕,她看在眼里,也劝不了她,此刻算是解除了她的忧虑,因为接下来陈氏还有很多事要忙,绝没有心思再来对付她。
日落时分,墨澜回来,眉眼都带着笑意走到容知夏跟前。“知夏,往后你在这王府里可以舒心自在的过日子了。不久前父王召我过去,吩咐我过几日将王妃和墨瑞迁往别庄静养。”他是特意过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当时父王是这么交代他的——
“瑞儿那伤怕治不好了,过几日你命人将他迁到城郊的别庄去静养吧,还有,让他母亲也跟着一块去照顾他。”
“是。”墨澜不动声色的颔首。
没人知晓,墨瑞那夜会上青楼去找明芊姑娘,全是他一手安排的,他暗中买通明芊姑娘,让她同时邀请墨瑞与李长忠在那晚一起上她那里,两人才会狭路相逢,最后本就不合的两人更因互不相让,进而大打出手,他再命人暗中对墨瑞下黑手,趁机废了他。
沉默了一会儿,奉王又道:“澜儿,父王知道这些年来你心里对父王有不少埋怨,认为父王偏袒瑞儿他们母子,但你要知道,父王遇剌受伤时你尚年幼,咱们奉王府可说全靠着瑞儿母亲内内外外的打点,她将偌大的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让咱们奉王府不至于因父王这一伤便I蹶不振。”他刻意提起,是希望儿子能念在这个情分上,日后掌了权别对陈氏太过分。
“所以父王便宽容她暗害孩儿性命之事?”墨澜质疑道。父王只记着陈氏将奉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却不知他在暗地里吃了多少她的闷亏。
见儿子仍无法释怀,为了让儿子明白自己的苦心,奉王说出了他先前的盘算,
“原本父王打算再过一阵子,便要禀奏皇上,提前将奉王之位传给你,如此一来,你实际接掌了奉王府,你母妃也不能再翻起什么风浪,父王便带着她到别庄去静养,不想瑞儿会在这时出事,只好另外做了这番安排。”
他希望这番话能打消一点儿子对陈氏的怨恨,陈氏行事虽有欠妥当,但终归是他的妻子,两人多年夫妻,他也不想她晚年凄凉。
听闻父亲的解释,墨澜没再多言。不管如何,他都已达成目的,将陈氏母子从奉王府里撵出去。
容知夏望着他,不知怎地心里忽地一柔,胸口被一股暖意给填满。
见他目不转瞬的望着她,眼神竟与她准备要拿吃食给福佑吃一样,充满了热烈的期待,她情不自禁的锭开笑颜,温声道:“谢谢。”
她记得前生在她死前,墨瑞母子仍活得好端端的无灾无病,而今墨瑞却瘫了,他虽未明言,她却明白这一切定是他为了她所做。
墨澜忍了忍,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将她拥进怀里。“让我抱一下就好。”他在她耳边哄道。
她柔顺的让他抱搂着,同时听见原本紧锁的心门震动了下,开启了一道缝,被锁在心里的那些怨气,顺着那道缝逸散了出来。
当郁结在心的怨气稍微消减后,她的笑容也明灿了几分。
墨澜注视着她的笑颜,一时情动,在她唇边小心翼翼的落下一吻。
容知夏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做,难掩错愕的抬眸瞅着他。
“对不住,我情不自禁。”他道歉,但不后悔适才一亲芳泽之举。
“我这张脸,你不觉得丑陋吗?”她自嘲道。
“你一点也不丑,这道疤只是遮掩了你的美丽,让你明珠蒙尘,总有一日我定会寻到药,消除你脸上的疤,恢复你的美丽芳容。”她脸上的疤痕在他眼里不再丑陋,相反的那只会让他更加的怜惜和不舍。
他曾询问过宫里数名太医,想求得能消除她脸上伤疤的药,但太医全都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只有一个许太医提到,古方中有味白紫兰的草药对消疤除痕极有疗效,但那味草药十分罕见,且已绝迹上百年,无人再见过,因此这方子也没人再用过,若是能找到白紫兰,或许能调配出药来治好她的脸。
得知此事后,他已发布悬赏,重金求购白紫兰。
容知夏不知他的话是否有朝一日能实现,但却清楚明白此刻她的胸口因他的话涌动着一抹热气,心里的怨慰又再消减了几分。
菊儿在一旁看着,欣慰的悄悄掩唇笑着,小姐终于肯让世子亲近她了。
她看得出来,成亲后,小姐很排拒世子的,她试探的问过小姐对世子可是有什么不满,但小姐什么也没说,因此她心里一直暗暗担忧,虽然世子看来对小姐很是宠爱,但若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引得世子的不快。
可这几日她察觉到小姐对世子的态度变得好了一些,也不再这么冷淡,这是好事,她希望能继续持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