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不寻常的声响再度响起时,蓝晨星全身绷紧,拉长耳朵在昏黄的灯光下等待着,确定那细微的脚步声正缓慢、谨慎地往上传来,她立刻跳起,按熄黄灯泡,将桌上的作业和晚餐——一个过期的波萝面包——一把抓起,迅速地搬动床侧木板躲入床底下,再轻轻地移动木板堵住窄小的入口。
其实这根本不是真的床,而是一个废弃的衣柜,几年前四楼的房客搬离时不要的,后来还好心地帮她搬上来。她动手稍微修改一下,平常当成床来睡,遇到危急时,床底下就是避难所,所有重要的家当都藏在这儿。
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她就躲到里面,等待危险过去再出来。自从三年前妈妈过世,她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而已。这样简单的自保措施,她早习以为常并越来越精练,对危险的警觉心比平常的十二岁孩子要高得多。
独自求生了三年,她不但比一般小孩早熟,更比许多大人懂事、独立、机警且坚强。这三年来,她瞒着学校的老师、同学,独自一人生活,没有人知道她相依为命的母亲早已过世。
白天她依然到学校上课,下了课,就回到母亲过世前租赁的公寓楼顶的违章建筑里。母亲才刚火化,已三个月没收到房租的房东再也无法让她住下去,却又不知如何安排她。她骗房东先生说她的亲戚要过一阵子才来接她,于是房东才暂时同意她窝在楼顶。但后来房东移民到加拿大,原来的房子租给一对父子后,全然忘了她还住在楼顶。
这算是好消息,她可以继续正大光明地窝在楼顶,只要那对父子别再骚扰她就更棒了。自从那对朱姓父子租下房子搬进来后,就发现她的存在,幸好当初房东告知他们同意她暂时住在楼顶,不然她早就被朱老爸赶出去。
不过那个朱小子也没让她好过,三不五时就登门来大小声,心情不好就找她出气。几个月前,她如往常放学回家,在楼梯间和他碰个正着,他那双恶狠狠的眼睛忽然闪过一抹怪异的神色,猛盯着她裙子底下的双腿瞧,让蓝晨星全身发冷、头皮发麻。她隐约猜得出那诡异的眼神代表什么样的危险,心里的警钟狂猛地响着。
果然,当晚朱小子半夜摸黑偷偷潜上楼顶,浅眠的她立刻惊醒。朱先德藉着夜的黑闇,涎着一脸兽欲轻悄悄地打开生锈、已坏了锁的铁门,他粗喘的气息夹杂着浓浓的酒意,双眼露出青芒紧紧盯着床板。
开门的轻微声响让蓝晨星的心跳在瞬间停止,她抬手捂着紧抿的嘴,阻止自己尖叫出声,屏气凝神地望着前方的一片黑暗,感觉着那阴影逐渐笼上床板。
他倏地猛力往床上一扑,重重地撞在硬硬的床板上,突来的重量压得被拿来充当床的橱柜一阵吱嘎响。蓝晨星在黑暗中紧抱着棉被压住自己,不准发出任何声音,就连细小的颤抖都不行。
“哇靠~~他马的!痛死我了!”扑了个空的朱先德气急败坏地惊声痛呼。“那女人咧?那贱女人死哪去了?”他四下一摸,才发现自己坐在空荡荡的床板上。
简陋的室内只有他浓重粗喘的呼吸和楼下远远的、偶尔呼啸而过的车声。图谋不轨却出手失利的挫败,让他失去理智地大发脾气,将原本就四壁萧然的斗室砸得一片狼藉,所有稍微值钱的东西都被砸烂了。
蓝晨星虽然生气却不敢出声,依旧抓着被子动也不动地躲在床底下,心中害怕他何时会发现她其实就躲在床底下。
好在朱先德发了一顿脾气后就走了。但那一夜,蓝晨星并没有因威胁消失而离开避难所。她依旧躲在窄小的空间里,默默流泪,不断自我安慰直到天亮。
从那之后,她舍弃所有女孩子的穿着,不顾学校老师的警告教训,依然故我地一身长袖长裤上课,还自己动手把头发剪短,乍看之下还被误认为男孩子,引来老师一顿斥骂。但蓝晨星只是坚定地回了一句:“下礼拜的演讲稿我拟好了,您要看看吗?”
老师的双眼先是瞪得像鱼丸一样大,嘴巴像离了水的金鱼般一张一合,最后清了清喉咙、噘了噘嘴说:“你有参考我给你的资料了吗?”
这世界就是这样,虽然大人定下了许多复杂的规定和律法,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道理古今中外皆通,只要有本领、有实力,就有筹码谈条件。
蓝晨星早认清这个事实,也很清楚知道自己的筹码就在她的脑袋,所以她努力地加强她的筹码,然后毫不客气地运用。
这也是她能独自一人存活至今的原因之一。
铁门砰地一声被打开,唤回蓝晨星的注意力。来人应该不是朱家父子,因为朱小子若想再次偷袭她,绝不会这么明目张胆;至于朱老父,人还没到就会大吼大叫地宣告。
蓝晨星皱起眉头。若不是他们又会是谁?
而且来人不只一个。她侧耳细听,其中有拐杖拄地的敲击声。这时,室内唯一的照明被打开了,黄色的光线穿过隙缝映在晨星的脸上。
“夫人,请小心。”一个恭谨、冷静的男声透过木板显得有些不真实。
“嗯。人呢?”
蓝晨星微微一惊。听这声音好像是个老太太,一个老太太到她家来干什么?
“呃……我之前跟着她,她放学后就直接回家,便没再出去过。我很确定她就在这屋里。”另一个男子恭敬地回答。
蓝晨星更感惊讶。他们为什么要跟踪她?他们到底是谁?
“那么人呢?”老妇简短有力的询问,让男子哑口无言。
之前那个恭谨的声音又再出现。“既然老周确定她没出去,就表示她一定还在这儿,或许是躲起来了。”
接着,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响起,不一会儿,老周说:“这儿就这么一点儿大,能躲到哪儿去?她该不会是爬墙出去了吧?”
“这里是五楼顶,能爬去哪儿?”许是找不到人让那恭谨冷静的声音显露一丝挫败。
老妇沉吟半晌。“出来吧!”
蓝晨星吓一跳。不会吧?她这么神?猜到她就躲在床底下?
“蓝晨星,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真的是冲着她来的。听到她喊出自己的名字,蓝晨星更惊讶了。她努力搜索记忆,却怎么也猜不出这老妇是何人,又为何派人跟踪她,登门入室来找她?
“我知道你就躲在这儿,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出来吧!你不出来,我是不会走的,你打算窝在那儿一夜吗?”
考虑了一会儿,蓝晨星咬着牙挪动了木板,两个男人全都惊讶地后退了一步,看着一个短发瘦削的身影俐落地从窄小的床底下钻出来。
若不是早已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个女生,根本不会把眼前这个酷似男孩的少年当作目标。
她约有一百六十公分,以同龄的小孩来说算高的;骨架细瘦匀称,皮肤略微白皙,巴掌般的脸镶嵌一双如黑钻石般的眼睛,直挺的鼻子使她看起来英气不凡。此时她脸上的表情也不该是她这年龄应有的。
面对陌生人的突然造访,她脸上没有一丝恐惧,仅有警戒和冰冷的怒意。
“说吧,你是谁?怎么知道我?为什么找我?”
“不许没礼貌——”
那位恭谨冷静的先生的斥责被老妇人抬手阻止了。他敛眉退后,微一弯腰恢复他原来恭敬的模样。
老妇人布满皱纹的双眸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端详了好一会儿。
蓝晨星只是冷冷地回视,下巴倔强地微昂。她咬着牙不许自己退缩,直挺挺地伫立原地和老妇人睥睨相对。
终于,老妇人微勾起唇角,眼底隐隐透着欣赏。
“你很直接,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是你的——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