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旁人三不五时便把责任丢掷过来,力千钧尽管习惯得很,但眼前情况却与以往大大不同。
他得照顾一名陌生姑娘吗?
应该不会太难吧?
嗯……他有本事顾好骡马,把它们一只只养得漂亮壮硕,伺候姑娘应该跟照顾骡马没太大分别才是。
深吸了口气,他转身踏进一号房里,炯目随意一瞥。
他不瞥还好,一瞥真真不得了,双眼瞬间瞠圆了,吸进胸臆间的气猛地堵住,堵得他忘记吐气,喉头和胸口绷得一阵疼。
房中角落,那犹然昏迷的女子被搁在长圆形的澡盆里,盆子尺寸好大,她螓首垂在澡盆子边缘,身子软弱无力地瘫在注着七分满的热水里,由他所站的角度居高临下看去,姑娘裸露的双肩和大半片胸脯教人一览无遗。
力气猛然间失去平衡,热麻感一股脑儿往天灵冲。
“砰、砰”两响,他双掌竟然好没用的发软,握不牢桶子的手把,幸得两只木桶够沈,落地时仅溅出一小部分的水。
非礼勿视!非礼无视啊!
他力千钧向来行得端、坐得正,连睡觉也睡得既直又正,跟死人躺棺材没两样,他心胸坦荡荡,绝对没想非礼哪家姑娘,千万不能乱看啊!
蓦地,他双目使劲儿闭紧,紧得眉峰和眼角如同吃到青梅子般皱出一条条痕纹,即便如此,那幕“春光”早钻进脑子里,由不得他不看。
“头儿!”气急败坏大喊。
他把心一横,打算冲下楼将陷他于不义的石云秋揪回来。
也不想想,这山坳栈馆不论店主或投宿的人,里里外外全是粗鲁汉子,唯一的女儿身就他家帮主大人一个,现下是没鱼,虾也成,头儿尽管悍得跟马一般,至少……勉强称得上是个女的啊!她不来处理这姑娘,谁处理啊?
他急着要往外冲,哪知房门“咿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力爷,石大当家要您今晚得守在这房里睡下,吩咐小的送些吃食上来,就几个热馒头夹肉末,粗糙得很,您别介意——”
“别进来!”暴吼,震得土墙都掉尘屑。
“哇啊啊——”
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年轻伙计被轰得登登登连退好几步,手里托盘打翻了不说,脚底下还踩了空,眼见人就要顺着土梯滚下楼!
力千钧眼明手快地提住对方襟口,铁青着脸确定小伙计双脚安然踏稳了,这才收手。
“力、力、力爷……有这么介意吗?您……您不爱吃大白馒头夹肉末就早说嘛,凭咱俩的交情,给您换点别的吃食有啥难处?瞧您恼那几个馒头恼成这模样,值吗?”伙计惊魂未定地猛拍自个儿胸脯。
力千钧张唇要说,脑中却乱得很,也弄不清楚到底要说什么。
状况接二连三发生,存心考验他似的,房里在此时突然传出“澎”一响,像有东西坠进水里。
“别进来!”他强而有力地道,再也顾不得了,拔腿奔回房里,迅捷无比地关上门、冲至澡盆边。
原先垂倚在边缘的小脑袋瓜不见了!
他胸臆陡绷,忙弯身往大澡盆里胡捞,把险些溺毙的可怜姑娘捞抱出来。
“咳……咳咳咳……唔……咳咳……”昏沉的意识被呛醒了好几分,细腻眉间无辜又难受地拧了拧。
“对,用力咳,想咳就咳,咳出来会舒服许多。”
姑娘浑身湿漉漉,他也跟着湿透了,搂住人家来来回回直抚着一片玉背,那力道和拍抚的方式跟他每回轻抚自个儿的母骡时没两样。
粗糙掌心下尽是滑嫩水肌,姑娘咳声渐止,力千钧也终于察觉到两人现下的姿态有多不合宜。
喉结微蠕,丹田气海蠢蠢欲动,他连忙宁神定气,把怀里人笔直抱往炕上去。
炕底下已烘暖,他让她躺落,扯来被子覆住那裸身。
他呼息不敢轻纵,觉得姑娘周遭的空气莫名幽香,也弄不清那气味究竟从哪里散发出来,闻多了要头重脚轻。除刚才万不得已逼得他非出手不可外,他两眼不敢乱瞄,双掌更不敢乱碰,就怕亵渎了人家。
待把姑娘身子遮掩妥当,他才重重吐出灼气,宽额都已沁出汗珠。
真要命!
他搔耳、挠头又抓下巴,一时间想不出对策,忽而瞥见放在炕边保温的一碗姜汤和老姜片,记起石云秋下楼之前交代过,姜汤得喂进姑娘胃里,至于老姜片……那是老人们流传下来的法子,把老姜片剁碎裹在棉布里,拿来搓头顶心、搓肚、搓背,大有祛寒作用。
但,也不该由他抓着人家姑娘胡搓吧
他家头儿再如何无法无天、嚣张乱来,也该有个底限啊!
这么随随便便就把姑娘丢给一个血性汉子,如同把出生没几天的小羊羔儿丢进狼群里是同一个道理。喔,他并非骂自己是狼,他仅是作个小小比喻,一思及今日走进这房里、负责照料姑娘的很有可能是其他汉子,他就冷汗直冒,浑身不对劲。
姑娘的湿发黏在雪颊上,水珠渗进墨睫里。
见她姣眉蹙起,长睫颤了颤,他手已探去试着要拨开那绺湿发,结果粗指还停留在她脸上,姑娘的眸在这时睁开了。
房中静谧谧,楼下的喧嚣声显得格外清晰。
力千钧又有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我……呃……你眼睛浸水了,头发还在滴水……”
要佐证自个儿说词似的,他特意把一绺湿润乌丝抓到姑娘面前,神情认真。
“没关系,拭干了就会舒服些的。”说着,他放开女子的发,用衣袖帮她擦掉眉眸间的湿气。
放掉袖口,拿开巨掌,姑娘水雾般的眸子仍瞅着他。
她的眸光飘飘渺渺,有些不着边际,却有能耐看得他左胸如急鼓鸣荡,两眼还不争气地挪开了会儿,胡乱瞄了瞄炕边才又重新瞄回来。
他清清喉咙,面颊燥热难退,怕惊吓到她,粗嗓不禁放缓。“那个……姑娘能醒便好,醒来恰好把姜汤喝下,我待会儿下楼取些热食,能吃多少是多少,吃饱喝足了再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气神,醒来就啥儿病痛也没了,保证比骡子还壮。”
女子表情怔怔然,神智似乎尚未全然恢复。
她幽幽然的眸光如无根浮萍漫游,游过他的手、他的脸、他魁梧如小山的身躯,然后慢腾腾地落在丢弃于灰地上、那一件又一件的姑娘家衣物上头。
登时,她神色大变,察觉到棉被底下的身子光溜溜、未着寸缕!
力千钧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脸色也跟着变了。
“等等!你听我说,事情绝非你以为的那样!姑娘莫惊、莫怕,我没做那些事,你身上的衣裙不是我动手脱去的,真的不是!”
她呼息急促,五官僵凝,拥着被子勉强坐起。
发丝乱乱披散着,她神情悲愤,眼眶里全是泪水。
力千钧不敢要她躺下,亦不敢再度靠近,只堵在炕前确保她不会强撑着身子爬下炕。
那张雪白小脸既恨且悲的模样教他震愕万分,仿佛他当真犯下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连砍九次头都抵偿不过。
该如何解释?
他虽未对她动手,但确实搂了她、抱过她,也觑到她赤裸身子好几眼。
说他没对她逾矩,没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又似乎不是。
口干舌燥,他两条铁臂投降状地举在胸前,虎目瞠得好大。
想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偏偏遇到女人家的眼泪,气势顿时就灭绝了,脑袋瓜想不出把戏,真不济事啊!
“唉唉,你莫哭,要哭也是我哭,你好心点听我说,我绝对没——喂喂喂!”他猛地大吼,眦目欲裂外加胆颤心惊,高硕身躯不顾一切飞扑过去。
这姑娘好狠!
她不鸣则已、一鸣惊天动地,连声提点也不给,忽地拿头往土墙猛撞过去!
力千钧反应好快,见势头不对便已冲上,适时把自己堵在土墙前。
姑娘一头撞来刚好正中他左心口。
存心寻死,这一记撞得极凶狠,即便有肉身挡着,那冲撞力道也够让她头晕耳鸣,秀额红肿出好大一块。
“你这是何必?何必啊?”惊出满身冷汗,心跳险些止了,力千钧又气又急、又怜又莫可奈何,忙张臂抱住她。
“拿开你的脏手,别、别碰我……别碰我……”她嗓音沙哑,可怜的双睫像是拚命要掀开,拚命要狠瞪眼前的“大恶人”,但一次试过一次,终究无力再撑持下去。
她晕厥过去,泪水仍从两边眼尾直淌下来,整张脸没什么血色。
“……我不是坏人。”力千钧的语气前所未有的落寞。
“我也不是故意要碰你。”很泄气地为自己辩驳。
“再有……我的手有洗干净,不脏的。”辩到最后竟有几分委屈。
他叹气,让晕了的姑娘重新躺妥,将被子盖得密实。
有理说不清的状况以前虽也遇过几桩,但这一次却特别教他感到沮丧,尤其是姑娘的眼泪和指责的眼神,伤他一颗“庞大”的心还不够,肝、胆、脾、肺、肾全都受重创,真的很要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