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帝问曰:经脉十二,而手太阴之脉独动不休,何也?岐伯对曰:足阳明胃脉也。胃者,五赋六腑之海,其清气上注于肺,肺气从太阴而行之。其形也,以息往来,故人脉一呼再动,一吸脉亦再动,呼吸不已,故动而不止。
晋。皇甫谧《针灸曱乙经。十二经脉络脉之别二》
果然如儒女等人担忧的那样,怒而离去的慕容犷过后第一个召寝的并非孟弱,而是清艳飒爽的陈国贵女崔丽华。
一夜春风度,翌日神清气爽的慕容犷龙心大悦之下,立时封崔氏丽华为贵嫔,赐住宽阔华丽的“孋华院”。
彷佛是在炫耀,抑或是在同谁赌气般,接着连续数日,他都是宿在孋华院的。
后宫众姬自然又是恨得牙痒痒的,热辣辣恶狠狠的目光全射向了风风光光的崔丽华。
儒女命人偷偷打听了来,希望能够稍稍撩得自家主子上心些,可惜儒女一番心血是俏媚眼作给瞎子看了,孟弱闻得这宫中最新消息后,只是发了一会儿呆,随即默默地把熬好的一碗汤药喝完。
然后又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了。
这副不战而降的苟安一方模样,让儒女也急得要呕血了!
孟弱却只觉可笑。
可怜世上痴女子
前世,她把这个男人爱到了骨子里,听得他宠幸旁的嫔妃便心如刀割,每每垂泪到天明,尤其隔日亲眼见到那个和他欢爱了一夜,神情娇媚得透出浓浓春意的女子,她就恨不得自己立时瞎了才好。
现在方知,爱上帝王的她,本就是瞎了狗眼。
“主子,您真的不打算争宠了吗?”儒女还是忍不住提醒。“这后宫中人最是捧高踩低的,您若是想着这样偏安到老,恐怕也是不可得的。”
“我知道。”她纤瘦得几似透明的玉白小手灵巧地编着一只精致万分的络子,浑不在意地道。
这才是刚开始,若是过个一两个月,再不见慕容犷踏进芙蕖院一步,内务司那儿就会大起胆子逐渐克扣用度,送来的是次等菜肴、绢锦,甚至连药材都是残渣剩末,不用说治病养身了,恐怕吃都能吃死人。
尤其那些个嫔妃随随便便弄废一两个不受宠的小美人小姬妾出气,也无人会过问。
“主子”
她放任自流的这十数日来,六个宫人里已有五个人心浮动,不是溜班便是懒懒散散地当差,要不就四下上窜下跳,打探起了投旁个主子的可能性,只剩一个儒女跟在身边,恨铁不成钢的替她心急。
还不错,短短时日便稍稍得了一个或可做“心腹”的老实人儿,虽然不见得值得全心信任,至少眼前也不会扯她后腿的。
那么有些事,也可以摆上进程了。
孟弱停下手,抬头对儒女嫣然一笑。“现在宫里其它贵人娘娘最不放心的,不会是我的。”
“呃?”儒女一怔,顿时反应过来,脸上略见喜色。“原来主子您还是心中有数的,奴还以为”
“我们谁以为都无用。”她轻咳了两声,打点起精神,继续十指如飞地编起了那个玄线缠金的如意络子。“这大燕是大君的天下,后宫哪个人该摆在哪个位子上,也都由大君决定。”
他真正想爱宠的,就会护得滴水不漏,正如前世对崔氏丽华
只不过在那之前,崔氏可还有一大段路待走呢!
“今儿是十二了吧?”她忽然问。
“正是十二。”儒女见她气定神闲,不知怎地也添了几分信心,松了口气笑道,“主子进宫也已半月有余了。”
“再过三天,”她喃喃,秋水般清灵剔透的眸子闪过了抹异光。“这月,就要圆了。”
前一世,三日后的赏月宴上,北蛮降臣暴起行刺慕容犷,却被慕容犷亲手毙于掌下,本以为过后无事,没料想变异陡生,众姬座下忽有两名陌生侍女执冷刃一左一右闪电齐攻而上,崔丽华于混乱危急中夺过其中一人短刃,利落地挥刀封喉,可下一瞬却被另一人直直刺进了右胸口!
也是惨烈负伤,拚死也要护住慕容犷的那一幕,让慕容犷深深震撼了
“崔丽华,前世你我皆是陈国女,纵然我明知那两人是你崔氏精心安排多年的死士,可看在姊妹情深和家国同源的份上,我闭上了我的口。”她回想着前世惊心动魄的点点滴滴,眸中冰冷笑意越发锐利,自言自语地戏谑道:“今生,这场好戏我是绝不会再错过的。”
——天理循环,历史重现,可这世上呀,恐怕也不是什么都会亘古不变的,不是吗?
孟弱将手中精致漂亮、巧夺天工的如意络子打好了最后一个结,纤指轻拈起,悬在半空晃动着,凝视着被密密缠绕在其间,亮晶晶黄澄澄的大燕新铸精铜刀币。
“这回,就看谁真能如意了。”
慕容犷懒洋洋地只手托腮,状似漫不经心地听着龙禁军统领子晨的禀报,神思却有一半飘到了不知名处。
那日在怒气冲冲出了芙蕖院后,他便去了珍珠殿,恰巧在那儿见到了崔氏丽华,原就是胸口窜烧着一股火气,又在珍妃一番打趣暗示下,他便大张旗鼓地幸了崔丽华。
他刻意让人把消息放了出去,尤其是自己如何如何宠爱崔丽华但芙蕖院却全无动静。
心头那股邪火越发厉害,这几日他索性轮番将陈国送来的几名秀女宠幸了个遍,就是故意漏失了她一个,原以为她该忧心忡忡了,可万万没想到自芙蕖院传来的话却是——孟美人日日好吃好睡,乖乖喝药,一入夜便熄灯歇下了。
敢情她压根儿没关注他到底幸了谁?所以这些时日他那一口闷气都白生了?
难道她还真的是来孤宫中纯养病的?
还有,那一日明明说得好好儿的,她突然对他大发脾气又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简直气煞人也!
他面色古怪,心下思绪复杂难言,那口说不出的郁气闷绞在了胸臆间,明知道自己压根儿没必要拿一个小女人当回事看,可也不知怎地,越是不待见她就越会想到她。
这种陌生而失控的感觉,真真令人狂躁难抑。
“定是孤近来闲得狠了,”他略烦地揉了揉眉心,“早知道就不该那么快打降了北蛮,得留着慢慢炮制才对。”
“——依臣下分析,近日定有异动。”子晨面无表情地禀完。
他凤眸一闪,兴致勃勃地坐起。“哦,当真?”
“臣等查证无误。”
“好,”慕容犷笑了起来,一拍大腿。“太好了!”
子晨玄冰般的清冷脸庞掠过一丝无奈。“大君,臣下方才上禀的并不是个好消息。”
“孤最近听的好消息还少了吗?”他挑眉,嗤笑道:“四海升平,风调雨顺,国强民富,百官勤勉,后宫安乐闷也闷死个人。”
所以大君,您压根儿是为了想逗乐子,正巴不得有人生事吧?
“咳。”大监黑子忍不住提了一句,“恕奴下多嘴,可如今我大燕最缺的是个能承继您的荣光,延续慕容皇族龙脉的大子。”
后宫那么多娘娘,至今没一个被允许孕有皇嗣,大君自个儿不急,朝臣们可是都急疯了。
“都收了后宫哪几个主子的好处了?嗯?”慕容犷淡淡问。
黑子一惊,忙请罪道:“奴下不敢。”
“谅你也不敢。”他指尖在雕龙扶手上轻敲了敲,促狭眸光里有一丝冰冷的警告,“通令下去,孤尚未娶后,哪个敢大胆私下有孕,孤就提前送她们到九泉之下见列祖列宗!”
“诺。”黑子冷汗直流,慌忙躬腰领命。
“君表妹近来燥性了些,”他语气平静地道,“让姨母进宫一趟,好好调教几句,孤不介意后宫百花争艳争风喝醋,前提是所有的人都牢记自己的本分。孤,还不想把刀锋对向自己的后宫。”
黑子心下一凛,“诺!”
原来大君并非不知后宫之中暗潮汹涌,他只是懒待理会,甚至是笑看这些嫔妃莺燕出尽百宝博宠。
一时间,黑子也不知该崇拜自家大君好,还是同情后宫众娘娘的好?
“孤是决计不会重蹈先皇当年之过。”慕容扩冷冷地道,“身为燕宫内侍大监,你若是管不好这个后宫——”
“奴下定当誓死克尽职责,请大君再给奴下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黑子汗流浃背,额头在地上重重磕出大片青紫。
慕容犷眼神漠然,指节一下下轻点着,似乎在考虑。
殿上氛围僵凝而漫长可怖
神色清冷的子晨默然不语,身躯挺直犹如银枪,额际却有一滴冷汗悄悄滑落。
“下去自领三十杖,罚俸半年。”慕容犷手势一顿,平静的开口,“再有下次,自己就挖个坑把自己填了。”
“诺!”逃过一劫的黑子大喜过望,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就在此时,殿门口的宫人疾步前来禀报——
“禀大君,珍妃娘娘求见。”
慕容犷眼神掠过了一抹厌烦之色,却立时消失无踪,慵懒地笑了。“宣。”
子晨和隐于暗处的玄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继续隐遁,一个则是默默地退入绣金纹幕后方,一明一暗地护卫君王。
艳丽娇媚的珍妃妖妖娆娆而来,慕容犷没有起身相迎,却是在她近前来时轻扯着佳人入怀,将她抱在自己大腿上,邪魅地偷了个香。
“青天白日的,珠儿就想孤了吗?”
“大君坏!”珍妃身子软如水蛇般地偎靠在他怀里,指尖轻描着他的胸膛,挑逗地画着圈儿。“这几日都只爱新来的妹妹,可把臣妾这个旧人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若是臣妾再不忝着脸皮来,只怕往后臣妾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有了。”
“孤忘了谁也不会忘了珠儿。”他调笑道。
“臣妾只能仰仗大君怜惜了。”珍妃巴巴儿地瞅了他一眼,语气难掩幽怨地道:“那崔妹妹当真就有那么好?”
他一怔,回想起那个在自己身下承欢的美丽明媚的女子,既有女子的娇,又有士族贵女的傲,还有一分罕见保有的天真。
慕容犷觉得,自己应该是会喜欢这样的女人的。
可是不知怎地,心口却有一处莫名空荡荡的,好像在等待、盼望着什么?
他甩了甩头,挥去那异常闷堵的心绪,嘴角微勾。“爱妃这可是吃醋了?”
“臣妾心里满满都是大君,若是此时此刻还不吃醋,那便不是女人啦!”珍妃半真半假地娇嗔道。
“孤记得,那日可也是爱妃把崔氏送上孤龙榻上的。”他唇畔微笑依旧,眸底的冰冷警告之色却令珍妃心下一寒。
珍妃身躯一僵,冷汗悄悄透湿后背,想挤出一抹讨好的娇笑来,却越发口干舌燥。“臣妾臣妾也只是”
他修长大手揉捏着她宛若凝脂的小手,看似亲昵把玩,可唯有珍妃知道他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令自己骨碎筋断
“你是孤的女人,孤自然能容你捻酸吃醋,小打小闹,可是——”慕容犷笑得好不温柔,语气低缓沙哑如情人呢喃,却字字叫她肝胆剧颤。“妄图把孤玩弄于手掌之上,那便是欺、君了,嗯?”
珍妃大震,脸上娇媚的笑容摇摇欲坠,仍是强颜嗔怨道:“大君这可是冤死臣妾了,臣妾岂敢……”
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令她狡辩的话全卡死在喉头。
“臣妾,知罪。”珍妃意志溃散了,抖着唇儿,牙关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