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她的新婚洞房吗?
从厚厚的红盖头下端缝隙向外看,她只能看到自己大红色的鞋子和绣满了并蒂莲的喜服。
周围的一切显得很安静,虽然看似她嫁得很风光,但是此刻的她却没有一丝喜悦。
窗外没有宾客喝醉酒的吵嚷,屋内没有喜娘报着吉利词儿的唠叨,过于的安静是什么?
一种冷落。
她嫁人了,但是她知道她的丈夫不爱她。娶她,只是为了打发皇上一时兴起的赐婚圣旨。
他的丈夫,那个人,一直是以风流不羁、肆意而为闻名京城。
出嫁前,她的母亲流着泪,拉着她的手说:「雁融啊,如果受了委屈,就常回娘家看看。」
她没有陪着母亲流泪,事实上,她是这桩婚姻中最淡定的一个人。淡定地接受圣旨,谢恩,然后默默地为自己收拾出嫁的行装,像是为了一次简单的旅行。
一顶轿子,将她抬入承德王府,这简洁到甚至还不如大户人家纳妾一样的轻慢婚事,让她那些同父异母的姊妹们,在最初嫉妒她拥有王妃封号之后,又变得幸灾乐祸起来。
「看吧,别以为自己长了张狐媚子的脸,就一定能得到承德王爷的喜欢。王爷什么美人没有见过啊,不可能喜欢她这种笨笨的木头人的……」
大姊雁华故意用她听得见的声音在她步入轿子的那一刻,在身后和什么人说着。
她的脚步没有停滞,弯腰,坐入轿中。
就这样被抬人王府,她听到一个管家似的口吻的人对她说:「江小姐,王爷今天外出有事,请您在新房等候。」
她还被称作江小姐,是因为还没有拜堂成亲吗?新婚之日,丈夫居然外出未归,不要说任何常规礼仪的拜天地,只怕他的眼中只把她当作皇帝硬塞给他的一个小玩意儿,想本来也不打算正眼看待了吧?
她不怨、不怒,平静地回答,「多谢您了。」
就这样,孤独地进了新房,从天明等到天黑。
桌上的红烛不知道何时被人点燃,而她酸痛的背脊告诉她,她已经不能再坚持这个姿势下去了,她这样坐了多久?两个时辰?三个时辰?还是更久?
就在她思虑着该如何应对眼前这份死寂的时候,房门忽然响了,一阵很轻的足音来到她的面前,然后静静地伫立。
她的心陡然揪起,她看不到那个人,但是却好像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她知道,可以在王府中如此近距离、无声无息接近她的人,只有一个,她的丈夫——承德王,聂瑾元。
像是等了很久,她的红盖头忽然被人一下子掀起,挑盖头用的秤杆,冷硬地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她从今天起该叫作「相公」的这个人——
瑾元,被先帝在十六岁就亲封王爷头衔,当年曾是皇位继承人的,但是据说因为过于风流不羁、品行不端,而让先帝被迫放弃他,改选了他的弟弟。
她听说过一些关于瑾元的事,那些故事带有一些传奇色彩,让她总是半信半疑,不过今天见到瑾元本人,她才恍然明白,传闻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他应该不年轻了,然而看起来还是如同少年一般俊逸潇洒,一双不该属于男人的桃花眼,就是不笑,也像是含着一缕柔情,专注地看人时,可以把人看得脸红心跳。银白色绣着团龙的王服,衬托着他鬓如刀裁的整洁黑发和白皙的肌肤,在烛光下,竟然让她想起了「美丽」两字。
这样的一个男人,美貌、地位、钱势,样样兼具,的确有风流的本钱。
就在她打量他的时候,瑾元也微微弯下腰,很认真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老二竟真的丢了个美女给我?」
她听出他语气里除了讶异之外,更多的是一种轻蔑。他蔑视的是谁?这桩婚姻的始作俑者?被他直呼为「老二」的皇帝,还是她这个平空掉下的妻子?
她低下头、站起身,恭恭敬敬的屈膝,第一次和自己的夫君见礼,「参见王爷。」
她没有叫他的名字,也没有叫他相公,她不觉得这场闹剧式的婚姻会让他们彼此悬殊的身份而有所改变,且他也没有赋与她如何称呼他的权利。
她,懂得分寸,知晓礼仪,识大体,顾全局。这是皇上在无数的名媛闺秀中选中她做他妻子的原因之一。
她不会给他惹麻烦的,即使是一个称呼,也不会让他不快。
果然,瑾元垂着眼看着她低俯的螓首,只是挑了一下眉尾,随即笑笑,「不必客气。今夜起,你就是王妃了,这王府里除了我,你不用怕任何人,也毋需再这么谦恭。」
这是她入门后听到的第一条夫训。这话,不像是安抚,倒像是警告。
他对她,有什么不满,或是不放心的吗?
「是。」她不做多加询问,只是轻声简洁地回应。
瑾元看着她,目光闪烁了几下,忽然又一笑,「夜深了,你休息吧。」语罢,竟丢下她,转身而去。
她愣在那里,却很快又自嘲地对自己笑了笑。
知道会被冷落,但是没想到冷落如斯。新婚之夜,不仅之前的婚礼仪典一概没有,连洞房之夜也被省了。
承德王圮,从此将取代她江家三小姐的头衔,挂在她的头上,这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四个字,就是她一生结束时,刻在墓碑上的全部注解了吧?
她的人生,真的要这样碌碌无为地虚度而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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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当王府的侍女来敲房门时,惊讶地发现,王妃已经起身了,甚至换好了衣服,自己梳好了头发。
那属于妇人的高云髻,没有用过多的饰物装饰,即使桌上的妆匣内有很多的金银玉器,足以将她的妆容妆点得更加熠熠生辉。
一双金色的双股发钗,一左一右插在发髻的左右两端,一丝不苟,鬓发也一丝不乱。
她是一个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要求得非常严格的人,事事刻板得从不逾矩。
这,就是旁人第一次见到江雁融时对她的印象。
听到身后有动静,雁融缓缓转过脸来,对手捧脸盆的侍女浅浅微笑,「谢谢。」
那侍女很是受宠若惊,放下脸盆,急忙跪下回应,「王妃,奴婢怎么敢当?」
雁融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荷香。」
「我房里的事情往后都是你来负责的吧?」
「是,王妃的起居是奴婢照顾。」
雁融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面额足有一百两,塞到了她手里。
荷香一瞧仔细了,惊得手都在抖。「王妃,这钱……」
「拿着吧,以后我还有很多事要麻烦你,王府月钱虽然不低,但是你们出来做事不容易。看你的年纪,比我要小上好几岁,唉,本该是在爹娘身边,让爹娘疼爱的,出来做人家的奴婢,都是为了求温饱。我也帮不了你多少,这点心意,你不必推辞,但也不要和别人说,免得旁人眼红,也给自己惹祸了。若是你家里有穷亲戚,需要你周济的,就周济一点,家里将来若有急用,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她这一番话温文尔雅地说出,语气轻柔又亲切,说得极有道理,听得荷香眼泪都流了下来,立刻叩首道:「奴婢谢谢王妃的大恩大德,以后一定尽心伺候,王妃若有什么事情吩咐,也请吩咐奴婢,奴婢绝对不敢怠慢半分。」
雁融将她扶起,亲自帮她擦掉眼角的泪水,笑道:「好了,你刚进屋来,就哭成这样子出去,若是旁人看到了,还以为我是多恶毒的人,第一天来就把你气哭。我现在的确有事要请教你,这王府里的人和事,我都不大懂,你能不能给我说说?」
「王妃想问什么?只要奴婢知道的,一定照实说出。」
「王府之中,王爷还有什么亲人吗?」
「王爷还有一个亲弟弟,不过不住在王府,只是偶尔过来看看。」
「哦,你是说承信王爷?」
「是,承信王爷和咱们王爷的关系很好,两个人有时候会一起外出打猎、郊游什么的。承信王爷脾气很好,笑咪咪的,说话大剌剌,偶尔还会和我们奴婢开个玩笑,不像咱们王爷……」
说到这里,荷香犹豫了一下。
雁融看出她有顾虑,笑着说:「不像咱们王爷这样古怪,心思难猜?」
「王妃……您、您说得真准。」荷香小声道:「王府上下都怕咱们王爷,不只是因为他是王爷,还因为他喜怒无常、神神秘秘,高兴的时候,笑起来就像春花一样,一旦生起气来,冷得让人隔着八丈远都不敢靠上前。」
雁融笑着点点头,「那王府之中还有什么地位高的人吗?我第一天到府来,需要拜望的?」
「咱们王爷的亲娘已经过世多年了,只有一个奶娘还活着,平时在府内,我们都叫她一声卫夫人。」
她迟疑了会才又再开口,「那……王爷在我之前,还娶过哪家姑娘吗?」
荷香古怪地笑笑,「王妃,您大概是听外面说过我们王爷的种种传闻吧?王爷在外面玩成什么样子,奴婢是不知道,不过他没有带女人回府来是事实。奴婢也听说他在清音楼长年包了一个厢房,清音楼的头牌歌姬于香香……是我们王爷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着主子的神情,看她有没有不高兴。但雁融那张美丽如明月般的姣好面容上,并没有半点不悦的神情,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凝神细听。
她见荷香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也只是微笑着点头,表示明白了。「王爷现在上朝去了吧?」
「没有,王爷昨晚去了清音楼……还没回来。」
新婚之夜,他没有留在妻子身边,而是去了另一个女人的房中,做些什么,不问也知。
雁融心头划过一丝怅然,但是没让这丝怅然留在脸上,她就着脸盆中的水洗了脸,然后一边细细地涂抹着困脂,一边说:「一会儿我要去见一下卫夫人,麻烦你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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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充满花香的厢房内,瑾元一身雪白的长衫躺在软软的斜榻上,听着窗外幽幽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双眸轻阖,一只手轻轻的在大腿上打着拍子。
旁边一个窃窕美女跪在他脚边,帮他轻轻按摩着双腿,「你还准备在我这里待多久呢?」她妖娆开口,「王爷,新婚之夜,你有必要这样冷落你的妻子吗?你是冷落她,还是冷落你那个皇帝弟弟?」
瑾元慢慢将眼皮打开一条缝,斜睨着她,冷幽幽道:「香香,你现在管得是不是太多了?」
「我不是在管什么,只是替她难过而已。她是你的妻子,可怎么我却觉得,她的存在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你知道女人最怕的是什么?不是贫穷到吃糠咽菜,而是独守空闺,没有人爱她,那样的感觉简直生不如死。」
「这是你的感觉吧?」瑾元挑起唇角,「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了,还顾虑这个?」
于香香苦笑道:「我虽然服侍你许多年,但是我知道你不爱我。」
「那么,倘若有朝一日你找到一个爱你的人,你会怎样?」
「我会……跟他私奔。」她笑着说,「然后找一个角落偷偷看你着恼的样子。」
瑾元笑出声,「你以为我会着恼吗?」
她瞪了他一眼,又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会着恼,你这个人啊,压根儿就不会动情,没情意的人,又怎么会为别人着恼呢?」
他掩着口打了个哈欠,「累了,我是该回去了。香香,和你聊天很有趣,你知道我向来喜欢懂得分寸和知进退的女人。」
他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她笑道:「对了,下次换种胭脂,我很不喜欢它留在我唇上的味道。」
这下子,换成于香香一脸着恼的神情了。
瑾元大笑着走出房门,院里有一道小门直通清音楼外,门外有辆马车等在那里,车夫本来像是在睡觉,听到声音立刻警醒过来,恭恭敬敬地下车,打开车门,让他上去。
「王爷,回府去吗?」
瑾元想了想,「不,先入宫。」
王府里有什么,多了一个女人而已,实在无趣。倒是应该入宫去,看看他那位皇帝弟弟,对他表达一番「谢恩」之意了。
承德王前来晋见的消息传到暖书房的时候,年轻的皇帝并不意外,他淡淡笑着,那笑容却与瑾元有几分相似,然后一抬手,「请王爷进来吧。」
瑾元走进来的样子依旧是大剌刺,毫无半点恭敬之意,看到瑾阳正埋首于桌案上的一堆公务时,他挑着眉说:「陛下还在处理公务啊?微臣真是来得不巧啊。」
「无妨,反正你何时来,我何时都有这么多事情要忙。」瑾阳抬起头,「皇兄这次来,是不是要告诉弟弟,你终于准备入朝做事,为弟弟分忧了吗?」
瑾元云淡风清地笑道:「那怎么可能?我若是入朝,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担心我会毁了你的王朝。」
这样的话,不知道是挑衅还是威胁,在这朝中没有人敢说出这样的话,但瑾元却说了。不过瑾阳早就习惯皇兄说话的口气,依然是笑笑的道:「我知道你不会的。」
瑾元实在是不喜欢他这笑脸,就好像他已经看透了自己的心思似的。于是他端出那份无害似的表情,回应道:「我为什么这时候入宫,难道陛下不知道吗?昨夜是我的大喜之夜,所以微臣一早便入宫谢恩了。」
瑾阳故作讶异道:「哦?原来你记得昨夜是你的大婚之夜啊?可我怎么听说,你不仅没有摆婚宴,还去清音楼住了一晚?」
瑾元眯起眼,「哦?陛下对我的事情还真是了如指掌啊。」
「不是我故意派人监视你,而是你这样做,招摇到不得不有人在我耳边吹风。怎么?你是对那姑娘不满意,还是对我给你安排的婚事不满意?」
「岂敢,她是陛下亲赐的人,我怎么敢不满意呢?」瑾元微微笑着,笑容却很冷淡。
「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干涉你的事情,不过那姑娘,我曾在一次家宴中见过,很贤良淑德的好姑娘,若不是我已经有了皇后,我绝不会把她让给你。我想,既然我看着这么满意,你也应该满意才对。从小到大,我喜欢的,和你喜欢的,不总是同一件东西吗?」
他话里有话。
瑾元警惕地看着他,「陛下指的从小到大,包括什么?」
「比如,父皇赏赐的御马啊,还有敬晴郡主,以及……这个皇位。」
瑾元在他悠然的语调里,脸色渐渐僵硬,他冷笑一声回道:「陛下都说错了,父皇赏赐的御马、敬晴郡主,甚至是这个皇位,都不是我看中的,而是您看中的。请不要把您的喜好强加于我的头上。」
「既然皇兄不愿意承认,那就算了。对,我是说错了一点,敬晴郡主对皇兄是单相思,我后来只是把她的心从皇兄那里抢过来而已。」瑾阳笑得得意,毫不掩饰的得意。
瑾元也笑了,笑得深沉,「陛下,所以你要明白,我什么都没有和你抢过。」
「这是我最遗憾的事情。我但愿皇兄能和我争一下。」瑾阳放下手中的毛笔,伸了个懒腰,「要知道,一个人在世上,如果总是孤独战斗会多么地无聊,我宁愿自己有个对手,不战而胜的结果实在没有滋味。」
瑾元挑挑眉,「只怕微臣会让这种不好的感觉继续在陛下心中蔓延下去。毕竟你我君臣有别,而我也非大逆不道之人。那个女人,皇上赏赐给我,我接收了,以后皇上还有什么出人意料的赏赐也可以尽管丢过来,微臣会牢牢地接住。」
瑾阳笑着点点头,「好,我会好好考虑这个问题的。」
瑾元回到王府时,府中的管家看出他的脸色不好,不敢多言,只是上前行礼问候道:「王爷辛苦了。」
辛苦?他有什么可辛苦的?大婚都可以草草了事,新婚之夜在青楼解决,清晨去和皇帝打哈哈,这样叫辛苦吗?
他瞥了管家一眼,随口问道:「王妃还好吧?」
「王妃现在在陪卫夫人聊天。」
「哦?是吗?」瑾元又挑起眉尾,「她还挺会找事做的嘛。」
来到卫夫人住的小跨院,隔了老远,就听到卫夫人爽朗的笑声——
「王妃真是太客气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样的花色?」
不疾不徐的,传来另一个他很陌生的女声——
「我是比照着我母亲喜好的样子做的。我想,老人家应该都喜欢这样的蓝色吧,并不张扬,却也很鲜亮。」
「原来是你亲手做的?呀,真是一双巧手。真难为你这个一品大员家的千金,如此贤德。」
「您过奖了,只是件小东西。我嫁人的消息来得太仓卒,我也没有多少时间准备,因为正在替母亲做这个暖手套,想着府中应该有老人,就顺便多做了一副。」
「也要有这份心才好。」卫夫人赞不绝口,「看这针脚、这手艺,就是外面一等一的绣坊也做不出来呢。」
瑾元漫步进去,笑问道:「老夫人看到什么了,这样开心?」
卫夫人虽然身为瑾元的乳娘,但在府中却有一定的地位,与瑾元的关系也犹如母子一般。见到他,她并没有像别人似的卑躬屈膝,而是笑着将手中一副暖手套展示给他看。
「你看,这是你媳妇亲手做给我的,我近来正觉得手凉,没想到这孩子这样有心,送了这么好的礼物给我。」
瑾元看着那一副刺绣精细的暖手套,又看了一眼自他进来后就站起身,在一旁恭敬地垂首肃立的雁融,点点头,「难为你这样有心。」
「应该的。」她的语调平平。
好无趣的一个女人,瑾阳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对她另眼看待?甚至说什么倘若没有皇后,就会选她。
「昨夜睡得如何?」他故意殷殷询问,一副很关心她的样子。
只怕全府上下都知道他昨夜并没有和她圆房,而是出府过夜的事情吧?雁融心头苦笑,依然是平静地点头,「还好,多谢王爷关心。」
倒是卫夫人很替她打抱不平,低声对瑾元说:「如今你好歹是成了家的人了,也该收收心,外面那些野花,终归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别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也别辜负了这样好的妻子。」
「辜负?这世上谁辜负谁,还不好说呢。」瑾元古怪地笑,忽然对雁融伸出手,「走,和我回去吧,别再这里打扰卫夫人了,她每天早晚要诵经一个时辰,现在差不多到时候了。」
雁融陡然一怔,看着他平平伸在自己眼前的那只手,白皙修长整洁,她有点怯生生地将自己的手交出去,因为紧张,她的指尖是冰凉的,掌心却有汗。但他立刻握住,拉着她走出了卫夫人的跨院。
她忽然感到有种温暖的力量,像是从他的手上蔓延到自己心底。
她就这样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地走着,身边不时地听到府里的下人对他们请安问候。
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肌肤相亲,而这个人,是她的丈夫。
刚才他那一句「和我回去吧」,就像是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的口吻,那样简单的五个字,却敲中了她心中很柔软的一处。
回去,回哪里去?他的心中真的会把她当作妻子一样吗?
她偷偷地瞥过去,只见他微仰着头,漫不经心似的走着,那俊秀的侧面轮廓应该让不少的女孩儿为之心动过吧?昨夜,那个占据了他一夜的于香香,是不是比此刻的她更大胆直接地欣赏过他的俊容,或是享受过他比此刻更加浓厚的温存?
情不自禁地,她轻声叹了口气,不意这轻微声响却惊动了身边的他。
瑾元停住步子,转身看她,「怎么?有什么烦心事吗?」
「哦,没有。」她赶快否认,想扯开话题,「王爷用过早饭了吗?我去吩咐厨房做一份来吧。」
他笑道:「不错,很有些当家主母的味道了。我的确还没有吃早饭,你大概也没吃吧?不如叫她们送来,我们一起吃,我还有些话要问你。」
没想到,新婚之夜,他将她丢弃在房中,但是第一个早晨,他会和她一起用膳。
当侍女们把饭菜张罗好时,雁融对那些侍女道了声谢谢,随后端坐在桌案后面,并没有急于动筷。
瑾元一直斜睨着她,见她正襟危坐的,不禁失笑,「我知道举案齐眉的故事,但是我不希望在自己家吃饭也这样拘束。我饿了,就不和你客气了。」
看他痛痛快快吃饭的样子,她的嘴角缓缓勾起,绽出一抹笑容。
他挑眉看她,「笑什么?」
她垂下眼,「王爷吃饭的样子……像个孩子。」
她本以为他会像他的身份和外表一样,吃饭时自有贵族的优雅镇定,最起码也是细嚼慢咽,但他却大快朵颐,旁若无人一般,吃得非常快。
「一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有点饿了。你觉得很好笑?」瑾元并不因为她的话而改变吃饭的速度。
她收敛起笑意,「无论有多忙,身体还是第一位的。饥一顿,饱一顿,会对王爷的身体有害。」
「第一天为人妻,就要开始说教了吗?」
他丢过来的一句话,带着几分轻蔑的冷意,让她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温暖顿时凝固在心头。
于是她默不作声,也端着饭碗慢慢地吃起来。这一餐饭,到底吃的是什么滋味,有些什么样的菜肴,她也没有留意。
忽然,眼前被一道影子遮住,她抬起头,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用一种略带研判的眼神凝视着她。
她有点手足无措,手中还捧着饭碗,不知道是该站起来还是继续坐着。
但瑾元却蹲了下来,微笑望着她,「还说我吃饭像个孩子,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像个受了气的小姑娘吗?」
雁融怔怔地看着他的笑容,还有些懵懂他的玩笑之词,只是当他的手指抚过她的唇角,帮她揩去那里的一粒饭粒时,她身子倏然一震。
眼前这双眸子中,除了盈盈笑意之外,更多的是什么?不该是怜爱吧?她知道他不爱她,娶她只是不想抗命,此时此刻的温柔,也只是他本性风流中的一点放纵而已。
昨夜,当他和另一个女子缝蜷缠绵之时,他的这双手,应该是更加温柔地抚过那个女子的唇角,当然,还有……更多她不能想像的温存……
她隐隐觉得心疼,微微偏开头,躲过他的手,低声问道:「王爷刚才说有话问我?」
「哦,是的。」瑾元抽回手,看到她的眉骨低下去,像是看出她的神色变化是为了什么。
他站起身,「出嫁前和陛下见过面吧?」
「见过一次,陛下召我入宫,和我说了赐婚之事。」
「你和陛下以前很熟?」
她摇摇头,「从未说过话。」
她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会突然挑中她当承德王爷的妻子,皇上并没有给她任何理由,只是温和地对她说:「雁融,你是朕很看中的人,也只有你,才能配得上朕的兄弟。以后,就将他拜托你了。」
那样的诚恳,那样的亲切,总让她觉得皇上这种口气像是一种郑重的托付。而她,一个普通朝臣的女儿,又怎么担得起这样的托付?
她的回答却让瑾元更觉困惑,他本以为这两人必然是私交不错,瑾阳才会挑中她做自己的妻子,怎么?原来他们不熟?瑾阳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
他静默片刻,忽然哼哼一笑,「他说了些什么,你不妨直接告诉我,他为何会选中你?他是不是觉得,你来做他的眼线,比起那些天天趴在我王府墙头的大内侍卫更来得正大光明?」
瑾元的声调陡然由热变冷,句句带刺,刺得雁融不禁连忙站起来,她惶恐又不解地回应,「王爷,我不知道您指的是什么?但陛下并没有给我任何的指令……」
她的话没有说完,下巴就被瑾元捏住,他望着她黑眸中的惊惶失措,一字一顿的道:「你很像个贤妻良母,很像,但是这不该是他选中你的原因。江雁融,亮出你的底牌来吧,你该是个怎样的人?我真的很好奇。」
她感受到下巴处的压力,让她浑身上下都僵硬得不自在。她猛地一挣,将他的手挣开,这一瞬间,瑾元在她的眼中捕捉到一丝愤怒,那是不曾在她眼中见过的情绪,让他对她有了崭新的认知。
看来这个温柔如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美丽女子,其实也是有情绪的吗?
他好整以暇地抱臂胸前,等着看她接下来的表现。
雁融在那最初的失态之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又低下头去,淡淡地说:
「如果让王爷误解什么,请王爷谅解。但我是身家清白地嫁到王府来的,若是王爷对我有何不满,可以赐我一纸休书,毋需在这里胡乱猜测。」
哦?她居然也可以强硬起来?瑾元忽然觉得她变得有意思起来。
「很好。」他点点头,他不喜欢应声虫,知他如瑾阳,必然也不应该塞那种女人给他。
现在他隐隐猜到瑾阳的心思了。这个女人,绝对是外柔内刚型的。激怒她,就像激怒一只外表优雅,动作慵懒的小老虎,可以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咬他一口。
他看着她,勾着唇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