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倒是说对了,石榴馆东家有小郡主撑腰,说来也巧,石榴馆才刚开,小郡主来城西出游,见那馆子新建,点了一桌菜吃,吃得很合口味,几日后郡主生病,食欲不振却是想起石榴馆的酸辣清汤鸡,王妃一听那有什么难,马上派人去买,下人却是空手而回,道石榴馆被砸了,女东家正在衙门敲鼓呢,衙门对一个小饭馆被砸原本也不想理,可没想到王府的管事却来了,衙门这会全吓到,全员集合,追凶,没抓到砸店的人都不准回家。这一闹,不管是同业还是找孝敬的官员都知道了,这饭馆不能砸,因为小郡主喜欢,小郡主虽然没心出头,却也紮紮实实的帮了忙,那东家后来写了十道食谱给王府的厨子,这十道菜只有王府吃得到,连石榴馆都不卖。」
纪颐溯一听也觉得这东家个性挺有意思,不管小郡主有意无意,被帮忙就是被帮忙,所以要答谢一番。
王府要什么没有,但要小郡主喜欢的吃食,还是外间都没有的,的确算是心意。
「既然如此,那把东西放下收拾收拾,等时间差不多了叫上车子,往那石榴馆去嚐鲜。」
纪颐溯一进入石榴馆,忍不住就觉得好了。
饭馆共三层,依湖而健,木头用的是上好的香水木,但却没多余的雕花,饭馆干干净净,用来装饰的都是草木,倒有点悠然农村的意境。
最特别的是饭馆中央有有棵树,往二楼的天花板上还挖了洞,让那树直长上去,纪颐溯也吃过不少饭馆,却没见谁把原址的树留下,忍不住一笑。
跑堂连忙过来,「五位客官,请问等下还有客吗?」
张大娘道:「就我们五个,要二楼的雅座。」
二少爷前几年吩咐过,出门在外,就不用像在家里那样分桌吃,主仆雅室也不是每间餐馆都有,既然在外,从简便是。
「好的,楼梯在这边,客官请。」
二楼的雅座面湖,隔间用的都是青竹墙,配上琥珀色的三尺垂珠帘,只在那帘边放了小木牌做为雅座区分,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吉祥话,纪颐溯注意到,小二带他们进入的竹房雅室也有个不错的名字:和气盈庭。
众人坐下,小二很快奉上茶,「虽然入秋,京城天气还是颇燥热,小店今天的茶水是菊花茶,给各位客官清清肝火,用的是祥瑞府第一批新菊,前几日才下船,这小壶里是今年的春蜜,若客官们喜欢品蜜,小的给您加上一些,菊花蜂蜜,不只清香微甜,还能润喉。」
贺福,贺勤跟玉砚听得眼睛都瞪大了。
他们是纪颐溯的心腹下人,也跟着跑了不少地方,可没见过哪个地方的小二口齿这样伶俐,茶水好一点也就是龙井,乌龙之类,这菊花也能做茶?
张大娘见三人略有惊讶,又见少爷眼中含笑,知道少爷目前为止是满意的,「给我们都加上一些。」
小二俐落的在杯中先加上一匙蜂蜜,接着倒入菊花茶,茶水瞬间将稠蜜冲开,纪颐溯喝了一口,菊花清,蜂蜜香,倒挺有意思。
小二添完茶,很快下去,不一会,琥珀珠帘又被掀开,进来一位大概十八九岁的女子。
那女子一入室,众人便是眼睛一亮,她面似桃花含露,肤色如玉,穿着松花色的襦裙,云绣交领,配上一条水红色的腰带,一脸笑容可掬。
纪颐溯一看就知道她是张大娘口中那个被夫家坑了的女东家,见她笑如春风,只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女子先行了一个礼,「多谢各位客官赏脸,石榴馆的菜色从一两到十两都有,请问各位今日要点几两的菜色?」
「把最好的拿上来就是,再拿壶酒。」
「我们这有西善国专酿的状元红,陈绍,若不喜欢烈酒,有梅花府的桃子酒,苹果酒,另外还有两种异国酒,搭配肉食再好不过,是请海商运回的,贵客若怕不合口味,可以试喝看看,喜欢再叫。」
「那就各拿一些上来吧。」
「好。」女东家笑盈盈的说,「各位稍坐,我让厨房快点上菜。」
纪颐溯一开口就叫十两的菜,贺福贺勤高兴是不用说了,张大娘虽然来过三次,但也只吃过一两的菜色,众人高兴中,只有玉砚一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那女东家。
女东家似乎也见怪不怪,看出这群人身分最高的人,跟他点菜就是,其余都不管,不小心对到眼神,还对玉砚微微一笑。
待她出去后,张大娘看不惯,一个栗爆敲下来,「都说了这东家出来挣钱,也是千般不得已,何必这样看她,你当少爷的大丫头是命好,不愁吃穿,不愁三餐,你要真有过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就知道尊严算不了什么了。」
纪颐溯也觉得正是如此。
一个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虽有点不像话,但想想女人被夫家坑,被娘家嫌,走到这一步,自然是生活要紧,能够坦然面对倒也十分难得,又想起那个齐小姐自从被大哥退婚,成为全城笑柄后,据说就再也不出门了,谈也谈不到什么好亲事,后来是齐家小叔把这侄女接走,以旁支身分给她嫁了人,只是茶商齐家的嫡姑娘跟旁支,能嫁的当然差得多。
不知道李知茜如何了?
当初因为实在不想娶李家的人,又不能推辞,怕李氏迁怒母亲,更怕李氏把云绵随意嫁,只能认真操办,但他们母子三人被李氏欺负了那么多年,他又怎么能娶李家人—母亲每天五更要起床,去服侍李氏梳头,穿衣,就算怀着云绵时,也不能休息。
母亲生病,请了大夫,他去厨房看药时,刚好听到赖嬷嬷交代,「太太吩咐了,大夫开的药用三成量就好,别让那死丫头好得太快。」
母亲是纪家的姨娘,可是李氏房中的嬷嬷可以喊她「死丫头」。
衣服料子永远次一等,饭菜故意晚送也是家常便饭,翡翠阁的嬷嬷丫头是从李氏手中领月银,会选择听谁的话很好猜,他虽是少爷,但比起松柏院的管事却还不如,要不是厨房的邵婆子好心,会送馒头过来,真不知道要捱多少饿。
自己五六岁上该读书了,家里明明请了西席,李氏却不准他进先生的院子,说他是庶子,没资格读书识字,请来的绣娘也只教云缎,云绵想学针线,绣娘说太太交代,庶姑娘不能学,琴师跟画师亦然。
不给庶子识字,不给庶女学女红,琴棋书画都要把他们撇除在外,摆明要他们成废人,后来是奶奶教他跟云绵识字,读书,看帐本,李氏知道婆婆亲自教,这才不情愿的让他们进先生的院子。
小时候还有点怪爷爷奶奶,怎么这样怕李氏,后来才知道不是怕,爷爷奶奶不因为他们跟李氏起冲突,是为了他们好—如果现在百样护着,难免让李氏积怨,老人家又能活多久,到时长辈一去,李氏的怨念恐怕要一发不可收拾,届时会遭殃的也只有他们母子三人。
母亲虽对李知茜印象不错,但说实话,别说母亲,他也不想跟李家结亲,这才故意让丫头们伺候过夜都不喝药,丫头先大了肚子,他就不信对方还会嫁过来。
至于李知茜后来怎么样,老实说他也不是很在意—这跟齐小姐不同,齐小姐是未婚夫不要她,脸面自然无存,但放在他这边,是男方丫头有孕,李家不把女儿嫁过去,这议论要说谁错,也是纪家的错,于李知茜的名声无损,只不过是再忙一场婚事,却是不用低嫁。
「客官,这是冷盘四道,三色鲜蔬,石烧柳片,水晶冻虾,秋果满园,给客官开开胃,另外这两种是海商运来的异国酒,公子嚐嚐是否合口味?」
小盘上放了两只杯子,一白青瓷,一蓝金瓷,后头有个小厮则捧着清水跟漱口盏,纪颐溯一笑,这女东家倒是细心,连这种小地方都想到了。
喝了白青瓷的,漱口,接着喝了蓝金瓷的,「上白青瓷的吧。」
「好,马上来。」
说马上其实没有马上,是跟着三肉三菜一起来的,菜都是海鲜,不见猪羊,小二说,这种酒就是配海鲜好吃,要是配了猪羊,反倒涩味。
这些话若在别的地方听到,纪颐溯肯定觉得对方在糊弄客人,不过进来到现在,光是那茶水跟品酒架势,他倒是挺信酒跟牛羊搭不起来。
一吃之下,果然如此,鱼肉更甜,虾子更鲜,这酒搭肉竟比单饮时更香醇。
共上十二道菜,不是一般饭馆出的那种大盆菜,每种分皿,分盘,衬以青菜,竹叶或者鲜花,最后的甜点也不是汤品或者花饼,而是一盅果球,不算稀奇,但胜在巧思,把水果削成东珠大小的圆形,放入冰窖里冻起来,一盅里有蜜瓜冰球,西瓜冰球,苹果冰球,荔枝冰球,大餐之后吃这水果冰球,的确解腻又清爽。
看着夕阳下的湖色美景,吃着这鲜果冰味,十两银子虽不便宜,但确实觉得十分值得。
唤结帐后,又是那穿着松花色衣裳的女东家掀开琥珀珠帘,笑靥如花,「贵客今日品嚐得还满意吗?」
纪颐溯点点头,一个示意,贺福立刻把银两放在桌子上,一大一小,大的是菜钱跟酒钱,小的是赏银,显然吃得很满意,另外赏的。
「谢客官打赏。」女东家笑咪咪的领路下楼,「我们石榴馆中菜色,每五天一换,除了过年都不休息,欢迎客官随时来嚐鲜。」
纪颐溯心情很是轻松,又见那女东家笑脸迎人,声音清脆好听,很自然的便接了她的话,「馆里的菜色很多吗?」
「多着呢,公子今日所用,不过是第八组菜色,石榴馆共有三十六组菜色,每盘每皿都不重复,就连碗盘杯盏也都是不同的,公子若在京中长住,还欢迎常来,这湖面虽不大,但傍晚时分,鸟群飞过夕阳红云,却是一番好景色。」
纪颐溯莞尔,「东家倒是会做生意。」
女东家笑着拱拱手,「小店经营,自然得趁机卖卖好,还请少爷大人大量。」
走到门口,又从丫头手中接过托盘,上面是个樱草色的束袋,「刚才负责服侍各位的小二说,贵客对菊花蜂蜜茶甚是喜欢,这是我们自己做的菊花蜂蜜糖,虽然已经是八月,但京城还是挺燥热,给贵客润润喉。」
出得大门,马车已经在等了,女东家直到马车动了,这才转身回石榴馆。
放下车帐,贺勤好笑,「少爷给钱大方,那女东家居然送人送到门口了,还送了我们糖果。」
「才不是。」张大娘说,「只要不忙,都是这样送的,就连我跟你张大叔带着大专兄弟,跟老吴夫妻一起去吃一两的菜,也是这般殷勤招呼,见老吴的小女儿喜欢甜味,东家送了一包玫瑰糖给她,小丫头高兴得不得了。」
纪颐溯笑,对客人不大小眼,也算难得,「这幸好是在京城,若是在我们康祈府,恐怕也容不得她这样做生意。」
张大娘连忙点头,「这倒是,我跟老张刚来时,可被京城人吓了一跳呢,我们康祈府若抛头露面,那真是万不得已,可京城却是不少,那丝湖绣房的女东家也是厉害,丈夫宠溺侍妾,她自请出门,拿着嫁妆起了绣房,开始做生意,一般人家请不起绣娘,要是有大日子,都往她那定衣服去,凤书斋也是女掌柜,生意作得风生水起,我们馨州庙宇的祈缘日也只能让未婚男女见见面,要说上话却是不合礼教,可京城的祈缘日却是能说上话的,就算并肩而行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更别说城南的采香湖,姑娘都自己做起出船生意,真是开了不少眼界。」
贺福一听,好奇了,「这姑娘出船倒是新鲜,少爷,不如我们过几天也去瞧瞧吧?」
张大娘白了他一眼,「你自己想去就去,别拖着少爷,少爷来京城是有正事的。」
贺福一听不敢说话了,拓展船运真的是大事。
「唉玉砚啊,张大娘说这么多,一方面给少爷解解闷,一方面也是开导开导你,京城民风开放,我们馨州真不能比,一个饭馆女东家就让你脸色这样奇怪,我们还要在京城住上一个月呢,难不成你看到女子抛头露面,都这般脸色,听张大娘的,那真是不得已,若是家里好吃好喝供着,谁愿意出来跟人家陪笑弯腰呢,出来赚钱都是为了生活,别这样。」
「不,不是的。」玉砚勉强一笑,「我自己都是丫头了,哪会看不起别人,便、便是连坐几日船,踏上实地觉得有点浮,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玉砚的症状也不算奇怪,连坐几日船才上地,的确有些人会浮上几个时辰才好转。
张大娘哎哟一声,「你这丫头,怎么不讲一声。」
「又不是什么大问题,不用这样大费周章的。」
纪颐溯见她脸色的确苍白,遂道:「以后不舒服就说,张大娘,等玉砚好些,你们就去人牙子那里挑丫头。」
张大娘笑说:「早挑好几个了,都在宅子后头的下人房,原本是想着明天给她们梳洗打理的,可没想到少爷提早来,丫头的衣服都还没换过,所以没让她们出来拜见,等明天整理妥当,就让玉砚去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