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荼靡清点了银票,签了收据,搁进行囊里就要出去,就在这里,乌天耀喊住了她,“你站住!”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迭银票,从中抽了一张面额一千两的银票扔到桌子上,“她的玉镯子我买了!”
老板看着银票上的数目,愣愣地点头,把手里的玉环乖乖奉上,“是是是,这玉环是爷的了!”
乌天耀取过玉环,拉过她的手腕,作势要将玉环戴到她手上,“把这镯子收回去。”
“我不要。”她挣扎着不肯依他。
“收回去!”乌天耀心里火大,这女人简直是他见过最顽强的家伙。
“我说我不要!”胡荼靡用力地挣开他的手,就在这时,玉环在他们的推拒之中跌到地上,应声碎成几段。
看见一直傍身不离的玉镯子成了几段碎片,一瞬间,震惊与不舍伴随着泪晕泛上胡荼靡的眼帘。
“你看看,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要是你肯乖乖接受我的好意,镯子就不会砸碎了!”乌天耀没好气地瞪着她。
她抬眸静瞅了他一眼,勉强将涌上心头的悲伤给吞回肚里,看着他盛气凌人的跋扈态度,完全无动于衷,“它现在已经是你的东西了,变成什么模样,我不在乎。”
说完,她用力地挣开他的箝握,转身走出当铺,反倒是乌天耀看见她过分冷静的神情,开始感到有些心慌。
“慢着!”他飞快地交代老板要收拾每一块碎片,转身追在她的身后,几次想要伸手拉住她,却又中途收回,她的冷静与疏远,令他感到不知所措。
最后,他只能一语不吭地跟在她的身后,一路上,他看着她的背影,惊讶于她的荏弱与纤细,仿佛只要他稍微用力一捏,她就会被捏得粉碎。
这段日子,她消瘦了许多。
是因为他吗?因为他对她太过无情,才使她消瘦的吗?
乌天耀咬了咬牙,默着声,继续跟在她的身后,半点都不敢掉以轻心,深怕一个不留意,就把她给跟丢了。
“你就是那个要向我买小屋的乌夫人吧?”胖胖的中年妇人大老远就见到有人过来,笑着迎上前。
“郝婶可以唤我荼靡。”胡荼靡露出许久不见的微笑,任由郝婶拉着她的手往回走。
“好好,我就喊你荼靡。”郝婶点点头,顿了一顿,回头以怯懦的眼光看向跟在她身后的乌天耀,“那敢问这位爷是你的……”
“我是她的——”乌天耀开口。
“我不认识他。”她语调冷淡地打断他的话,看也没看他一眼。
乌天耀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听见她一而再装作与他不熟识,让他一口气涌上心头,“你最好记住,一个人的忍让是有限度的。”
闻言,胡荼靡扬眸觑了他一眼,仍旧是一脸无动于衷,回头看着郝大婶,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郝婶,可以请你带我去看看屋子的四周,熟悉一下附近的环境吗?我想快一点熟悉,好让自己习惯。”
“好好,你跟我来,你想知道什么就尽管问,郝婶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郝大婶转身之前,忍不住偷觑了乌天耀一眼,看见他一脸阴沉,像是修罗般教人望之生畏,她吓得飞快转头,不敢再多瞧一眼,不懂为什么看起来柔柔弱弱荼靡竟然能将他当成空气一样忽视。
看着她随着郝婶的脚步往树木扶荫的小径走去,乌天耀顿了一顿,最后还是低咒了声,跟随在她们身后,心想既然都已经跟到这里了,没道理在最后才把她的人给弄丢了!
他们穿过了小径,不久,就看见了位于小屋后面占地不小的庭院,因为长年没人打理,庭院里的草长得有半个人高,说是荒废了也不为过。
“这间小屋几年没人住了,我听说当初是柳家别院的小仓库,不过柳家没了,前院的大屋也被人给买走了,把这块地割出来另外卖,我家老头见对方开价不高,就买了下来。”郝婶说完,回头担心地看着胡荼靡,“看到它破落的样子,你不会打消主意不买了吧?”
“不,我当然要买,小时候我常听娘说,别院的仓库小天井一直都是她最爱玩耍的地方,当年,这个地方栽了不少花种,是个很美的地方。”但是,在她眼前触目可及的,只有一片荒烟蔓草。
“原来,你跟柳家有亲戚关系,那好,郝婶可以再算你便宜一点,你先歇着,明天我再过来跟你答地契。”说完,郝婶转过身,抬头就见到挡在小院门口的乌天耀,她回头迟疑地问道:“荼靡,你需要我去通报官府说他……?”
“不必了,他现在只是觉得有趣,等他觉着无聊了,自然就会离去。”她笑着对郝大婶说,态度摆明了忽视乌天耀的存在,“郝婶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熟悉环境,不会有问题的。”
一个人?郝大婶又抬眼看了看她身后的男人,心想她这丫头会不会想得太容易了,那个男人看起来就是一副没打算轻易放过她的样子,但最后拗不过她的坚持,只好点头,“好吧!记得有任何问题,要来找郝婶啊!”
“我知道,郝婶慢走。”她点头,噙起一抹浅浅的微笑。
郝婶离开之后,胡荼靡转身回头,正好与站在她身后像堵硬墙般的乌天耀撞个正着,她抬起娇颜,冷冷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走开。”她见他文风不动,轻叹了声,绕过他的身旁走到小屋门口,站在前廊下,扫视着杂草丛生的小院。
乌天耀跟到她的身畔,回头看了看屋子,再看了看眼前的一堆杂草,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真的确定自己要住在这种破草屋里?它看起来根本就不堪一击,随便刮阵大风,都会把它吹跑。”
“这是我要住的房子,我不需要听你如何评论它。”
“你当然要听我的话!不要忘了我没给你休书,现在你还是我的娘子。”他非常地坚持,坚持得近乎蛮横。
“你给不给我休书,我无所谓,在我的心里,已经当你是没干系的人。”胡荼靡回过头,扬眸正视着他。
见到她终于肯正眼看自己,乌天耀眼底闪过一抹欣喜,才正想开口之时,就听到她幽幽启唇,以极冷淡的语气说道:“请你出去,这里是我的家,它不欢迎我不想见的客人。”
“我不是客人,我是……”你的相公,他在心里咕哝出这个名词。
“如果你不出去,就换我离开。”
“你有必要这么绝情吗?”
“绝情?”胡荼靡挑起眉梢,摆出一如他经常出现的冷笑表情,“天爷只怕忘了吧!切断咱们之间夫妻情分的不是我,是你,对于像你这样一个麻木不仁的人,我不想再调查结果唇舌。”
说完,她转过身,走到门口,推开已经不甚牢固的门板,她在心里叹了声,这小屋需要修缮的地方还真是不少。
乌天耀没死心地跟随她进屋,似乎未达目的,不肯轻易罢手,“但你是我的妻子,这是不争的事实,说得好听是要我给你休书,其实是你自己想离开吧!像这种根本就是休夫的举动,我不能接受,我们乌家的男人没受过这种待遇,我吞不下这口气。”
闻言,胡荼靡停下了脚步,苦笑了声,回眸瞅着他,“所以你坚持要带我回乌家堡,是因为身为男人的骄傲吗?”
“是。”他看着她,回答得毫不迟疑。
“那你到底要如何才肯放过我呢?”
“你可以离开的那一天,就是我亲口说不要你的时候,现在,你休想一走了之,因为我不会如你所愿。”
“你出去。”她几乎是怨恨地瞅着他,指着门口,冷冷地说,“出去。”
胡荼靡以为自己已经成功赶走了乌天耀,没想到隔天清早,他就像不散的阴魂般出现在小屋门口,没得到她的允许,就自个儿进了院子。
自始至终,她没多瞧他一眼,当他只是路过的“阴魂”,她挽起衣袖,忙着拿镰刀在除草,想要尽快将院子整理干净,或许可以种些花草和蔬菜。
虽然当了四年养尊处优的乌家堡夫人,并不代表她就变得软弱不济事,她知道自己要活下去,要活得好好的,就必须勇敢地面对眼前的阻碍。
乌天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他从未见过她做过粗活儿,看她用镰刀割草,用锄头铲掉草根,吃力的样子让他看了心疼。
他箭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镰刀,“让我帮你……”
“不要过来,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她扬起眸,喊住了他踏近的脚步。
“你有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吗?那把锄头只怕都比你的身子还重,等你把这片草地给挖完,怕不去掉半条命?”
“不,我不会去掉半条命,我还会活得好好的。”胡荼靡摇头,定定地瞅着他的脸庞,“如果在你的眼里,将我看成一个手不能提的弱女子,那只代表了这些年来,你根本没有好好了解过我,请你离开吧!天爷,这天底下除了胡荼靡之外,还有许多更适合当乌家堡女主人的女子,你的执意不肯放手,不会令我感动,只会令我感到困扰。”
说完,她动手又要除草,却在这时候,像是被定住般停手,凝视着在草堆里长了一棵小树,上头盛开白色沁着淡淡嫣红的花朵,植土旁用白色的小石围着,看起来应该是有人特意将它栽在这里。
“娘,你说的花儿还在呀!”她轻唤了声,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够见到这棵她娘亲在出嫁时亲手栽下的百宜枝,“花信来时,恨无人似花依旧,花儿呀花儿,你年年应花信风而盛开,是为了要见谁呢?所有人都不在了呀!”
“荼靡?”乌天耀在她的身后不解地轻唤。
她闻声回眸,看见他俊挺的脸庞,心口不由得涌起一阵酸楚,“这株百宜枝是我娘当年亲手栽下的,据说,这就是所谓的荼靡花,当初,我娘栽下它时,说好当它花开时,会再来见它,如今,我娘已经不在人世,这株百宜枝却仍旧年年应花信而来,但它无论如何都见不着我娘了,真是悲伤,老天爷给了它这份情深意重,却没给它能够与主人相守的命运。”
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
这不恰恰好是她与乌天耀之间的写照吗?
老天爷给了她深爱他的多情,却没给她能够相守到白头的命运,一年复一年,总是她痴痴地等待他,却总是得不到他的响应。
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般割着他的心,乌天耀看见她脆弱而且悲伤的神情,忍不住走上前想要接近她,想要将她拥进怀里,却在他的指尖就要碰触到她的肩膀时,被她冷冷地给喊住了。
“不要碰我。”她退后了两步,摇了摇头,“花儿傻,可我不傻,它就算等不到约定的人,仍旧傻得年年盛放,我却不同,我绝对不会再给你一次机会,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