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管事顺当,平静无波,徐虹连熬几个日夜抄经,一肚子憋屈怒火无处撤,只能出府去找傅玫仪。
「你都不知道多气人啊!那些狗奴才们也敢对我阳奉阴违了,好像咱们府里只有刘氏一个主子,连母亲也没看在眼底了——」
傅玟仪这一听,心里就不舒服,但眼睛一转,又想到另一个可能。
在徐虹回去后,她想了又想,在第二日回了娘家一趟,巧得很,就在她趾高气扬的往刘氏的临南院走时,就在花园回廊遇到刘氏。
「唉哟,这不是新的当家主母吗?」
「大姊。」刘氏微点螓首。
傅玫仪见她那没啥表情的脸,轻嗤一声,忍不住酸言酸语,「过去听大弟说弟妹是个温厚纯良的,持家的手段倒是狠戾,瞧这府中下人个个战战兢兢,两位弟妹静得连点声音都不敢有,」她顿了一下,眼睛一转,脸上又浮现笑意,「不过呢,话又说回来,我手头紧,需要跟娘家拿个一百两打点,以前跟母亲说一声就可以,现在不会不行吧?」
她这话半直半假,也是在诈她的,府里银钱不多,傅老太太虽然疼女儿,只要她开口就会给,但给的却不多,一百两是绝不可能的。
刘氏抿紧薄唇,她要是答不行,不是坐实她持家手段狠戾?大姑手头不宽裕回家拿钱,她当弟妹的不肯通融?
正为难时,傅筠清脆嗓音突然响起,「大姑姑、瞧您说的,筠筠不确定以前可不可以,但如今是确定不行的,祖母已吩咐下来,如今府内一切行事都要有规矩,就大姑姑要银两一事,母亲若是破例,那就是没有规矩,不遵从祖母的吩咐。」
「你!」傅玫仪瞪着迎面走来的傅筠,她身白狐披风,衬得那张脸更为出尘脱俗,但她可不觉得美,徐虹跟她说了,就是这小蹄子的缘故,刘氏才能在掌中馈一事上如鱼得水。
「大姑姑若有意见、不妨先去找祖母,她老人家若有指示,母亲定会照做的。」傅筠走到她面前哼道,她敢这么说,是因为知道老太太不会答应的,这当然也是她这几日努力洗脑有成,她时不时的提醒傅老太太,万一激怒刘氏不当家了,年节的花费谁要来出?
傅玫仪气得牙痒痒,本想直接跟刘氏要钱,等母亲那里知道了又怎么样,没想到傅筠竟出面帮着刘氏,她甩袖走人,转往惜春堂而去。
刘氏看着面无表情的傅筠,「谢谢筠筠。」
「我不是帮你。」她淡淡的说着,转身就走。
跟在傅筠身后的玉叶跟玉杉互看一眼,先跟刘氏行礼,这才快步跟上去。
刘氏站定不动,心中明白府里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她们母女。
「大太太?」她身后的翠微轻唤她一声。
她这才转身往临南院走去,原本要进内室的,想了想却拐了弯往书房去。
傅书宇今日休沐,便窝在书房写字,见妻子进屋,略显讶异,因刘氏表情带着淡淡的笑意,「有好事?」
她让伺候的小厮出去,走到书桌一边磨墨,边提及刚刚的事,「筠筠看似淡漠疏离,在外入眼中与我一点都不亲近,但细心观察下来,她一次次的实则都在帮我。」
这几日内宅的事,刘氏体恤丈夫刚接新职,忙碌不堪、并未告知这些细节,所以,傅书宇原本还写着字,最后却放下毛笔,专心的听着,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如此拎得清。
刘氏微微一笑,「夫君该开心,她离开我们身边多年,却没有跟我们离心。」
他欣慰点头,「她很好,对榛榛也好。」这事儿不必妻子说,小女儿就会主动窝在他怀里数着手指头说了。
傅榛的确常往傅筠的屋里去,傅筠宠她,常备不少酥糖甜点及蜜饯,她则带着爹爹为她寻的小玩意儿与姊姊玩。
两姊妹不时的下个棋,或听傅筠弹琴、看她画画,傅榛总爱说些琐碎的事儿,是个小话痨,更是好奇宝宝,爱问问题,难得的是傅筠极有耐性一一回答,倒成了傅榛崇拜的对象,觉得姊姊无所不能,熟知天下事。
姊妹情深,傅书宇跟刘氏乐观其成,但一日日的传到傅老太太耳里,却越发不是滋味。
这一日,傅筠坐在榻上,轻轻的为傅老太太槌背,另一边,坐着愈来愈疏离的傅玫仪及徐虹。
一个上回吃了傅筠的暗亏,到惜春堂告状,反而被傅老太太斥责,另个被夺了中馈,时不时的说刘氏的种种不是,也被傅筠四两拔千斤的化解,因而两人的话都变少了。
软榻上,传考太太看似享受傅筠的伺候,嘴巴说的话却明显刺耳,「筠钫,你跟傅榛是不是走得太近了?她是你父亲跟继母的心肝儿,有没有你的讨好,日子可没啥不同。」
听傅老太太开口,傅玫仪跟徐虹眼睛瞬间一亮。
傅筠摇背的手停了一下,又马上继续轻槌起来,「祖母,筠钧现在讨好了她,日后要利用不是更方便?何况,讨好小丫头又不费心,给个甜食说些好话,她不就乐颠颠的跟在孙女后头跑了。」
傅老太太先是一愣,眼中随即出现赞赏,「祖母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还不是祖母教得好。」傅筠低头微笑,遮住眼中的冷意。
傅老太太轻轻拍拍她的手,「这么好的筠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她的心跳陡地失速,面色却显得娇羞,「筠筠还小呢。」
「十四岁说亲刚好,这定的人家若是好,大小事张罗起来也要大半年,十五及笄成亲也刚好,不过——」傅老太太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怜惜的长叹一声,「婚姻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明年春天就要及笄了,你爹娘却都没把你的婚姻大事放在心上,实在枉为父母,太不上心。」
傅筠低下头,听着徐虹跟傅玟仪开始说着同情又不舍的话后,徐虹话锋又一转。
「婶婶一定会替筠筠找个好的,但筠筠你可得争气点,到时候,你爹娘有意见,你得坚持下去,说是你要嫁的,不然,婶婶可不能帮你到底啊。」
「嗯。」她眼眶微红,想到前世的自己不就是这样太坠入可怕深渊!
但屋内三个女人却误以为她是在难过,纷纷出言安慰。
她哽咽点头。让你们演戏,我也会演,而且,肯定演得比你们每个都要好,我可是死过一次的人。
稍后,她返回栖兰院,一人独坐屋内,一口一口啜着温茶,这婚事能早不能迟,她可不能任她们摆布,这一世,刘氏可还会为她跟魏韶霆议亲?
她目露思索,这一世她比前世更早遇到魏韶霆父子,是不是有可能发生的事不会与前世相同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傅老太太等人对她的婚事有一样的算计,徐虹那般热络,一定也是为了徐汶谦那渣男。
不!她身子微微颤抖,绝对不能是他,她宁愿嫁给魏韶霆,她对他虽没有男女之情,但她喜欢魏子晨,如果,他们父子仍如前世去了前岳家省亲,届时,她是魏子晨的继母便能同行,或许能让魏子晨避过那场祸事,甚至能找出前世自己惨死的真相。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魏韶霆愿意娶她,前世他是怎么答应刘氏的她不清楚,但这一世,她却必须让刘氏知道,该准备替她议亲了。
她吐了口长气,放下茶杯,唤了玉杉去将傅榛请过来。
「姊姊,你有事找我?」傅榛是跑进来的,双颊冻得红红的,仰着头看着这个总是温柔待她的姊姊。
傅筠看着双颊粉嫩的妹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她笑着摇头,让她先喝口温茶,坐下来,摸摸她还算温热的小手才开口,「说有事,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啊?」傅榛困惑的皱起眉头。
「没事,只是姊姊好不容易才有你这个妺妺,祖母跟姑姑婶婶却已经在提我的婚事了,」傅筠温柔的摸摸她的脸,「我想到你,就觉得好舍不得,就想看看你。」
婚事指的是什么好奇宝宝傅榛早就知道了,这一听,她顿觉大事不好了。
离栖兰院不远的临南院,尽管冬景萧瑟,处处积着雪,但不管是亭台楼阁或是从高树间诱出建筑的拱角飞檐,处处都见精致,而暖呼呼的内室里,刘氏正低头看着傅榛,「你说祖母跟姑姑婶婶已经在提姊姊的婚事?」
「是啊,娘,姊姊舍不得我,她嫁人了就看不到我了。」傅榛撒娇的窝在娘亲的怀里,想到姊姊不笑的漂亮脸蛋,也觉得开心不起来。
「娘知道了,你去写字吧。」她揉揉她的发。
直到傍晚傅书宇才回府,先去向傅老太太请安后才回到临南院。
刘氏让下人备了热水,亲自伺候他沐浴,待到一家三口用完餐,回房后,刘氏掀开水晶珠帘走进内室,看着丈夫一如以往的坐在靠窗的小几前翻着书。
她先为他倒杯茶,在另一张椅子坐下,「我有话跟夫君说。」她将下午傅榛跟她说的事告知。
「筠筠的亲事,你费点心注意,母亲看上的对象恐怕意不在人品。」他太了解母亲,也太了解徒有其表的傅府,内里并不是那么干净富裕。
「我心里其实有个人选,不过,不知你会不会介意让筠当续弦?」刘氏随即将魏韶霆这个远方表亲说出来。
刘氏为人低调,这层亲戚关系,竟连傅书宇都不知道。
魏韶霆的名声在京城是如雷贯耳,他手下有一支给皇家织造厂采买的买办商队,在商界极为有名,而魏家前几代也曾是官家勋贵,只是后世子孙走了商路,生意愈做愈大,风光无限。
魏韶霆五岁习武,六岁启蒙,文武双全,进入仕途不是问题,但他更钟情于经商,也成其中翘楚,不论是富商巨贾、达官显要,见了他都要敬上几分。
他有能耐也有财力,妻子病逝后,多少富贵人家想往他府里塞人,奈何他七情不动,不管天姿国色或庸脂俗粉,身边不曾再有女子,只有唯一的独子相伴左右,京城人都视他为传奇。
妻子提的人选竟是这等人物,傅书宇怎不震惊?对魏韶霆的种种,他是钦佩的,可是,他面露凝重,「他不是不愿娶妻?坦白说,我也是续弦娶了你,所以我不在乎他丧妻一事,但这事,最终也还得看筠筠的意思。」
刘氏喑暗松口气,「韶霆那儿,我是有五分把握的,我与他母亲感情极好,与他也是熟识的,至于筠筠,我先问过韶霆,若他有意愿,我再跟筠筠提,如何?」
他想了想,「是这个理,那就辛苦你了。」
她摇摇头,「怎么会辛苦!对了,夫君忙碌一天,该休息了。」
「你先睡吧。」他脑海里还有好多事得清一清。
刘氏径自上了床,侧距看着丈夫,一直到烛影模糊才沉沉睡去。
翌日,她醒来床边却无人入睡的痕迹,她起身问了应嬷嬷,才知道丈夫已去了衙门,想来是担心女儿的婚事一夜无眠。
刘氏一如以往与傅榛用完早膳,安排她一些课业,随即到厅堂接见管事吩咐家务,便挪个时间出府,她带着翠微跟应嬷嬷上车,前几日她派人送了糕点到兄长家,回来的人说兄嫂身体微恙,她一直没去探望,心里总惦记着。
马车一到熙来攘往的大街,她便让马车停在家药堂,选购一些补身药材,去了兄长府中探望兄嫂,又聊些家常便告辞了。
马车行进不久,突然停下,应嬷嬷不解的掀了车帘一角,正要开口询问,就听到车夫开口,「大太太,有位姑娘拦着咱们的车。」
应嬷嬷往车壁靠,让刘氏能看出去。
刘氏见一名打扮利落的青衣姑娘走过来,向她行礼道:「傅大夫人,我家主子在前方大街的合悦酒楼,希望能见大夫人一面。」她随即将手上的帖子交给她。
刘氏打开一看,眉眼一动,略微诧导,但还是笑着道:「好。」
「夫人请。」女子退后一步,即听到刘氏交代车夫将车往前方的合悦酒楼驶去。
马车辘辘而行,来到大街上富丽堂皇的合悦酒楼,令刘氏意外的,先前那名姑娘竟然已经在门口恭敬等候,接着,也是由她领着她们主仆路上到二楼的雅间,那姑娘轻敲房门,里面随即传出低沉的男性嗓音——
「进来。」
辜十二将房门打开后,退到一旁,示意刘氏进去,但在应嬷嬷跟翠微也要进去时,她伸手制止,「请两位跟我到另一间雅间喝茶。」
两人看着已走进雅间的刘氏,担心全写在脸上。
刘氏则回头,向两人点头,「你们去吧。」
两人只能看着那姑娘将门带上后,引着她们往另一间雅间而去。
刘氏一进入精致又豪奢的雅间,魏韶霆立即从座位起身,「六表姊,好久不见。」
刘氏看着眼前高大俊朗的表弟,一根无瑕的白玉簪束发,一袭玄色暗纹圆领窄袖袍服,那双黑眸深邃微冷,不过两年未见,他通身气势更胜过往。
两人寒暄几句便相对而坐,居中的圆桌上已备有几份茶点,一名小厮模样的男子上前为两人倒上一杯热茶,随即恭敬的低头退到一旁。
刘氏先行开口,「我此番回京,实在有太多琐事,本想着寻一天去找你,没想到你先找上我了。」她知道合悦酒楼也是魏家的产业之一。
「不,是韶霆冒昧了,其实有事烦劳表姊,还请表姊包容。」他一向果决,随即将傅筠救了魏子晨一事说了,她不愿提及身分,不求回报,还是他派人查探才知她是表姊的继女,原本想派人送些上好伤药,又怕造成男女私相授受的误会,只好作罢,转而找上表姊,是想着两人同在后宅,日后若有什么他可以帮忙的地方,他想回报傅筠这份恩情。
刘氏点点头,眸中有种他看不清的笑意,「这事筠筠也没提,我也是从下人口中听说她去上香时受了伤,,特别去看了她一下,她却笑着说没事,没想到——」她心念一动,没想到两人竟有此等缘分,「你可知我返京前曾与你同在东广城的母亲见上一面、她请我替你帮忙相看婚事,说你已经应了她?」
魏韶霆有些尴尬,他年纪极轻就出来闯荡,成就极好,但无心成家,后来虽顺从母亲之意娶了妻子,两人亦相敬如宾,但他心思仍多在事业上,而后妻子生下子晨,却身体虚弱,即便用再好的药物将养仍病重离世。
接下来,他为妻守丧又忙于商队生意,岁月流转,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女子都无,母亲在回老家东广城长住时,他刚好在那里处理商务,母亲就日日叨念百般催促,他在无奈的情况下答应续弦,母亲才心满意足的放过他,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话竟传到表姊耳里。
「老实说,当时我便想到筠筠,只是不敢与你母亲言明,毕章筠筠离开我身边时还是个孩子,而今已是个大姑娘了,不知心性可有改变。」刘氏边说边注意他的神态,「回京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我确信她是个聪慧善良的好姑娘,还没想到要怎么安排,你们就先遇上了,这说明你们之间是有缘分的。」
闻言,魏韶霆的心不由一动,前一次娶妻,他不在意娶谁,只要该名女子贤淑即可,至于相貌家世,他更不在乎——
但一想到傅筠那双澄净眼眸透着不符合稚嫩少女的内敛含蓄,望着子晨时的温柔与关心,他那一颗不曾动荡的心竟然像被什么东西给狠狠的撞击一下。
「傅姑娘正值含苞待放,与我有年岁差距不说,还是续弦,这对如花似玉的她未免委屈了些。」他对自己一向自信,但他更理性,有些姑娘不愿为商家妇,更何况还是位继室,而有些小姑娘则是对爱情有着不切实际的懂憬。
刘氏一愣,随即回过神来,这是有意愿的意思了?她微微一笑,「你放心,你的人品家世,京城里谁不知道你是个好的?而且,那孩子出乎意料的沉稳内敛,知书达礼,你优不优秀自己心里清楚,我是真心觉得你们很匹配,说直白点,你表姊夫对你也是满意的。」
「傅姑娘若不介意,我愿意照顾她一辈子。」魏韶霆手上掌管许多家业,个性果断,一旦做了决定便落落大方。
两人再聊些后续的事,刘氏便向魏韶霆告辞,一返回傅府便去了栖兰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