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佟义方师徒正为女儿的佟身大事苦恼时,围剿靖王的大军也传来捷报,由大将军乔繁领军,靖王世子沈天洛献策,太子幕后统筹,合三人之力大败靖王大军,不日将班师回朝,押解叛王回京受审,以昭天威。
因兵将众多,大军缓慢地向京城推进,大队人马犹在百里外行进,几匹快马已先行入京,其中马上一人便是太子沈子扬,随后是亲信数名。
他入宫见了皇上,细享此番讨伐的功绩,他为有功者请求封赏,大肆赞扬靖王世子沈天洛的有勇有谋、大义凛然。
儿女私情倒是其次,虽然他急着见心上人也得压后,国家大事为先,个人私事置之度外。
不过大获全胜的消息一传开,后宫之中也沸沸扬扬起来,不等他回太子府换下风尘仆仆的装束,皇后懿旨已然传召,设宴慈惠宫,为太子庆功。
其实他最想的是回府好好梳洗一番,上佟府寻他的小女人,再睡上个三天三夜舒缓疲惫,等乔大将军带队进城与之会合,一并上金銮殿见众将士一一听封,看有无遗漏,可是母后召见又推辞不得,即使他百般不愿也得给足面子,不能拂了皇后凤颜。
只是到了慈惠宫偏殿,他见到的不是华贵无双的皇后,赤金九龙雕漆花梨木圆桌上摆满了八仙盘、御黄王母饭、镂金龙凤蟹、绛茧冰蚕“注解∶古人称荔枝壳为绛茧,荔枝肉为冰蚕”、白玉丹砂、三鲜海参等数十道佳肴,马玉琳聘婷含笑而立桌旁,四周竟再无其他人。也就是说,内殿里只有他二人两两相望,没有服侍的宫人,连上菜的御膳房宫女也退到殿外。
一壶酒在烧红的红泥小火炉里温着,淡淡的酒香扑鼻而来,一旁直立的金银花香炉里燃着龙涎香。
“太子哥哥莫非看傻了妾身的美丽吗?你瞧瞧我这一身打扮可还入你的眼,不许说不好看,人家只想听好话。”马玉琳纤纤素腰束着雪纹烟色玉带,将吹弹可破的雪峰托得高高地,雪嫩丰盈,暗送风情。
和佟欣月一比,小她两岁的马玉琳的确有傲人本钱,年纪尚幼却已有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形,加上刻意装扮,胸前更显腆嫩硕丰,引人遐思。
所谓色不迷人人自迷,瞧见眼前诱人春色还能泰山崩于前仍面不改色的话,那就不是男人了,即便神色镇定的沈子扬也忍不住目眩了一下,不过他此时疲乏得无心于风月,只淡笑道∶“琳儿妹妹生就如花似玉,宛若天水仙子,不论穿什么都娇美秀丽,世间少见的盈盈佳人。”
马玉琳走过来,主动挽住他的手,引他入座。
“讨厌啦!太子取笑人,人家会难为情的。”她娇柔做作地掩面娇笑,一副羞不自胜的模样。
“真讨厌吗?要不我先走了,不惹你心烦。”他作势要起身,心想这样能离开也好。
可她以为他是在和她逗乐子,马玉琳学姑母所教的身一软,偎进他怀里,以纤指抚弄他胸口娇嗔道∶“人家的讨厌是反话嘛!太子哥哥还欺负人,存心让人难受。”
看来她还真有几分魅惑男人的本事,莲指轻勾,媚眼流波,软语如馨扣人心弦,美目盼兮间散发出一种叫人招架不住的媚态。
沈子扬脸微红地咳了几声,岔开了话题,“母后呢?不是她召见我,为何迟迟不见她。”
她咯咯娇笑。“太子哥哥还不明白呀!姑姑是特意为我们安排的,她希望我们多点时间相处,将来成了夫妻才能情深意浓,缝给缠绵,相互扶持到白头。”
“意思是说母后不来了?”他忽觉不妥,虽已定下名分仍得谨守分际,不得逾越礼节。
““醉花酿”来自潞安名产,酒香清雅纯正,透出沁人梨香,酒质醇厚柔绵,入口味厚回甜,余香延续,诗有云∶“一壶潞酒三年香,入口绵绵永难忘。”其中绝妙滋味要尝过才知晓,琳儿为太子哥哥斟上一杯,你喝喝看味道如何?”她斟满一杯酒,纤素玉手端到他面前。
劝酒一杯,夺命索魂。
酒气诱人,他未饮先醉了。“我自个来,你小心别烫伤了手,炉子里的炭火灼得很。”
“就知道太子哥哥心疼我,对我多有怜惜,我再为你倒一杯聊表心意。”多喝点,别糟蹋了。
既是心意就不能不喝,沈子扬仰头再干完一杯。“的确香醇,后劲冲上喉,琳儿也喝一口,不必只顾着伺候我。”
马玉琳倒酒的手颤了一下,差点将酒液倒到琉璃白玉杯外。“琳儿还小,不宜饮酒,姑姑说了等我再大些会让我饮些水果酒,一来养颜,二来活络气血。”
“啊!我都忘了你才十二岁,可能酒喝多了,人也有些迷糊了。”他自嘲酒量不好。
“你一点也不关心人家,再多罚三杯酒。”不许他拒绝,她连连倒了三杯酒要他喝下。
“什么,三杯?!再喝我就要醉了,琳儿妹妹别勉强我……”咦,奇怪,是他眼花了吗?怎么琳儿的身影出现迭影,一个、两个、三个……看得他头好晕,昏沉沉地。
“不管、不管,你不喝没诚意,就算醉死了也要先喝完这三杯。”马玉琳硬把酒杯塞进他手里,逼他喝。
“我……头很重……”他感觉到身体很沉重,好像不是他自个的,不听使唤地越来越沈。
此时的沈子扬尚未察觉不对劲,手脚无力地任由马玉琳扶着他的手,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醉花酿,他以为酒喝多了才失了力气,努力睁开眼想醒醒脑。
皇宫是他的家,在自己家里还怕有人害他吗?何况禁宫侍卫上万有一半是他的人,有他们保护着更高枕无忧,靖王之乱已平定,不会再有逆臣闯进宫里刺杀皇室宗亲。
但是千防万防,人心最难防,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生平最大的敌人近在眼前,而且还是他相信的人。
“太子哥哥,你说是我漂亮呢?还是佟欣月那贱人好看,你比较喜欢哪一个?”马玉琳的笑变得狰狞。
“月儿……”他忽觉有异,双手撑着圆桌站起。“琳……琳儿,注意你的用词,你是将来的太……太子妃,要有容人之量,月儿她抢不……抢不了你的光彩。”
“月儿、月儿!你口口声声只有月儿,那我马玉琳算什么?挂着太子妃封号却不如把太子府当自家厨房走动的贱民,你根本没把我当回事,心里、嘴里念着只有一个佟欣月!”她是身分尊贵的皇后外戚,是他该豁着她不放,时时殷勤地哄着她,眼里放不下其他女人。
“你……你对月儿做了什么?”沈子扬想起佟欣月身上不时有的大伤小伤,心下一惊,难道真是她所为?
“你该问的是我对你做了什么,你还没发现自己不太对劲吗?”看他还能撑多久。马玉琳面无心虚之色,丝毫不为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反而有一丝得意。
身子晃了一下,他渐感乏力,几乎快站不直。“你……你在酒里下药……毒害当朝太子……”
忽地,一股穿透骨髓的痛直冲心窝,他面色一拧,扭曲纠结。
“酒是姑姑准备的,我什么也不晓得,她只要我让你喝下就大功告成。”她才不管酒有没有毒,反正他三心二意,对她不忠,本来就该死。
她对他和佟欣月的亲密实在忍无可忍,姑姑这几天跟她说的话都没错,就算她当了太子妃又如何,若是太子喜欢的不是她,将来尊贵的后位还不知落在谁手上呢!
姑姑将她的预谋毫无遮掩的告诉她了,原来,姑姑竟想让十二皇子成为太子!如果自己出了一臂之力,她这大功臣还怕没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吗?还怕嫁不了只当她唯一的佳夫良婿?
她是喜欢沈子扬没错,但再喜欢,也比不过为己的自私。
“什么,是母后她……”皇后想杀了他?
沈子扬大惊,拖着重如千斤的双腿想离开到外头呼救,让侍卫赶来护驾,不让奸后得逞,可谁知迎面而来是一记狠踢,几名身形壮硕,看得出由男子乔装的宫女一左一右的拉起他双臂,往偏殿的深处拖行,泥金如意霞纹锦袍下的五色云纹缎鞋缓缓走向他,皇后娘娘精描细绘的妆容赫然出现。
“没错,是本宫,太子用不着怀疑,能让你活到十八岁,本宫都觉得宽宏大量了。”华红鸾的儿子怎能苟活至今呢?他的存在会提醒她曾有的卑微和出身的。
如今的右相虽然看似风光无限,马府满门皆列高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门户光彩,无人敢小看,可是知其底细的废后旧部仍大有人在,表面上顺服,私底下却大为不屑,对其不够显赫的家世多为微言鄙视。
“为什么要杀我?”沈子扬心绞欲裂,一口浓血梗在喉头吐不出来,面部逐渐泛黑,气息微弱。
“你不死我的熙儿就当不成太子。”人不为己,天沫地灭,怪只怪他投错胎,不该生在帝王家。
“为了十二皇弟……原来……”什么养恩大过生恩,十二皇子才是她的亲生子,血脉相连,他显得多余了。
“扬儿,其实母后满喜欢你的,比起你同母所出的九皇子,我真的仁慈了许多,还让你坐了十几年太子之位。”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小小的娃儿,她看得有多痛恨。
“九皇弟?”不是他母后所杀害的吗?莫非……错了?!
马皇后语气轻挑的笑道∶“本宫让人把他带出宫外,丢进乞丐堆里,国师算出他对本宫不利,将危及本宫的地位,本宫倒要看看一个乞丐孩子有何作为,他没饿死也不会有任何出息,怎么威胁本宫?”
“你……你太恶毒了,竟然连个刚出生的孩子也不放过……父皇若知情了,他……他绝饶不了你……”他咬着牙,恨起自己的有眼无珠,不顾生母恩情认贼为母。
“死人不会开口,太子你就认命吧!母亲来送你一程。”她手上多了一把短刃,但不是挥向太子,而是--“啊!好痛,姑姑,我流血了……”马玉琳惊叫。
“忍着点,作戏要作足,谋害太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咱们要让皇上给个不杀人的理由。”她冷静地又划下几刀,深浅不一地布满马玉琳的雪臂、香肩……“太子,接着就是你了。”
“璞”地,是刀刃刺进肉里的声音,中毒已深的沈子扬意识涣散,他感觉不到疼痛,视线越来越模糊,有人在奔跑,有人在高喊着什么,而他手中多了一把染血的短刃,狠狠刺向自己的胸口!
远了,是马皇后冷冷的笑声。
近了,远处的白光。
马静瑜,你这天底下最恶毒的女人,如果还有机会,还有重来的机会,我一定要报复……如果还有重来的机会……月儿……
在他阖上眼之前,最大的遗憾是见不到他的月儿,亲口对她说一句他早该说的话--我爱你。
“不好了、不好了,太子出事了,快来人呀!快传太医……太子没气了……”
十八岁的沈子扬,咽下他在人世的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