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桃园机场某航空公司VIP候机室里,在一大片的玻璃帷幕外,是让橘红色夕阳晕染的美丽天空,严子毅已与远在日本的松本健视讯一个多小时,谈及他在台湾寻找失落记忆的诸多事情。
一向不多话的他,反常的谈了很多很多,那些不像自己行为模式的过往,与唐韵璇相恋的许多细节,他忍不住的全告诉好友。
在男女关系上,他虽然冷漠,但倒也不曾特别克制生理上的需求,而在商场上总有些美人愿意投怀送抱,不介意当他的一夜情对象,男欢女爱各取所需,当然也就谈不上爱,他甚至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搞不懂那玩意。
然而见到唐韵璇,一颗心却莫名的骚动,亟欲了解她更多,他渴望知道自己在深爱她时,所感受到的快乐到底是什么。
视讯的另一端,松本健的神情流露了点玩味。
好友一向冷情,但几天不见,言语中竟然有明显的热度,简直是破天荒啊!
“我虽然是负责你身体健康的人,但可管不了你的心。”松本健温和的话里意有所指。
严子毅眉头一蹙。
“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他微笑的再道。
严子毅摇头,“不懂。”
“你的世界太冷,而听起来,她的人、她的周遭都很温暖,你被她吸引是正常的。”
严子毅静默下来,他很清楚心里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也很想知道后续会产生什么。
此刻玻璃帷幕外渐渐暗沉的天际已见几点星光。
他不由得想起儿子房里的那片星空,还有唐韵璇最后那个依依不舍的拥抱,他越想越感到不舍,“我想再留下来。”
松本健笑了,“身为你的健康大使,我绝对是举双手双脚赞成,毕竟一回集团,你又会变成不眠不休的工作狂人,太伤身体了……”
“可是?”他知道好友还有话没说完。
“你不怕再次爱上她?我觉得她有那种能耐,你看你只是待在她身边不到三天就开始眷恋。”
就现实状况,他不得不提醒,毕竟好友还有个未婚妻。
但就朋友的立场,他其实希望艾力克和唐韵璇再续前缘,难得遇到一个让他有感觉的女人,错过太可惜了。
再次爱上唐韵璇会吗?他遗忘了过往,如果没有想起来,他还会再次爱上那个女人吗?他不知道,但,他真的希望,甚至是期待再与那个因为爱一个女人而快乐的自己相遇。
见好友陷入沉思,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松本健还是开了口,“爱情是没有道理可言,你越不信邪,它就越邪门,可朋友,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得先打电话通过你风流父亲的那一关。”
在握拳作势要他加油后,松本健随即下线,毕竟登机时间也快到了。
严子毅瞪着笔电思索。好友是对的,他的父亲虽然不管事,但很擅长指挥他,甚至到管理部门来巡视,而一个老是流连花丛的人肯拨时间指挥人,也不过是为了钱!
他在键盘上输入一串帐号,进到视讯画面,与父亲对话。
不同于儿子的冷峻面容,精明干练的严劭是个笑面虎,得知儿子在台湾他已经够惊讶了,当听到他接下来的话,他的脸色立刻转为阴霾。
“你要在台湾待一段日子?你是疯了吗日本这里有多少事要你处理你会不知道”
“没有我,金控集团也不会倒,爸明年的股息红利也不会少,”严子毅冷笑一声,“只不过因为一些攀亲带故来向集团银行借贷、超贷,还不起就成了呆帐,或将银行变成某人娘家亲戚的私有财库,以致分红变少,那就是爸的责任了!”
严劭哪里听不出儿子在讽刺他,偏偏他有把柄在妻子手里,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她无法无天,至于股东、董事会那里就算有怨也不敢多说,心机深沉的妻子向他们直言,若不是她这个继子,大家每年岂能分那么多红利!
不看僧面看佛面,身为最大股东的他都没说话,其他股东又能说什么?
尽管知道要叫儿子回日本是不太可能了,不过,他还是要问:“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让你丢下集团飞去台湾不说,现在还想小住一段日子?”
“这是我的私事,我的特休累积下来也有不少时间,至于待办的事我会亲自交代给两名特助,爸不必担心我不在会影响到集团运作。”
如此坚持一向以工作为重的儿子,这几年来,只有一件事让他耿耿于怀——严劭的脸色微微一变,“你找到有关你失忆的线索了?我已经跟你说了,那段日子一点也不重要,何必还要去查,你这几年不是过得很好?事业、女人,接下来的婚姻——”
“爸,我不想讲难听话,但我不得不说,我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你一点也不希望我找回那段消失的记忆。”他冷冷的说出已经存在心中好久的猜测。
“你、你胡说什么”严劭心虚的驳斥。
“是吗?那为何你答应替我找征信社查我那一年的行踪却半点消息也没有,你一再向我诳称没有任何进展,事实上,你根本没找过任何一家征信社。”也是因为发现这件事,在好友兴致勃勃表示想扮侦探替他查出真相时,他立即点头,由他代为追查。
“我是为了你好。”严劭内心仓皇,但表情仍强作镇定。
但严子毅的脸上满是讥讽,“为了我好你知道吗?在台湾,有个爱我的女人叫唐韵璇,我还有个四岁儿子叫亚历,但他们以为我早就落海死了。”
严劭脸色丕变。
“所以我必须留下来,知道更多事,我甚至迫不及待想补足那段空白的记忆,任何方法我都愿意试,这回你别想阻止我!”语毕,严子毅直接切断视讯。
视讯的另一方,严劭脸色难看,灰白色鬓边甚至微冒冷汗,他起身走向酒柜,开了瓶XO,仰头喝了一杯酒。
中山美久正好走进来,她是严劭的第三任妻子,两人相处皆以日文或英文交谈。
“怎么了,这个时间就在喝酒?”中山美久年约四十,也是一个大美人,愿意嫁给比自己大二十多岁的男人,当然也是为了过好日子,全身名牌的她走近丈夫,放下皮包,拿了杯子,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他知道了。”严劭突然开口。
“知道什么?”她边问边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唐韵璇母子的事。”他没好气的说。
“咳咳……”被酒液呛到,中山美久一张脸瞬间涨红,她拚命拍抚胸口,又咽了好几口口水,这才迟疑的开口,“他也知道是我们刻意消除……”
大眼一瞪,他怒声打断她,“闭嘴!他当然不知道,不然,依他的个性早就飞回来算帐!”他又忧又怒,“就怕夜长梦多,事情会瞒不住。”
“也对,我立刻叫姿仪去一趟台湾,亲自将她的未婚夫带回来。”她马上做了决定。
严劭抿紧薄唇,又喝了口酒,“也不是不行,但她是个大忙人,又有主见,不过也只能这样了,照我看,从子毅那里是使不上力的,叫她直接跟唐韵璇谈。”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处理。”中山美久拿起皮包,走了两步,又回头,眼里难掩怒火,“你也得想想办法吧,万一真让他想起那件事,该怎么解决。”
朝富金控能发展到现今的规模,不是他这个当父亲的厉害,而是当儿子的人有本事,只有严子毅才能得到大多数股东的支持,两人至今能过着优渥生活也是全仰赖他。
“我是不准他再次离开的!”严劭沉声道。
她冷哼一声,“不准?那你下回玩女人时……”
“给我闭嘴!我早说过那件事谁也不准提!”他脸色铁青的怒吼。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在心里嘀咕,撇撇嘴,怒气冲冲的离开。
同样怒气冲冲离开的还有远在台湾的另一人。
唐韵璇站在诊所门口,看着齐润东气呼呼的坐上轿车,心底又无奈又苦涩。
前来接他的黄峰朝她摇摇头,拍拍她的肩膀道:“我们先走了。”
她上前朝父亲挥挥手,但齐润东连理也不想理。
真是气死他了,为了小俩口,他出卖色相耶,让那些老太婆围着他叽叽喳喳的吵了好几个小时,没想到女儿不说严子毅回日本了,只说他去办点事,结果他要她打电话给他,她又支支吾吾的。
搞了半天才敢招认人家走了,归期不定,不敢跟他这个老爸说,是不想让他担心哇哩咧,他不会担心,只会气到吐血而已!
越想越火大,他大叫,“开回去!”
黄峰连忙来个急转弯,又将车子开回诊所前。
唐韵璇正要进门,听到车声随即回头。
降下车窗,齐润东黑眸半眯的撂下狠话,“我明天就去日本,亲自将那个兔崽子绑回来,随便让你凌虐,你等着!”
“爸!”她大叫。
“开车!”他立即升上车窗。
黄峰无奈的再次回转,驶离。
瞪着呼啸而去的车子,她头都发疼了。怎么办?叫严子毅去躲起来吗?不可能,日本有好多父亲的黑道友人,躲去哪里呢。
一脸忧心的回到屋内,再上到二楼,儿子已经用完晚餐,当她告知他父亲已经离开,并转达严子毅要她说给儿子听的那句话时,儿子的表情虽然没有太大波动,但她是他的妈咪,自然没漏掉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失望。
两人分别去洗了澡,但时间还早,于是她建议——“我们来玩象棋,输的人被弹耳朵。”她振作起精神,笑着要起身去拿棋盘。
“我今晚想早点睡,妈咪,晚安。”唐亚历朝她挤出笑容,就返回房间。
当房门关上时,唐韵璇眼眶里的泪水差点掉下来。儿子在难过了。
有时候短暂的幸福比不曾拥有还要伤人,这或许也是人生必经的一门课,她只是心疼,儿子这么小就得感受到这样的痛——她真是个坏妈咪!
蓦地,屋外又传来车子驶近的声音,接着,引擎熄火了。
“叮咚!”楼下的电铃声陡起。
爸又回来了吗?她连忙快步下楼,但一打开诊所门却倏地一愣。
看着路灯下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她眨了眨眼,再定睛一看。真的是他,他拿着同样的黑色行李袋,不过外加好几个百货公司的纸袋。
“你不是回去日本了吗?”她是思念泛滥,产生了幻觉?
“我想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亚历应该不介意再跟我睡一间房。”
是句点,连问一下方不方便也省了,她忍俊不住的笑出来,还是很艾力克啊,即使遗失了那段记忆,一样很唯我独尊!
但怎么办,她又想哭又想笑,他回来了,为了他们母子回来了。
严子毅拿着行李上楼,唐亚历站在房门口,定定的看着他。
下一秒,唐亚历突然跑向他,紧紧的抱住他,但也很快的放开。
四岁的孩子绷着一张眼眶微红的小脸道:“下一次,一定要说再见才走。”
他喉头微酸的点头,儿子的在乎和重视教他感动,但儿子话里的怨怼与难过,他也听出来了,“好,下次,一定,现在先去睡吧。”
深吸口气,唐亚历点点头,“晚安。”他不太敢看向妈咪,他刚刚的行为就像个要爸爸的小娃娃,没想到——妈咪竟然俯身给了他一个大拥抱,“晚安,亚历。”没有再多说什么,但这个拥抱里尽是心疼与愧疚,他感受到了,他抬头露出微笑,“晚安。”
他怎么能不回来?眼前这一幕让他的胸口暖暖的,他庆幸自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