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近郊,是左家酒坊大本营的所在地,规模宏大,光是酿酒厂就有六座,每一座的都有多名工人扛着水桶、米、酒麴在不同院落里,进行酿酒的程式。
先是由多名工人将白麴挫如枣核般大小,用水浸着,待发酵;另外一个院落,则有更多人忙着将糯米淘净后,炊作成烂饭,将其摊冷,再等适宜的温度后投放在麴汁里,搅成稠粥状,最后任其在酒槽里等候发酵。
每一区的人都十分忙碌,而左斯渊几乎每隔两、三日,就会跟着六厂管事一一巡视,因为酿酒的每个步骤都必须确实,才能制造出最完美的醇酒。
也因此,左家酒坊的酒类不胜枚举,有香雪酒、碧香酒、腊酒、桃源酒、白术酒、地黄酒等等,却皆为上品。
而主掌大业的左斯渊更是京城里每个女子心中的极品夫婿。
他丰神俊朗、气质出众,只消看那么一眼,女眷们莫不双颊通红、脸红心跳,被迷倒的大家闺秀不知凡几,而来这儿上工的未婚姑娘,更有不少是抱着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心态,努力的透过各种方式来这儿干活儿。
虽然,他已有未婚妻,但京里哪个世家子弟家中只有正妻,特别是如此才貌双全的男人,定有三妻四妾,只要能接触,就有机会。
在巡视完厂房后,左斯渊等一行人进到酒坊旁一处别院内的议事厅,这是他处理事务、谈生意的地方,别院内还另有寝房及书房,有时候,他忙得太晚,便在这里歇息。
一行人在议事厅坐下后便开始冗长的商事会议,其实,左斯渊是个没有架子的主子,但在他天生的尊贵威仪下,可没人敢得寸进尺,所以每个管事皆恪守本分,战战兢兢的。
只是,左斯渊看着像小山一样高的帐册,随着管事对帐,听着他们分别报告到各农家收购自制酒的情形、酿造新酒的计划、酒类的贩售、贡酒的准备数量……甚至,今日在自家经营的酒楼宴请来自南方的多名酒商,双方相谈甚欢,已经决定要合作,在南方贩售左家名酒的计划已有好的开始,明明有不胜枚举的待忙事项,他却心不在焉,不由自主的想着今日在街上遇见的陌生姑娘。
我们之间便是如此了吗?
仔细想想那名女子语言神态中的伤痛不似作假,难道他们真的认识?可他虽对她莫名在意,却一点印象都没有,爷爷也不曾提起……
莫非他们是在七年前,他失踪的那一个月相识的?
同父异母的弟弟本就极具野心,七年前竟鬼迷心窍的勾结左家众多商行的执事总管,利用他前往梅村了解梅酒酿造法的机会,在途中用餐时对他下了迷药,欲将他这名当家除去,好接掌左家的一切。
没想到,药尚未发作,他却不小心听到同行的两名执事鬼鬼祟祟笑谈着要好好庆祝的事,于是他趁迷药未发作时,飞快上了马背,一路往山上冲去,却失踪了一个月……
这些事是七年前,他在出事后秘密返京与爷爷私下联系时,转述给爷爷知道,他后来又告知他的。
因为就在他清理门户,将背叛者一网打尽,与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对质时,弟弟见大势已去,竟从两层楼高的亭台上跳下要投湖自尽,他直觉的上前拉住他,不料两人双双坠湖,弟弟当场死亡,而他头部受创,不仅受了伤,还失忆,花了半年的时间才让身体恢复,可过去的记忆却一直没回来。
这两件事,只有少数几个亲近的人知情,为的是保护不知情的二娘,弟弟的死也以喝醉不小心坠楼而亡来交代。
二娘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女人,但弟弟死后,她郁郁寡欢。不久,也因病逝去。
至于他所有的回忆,除了那消失的一个月,爷爷都为他拼凑填上了。
爷爷说了,当时,他只说要先处理好弟弟的事,其他事再择日详谈,没想到,他却失忆了!
所以说,那个月真的有发生什么事,只是他不知道是什么……他蹙眉。
可是,以他这几年重视工作,对女人兴趣缺缺的情形判断,他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就跟一个姑娘发展出情爱关系,实显得匪夷所思。
议事厅内的多名管事里,两鬓斑白的何昆在左家工作了大半辈子,可以说是看着左斯渊长大的,也辅佐他管事多年,是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今天是他第一次发现主子这么心不在焉。
左斯渊突然示意,「何管事留下,其他人先行离开,剩下的事择日再议。」
其他管事一一离座后,他才看着一向敬重的老管事何昆。
「在你看来,我有无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就跟一名女子有特殊的情感?」
虽然觉得这问题很突兀,但何昆还是诚实回答,「不可能!爷就连面对指腹为婚的茵茵姑娘,也没因她是爷的未婚妻而改变态度,对她仍与一般女子似的淡漠,所以爷您说的事,应是不可能发生的。」
「是吗?」他仍有些疑问。
「爷怎么突然问这么奇怪问题?」何昆不解的问。
「没事。」他摇头,继而觉得自己很可笑,未免太在意那名陌生女子了。
京城的一条胡同里,小小的院内,左承希正拿着一颗潘修贤送给他的小皮球在玩,韩薰仪则将衣服晾在竹竿上,不一会儿,就听到儿子开心的大叫:「潘叔叔来了。」
她一回身,果真见到潘修贤,而且,手上又拿了一堆东西,「怎么又买了那么多菜?」
他干笑两声,「你到我家打扫,又替我煮饭、洗衣的,什么活儿都做,我只是买东西谢谢你啊。」
「我们才该谢谢你,我们是搭修贤哥的伙,什么都靠你已经很过意不去,做那些只是举手之劳……差事上,还没有空缺吗?」她跟儿子的生活全靠他救济,她很歉疚的。
潘修贤表情困窘,摇头道:「还没有,真抱歉。」
「不,别这么说,是我很抱歉。」
她急急摇头,看着他将买来的青菜跟鱼放到后面的厨房时,她的心更沉重了。
她来京城已经半个月了,却不曾再遇见左斯渊,倒是听到左府已经紧锣密鼓的准备迎接王府千金凌茵茵入门。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忍不住眼眶泛红,心口揪疼,但也只能拼命的、拼命的将泪水往肚子里吞,她不想让修贤哥跟希儿担心。
她也知道不能沉溺在悲伤中,可是,只要一想到深爱的男人将属于另一个女人所有,她就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潘修贤走了出来,又看到她静静伫立,神情哀伤——
他好不舍啊,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常常独自发呆、叹气。
他拍拍自己的脸,以笑脸迎她,「明天我不用上工,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韩薰仪眨眨泪眼,急急回了神,看着眼前诚挚的脸庞,她仍然摇头了。
这段日子,他们母子已经造成他不少负担,怎能再添麻烦?而这几日她也一直在思考,她来到这里的目的早已消失,何必再烦扰他?
「修贤哥,我在想,如果真的找不到差事,那么,我跟希儿还是回到山上吧,至少我在那里还能自给自足,只是,可能要先跟你借点盘缠……回去后,我会把种植的蔬果带到山下去卖,再——」
「不要!不需要。」他急急的打断她的话,「其实,这样生活、生活、不、不也很好?」他说得结结巴巴,脸红通通的。
「修贤哥?」她隐约察觉到他对自己的情意,但是,此时的她怎么可能动心?
而在面对希儿时,她更感愧疚,希儿的五官与左斯渊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这也让她更能体谅爹在面对长得像娘的她时,心里的疼痛与挣扎。
潘修贤还在思考着要怎么跟她说心里话,笨拙的搔头,吞吞吐吐道:「那个,我是在想——」
「希儿呢?」
韩薰仪想到儿子,不禁往四周看了看,却惊慌的发现本来在玩球的左承希不在院子里面。
她一边叫一边到屋里面找,却没看到孩子,她越找越心急,潘修贤也急着帮忙找,这才注意到桌上压了条纸张,上面写了歪七扭八的字,可他却不明白意思。
「薰仪,你瞧,这里留下张字条。」希儿的爹不是不在世上了,他怎么会说他要去找爹?
她连忙接过来看,脸色丕变,「天啊,他去找他爹了!」
「真的是去找他爹?你不是说你是寡妇吗?」他傻住了。
「是我说谎,是我的错,我要他不可以跟你说我们是来找他爹的,可他小小年纪的,这希望闷在心上闷太久,就跑出去了,怎么办?怎么办?」她心急如焚、泪如雨下。
「我们快去找,他应该还没有走很远。」
眼下,也没时间探问原因,他拉着手足无措的她急急的转身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