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欣骑着脚踏车,沿着灯光黯淡的小巷弄缓缓回到家门口,下车的时候,因为太恍惚失神,整个人还差点从脚踏车上摔下来,幸好她及时稳住重心,才没摔得四脚朝天兼鼻青脸肿。
只是,就算鼻青脸肿也无所谓了,因为她强烈怀疑,呆若木鸡的自己现在还会有知觉吗?
应该没有。
因为早在那个青天霹雳的消息狠狠打向她的同时,她的脑袋便停止了运转,整个人只觉得一切是如此荒谬且不可思议,完全无法置信这种理应出现在社会新闻中的事情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还记得几个小时前,她一如往常的出门上班,看见大门深锁的小天使安亲学园时,天真的她还以为园长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乖乖的坐在门口等待园长来开门。
再者,接送小朋友的娃娃车也不在车库,她更深信园长有可能是出去办事情后,直接绕去学校接小朋友以节省时间。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小天使安亲学园始终大门紧闭,娃娃车也没有回来,连同她在内的几个安亲班老师联系园长未果,大家就这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在门口瞎等。
她正觉得不耐烦的时候,事情无预警的爆开了,十多名家长带着自己的小孩,个个气急败坏的杀到小天使安亲学园。
原来是小朋友在学校迟迟等不到园长的娃娃车,纷纷打电话求救,家长们于是不得不撇下手边的工作,十万火急的送小孩到学园来。
原本想要顺便来找园长理论,没想到小天使安亲学园大门深锁,除了几个搞不清楚状况的课辅老师外,偌大的园区根本不见园长踪影。
这时候,大家才开始觉得不对劲,连忙透过管道想要厘清事情真相。
没多久,管区警察来了,里长来了,前去园长家中探问的人也回来了,然后带回了一个令众人错愕的消息--
园长夫妇早在上周末便连夜搬走了!
现场的每个人霎时被这句话轰得傻眼,方才一群人还怒火高涨的咒骂不停,这下全都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许久,一个幽幽的嗓音突然冒了出来--
“那我们刚缴的安亲课辅学费怎么办?不就要不回来了?”
问题一抛出,现场众人的情绪顿时又激动了起来。
也难怪家长们气愤难平,毕竟新学期才刚开始,缴了整学期的安亲课辅费,安亲班却上不到一个月就恶意倒闭,大家怎能不愤慨?
“可恶!真的太可恶了!之前园长不断的怂恿我,说上下学期一起缴费可以打七折,我一时鬼迷心窍,还真的傻傻缴了上下两个学期的费用……天啊,好几万块欸……”
“我也是。完了完了,这下惨了,我会被我老公骂死的啦!”
“这根本就是预谋犯案,园长夫妇怂恿我们缴费,现在收了我们的钱却卷款落跑,我们一定要联合起来控告他们诈欺--”
大家不断的鼓噪叫嚣,小天使安亲学园的大门前顿时混乱得好像抗议现场。
雷诺欣则是整个脑袋呈现一种近乎麻痹的状态,一双涉世未深的眼睛茫然的看着其它资深老师。
“……汪老师,我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就是失业了。”汪老师表情难看的说。
“可是,我的第一份薪水都还没有领到欸……”她的声音透着慌乱的颤抖。
当初为了证明自己真正能够独立自主,毕业典礼过后,她便拒绝再跟家里当伸手牌,一个人搭着高铁、火车、客运,全台湾南征北讨、上山下海的去参加小学教师的招募考试。
没想到花了一堆钱,却连间学校也没考上,很快加入了流浪教师的行列。
面对这些结果,雷诺欣不是不气馁,但为了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她打起精神,决定暂时到安亲班工作,一方面累积和小朋友相处的实务经验,另一方面也可以赚取生活费,积攒一些下一年的考试经费。
原以为生活能就这样暂时安顿下来,但她万万没想到工作才三个礼拜,园长夫妇就落跑,不但让满怀期待要领第一份薪水的她希望落空,还成了比廉价劳工都不如的白工。
她无暇辱骂现实的残忍,连忙不安的打开包包,偷看了一下自己几乎囊空如洗的钱包--
死翘翘了,只剩六百块钱……
雷诺欣顿时觉得乌云罩顶,眼前的世界在粉碎,表情苦涩得简直快要喷泪。
“你只是第一份薪水没领到,我还借了园长十万块的私房钱呢!”另一陈老师痛彻心扉的大叫。
“啥?你也借钱给园长了?我也是,还一口气给了十五万……”李老师纤细的身子抖了抖,整个人宛若秋风落叶似的快要倒下,大伙见状赶紧七手八脚的扶住她。
大家都要崩溃了,哀叫声此起彼落,失去理智的家长甚至把她们几个课辅老师也骂了进去,怀疑她们是联手欺骗家长血汗钱的共谋。
要不是员警出面制止,雷诺欣怕自己早被这群凶神恶煞当场揍飞。
现场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全都是园长夫妇的债务人,随便一个都被拐了数十万元不等,最后,管区员警不得不请求支持,把大家通通带回警局做笔录,才结束了这场混乱。
但,这真的是结束吗?
雷诺欣回到家门口,把脚踏车推到檐廊下的角落停好,整个人便好像失去了力气,颓然的坐在阶梯上。
好讽刺喔……
上个周末,是她在小天使安亲学园工作满三周的日子,除了每天要跟曾大伟追逐赛这件事仍让她有些头疼外,其他安亲课辅的工作,她都已经逐渐上手。
还记得那天下班前,平时总是板着张臭脸的园长,难得漾着一脸的笑意,猛夸赞她对小朋友很用心,让单纯的她心情好极了,一回家就迫不及待的打电话跟搬至上海的爸妈报喜讯,要他们可以放心,她在台湾一切安好,没想到,才一个周休假期过去,她的世界已经风云变色。
唉,怎么办?六百块能撑多久?
就算她明天马上找到新工作好了,但光靠这仅剩的六百块,也不能让她撑到下个月领水的那天吧?
她会不会饿死在家,直到一个礼拜后才被人发现?
想着想着,雷诺欣感到一股森冷的寒意不断从脚底窜起,冻得她直打哆嗦,她想哭,却怎么也挤不出一滴眼泪--她的泪腺该不会被吓得退化了吧?
“雷诺欣,你的头发是被麻雀筑巢了吗?”一道满是揶揄的男声,在静谧中慵懒的响起。
坐在阶梯上的雷诺欣怔了一下,表情呆滞,不敢置信。
她摇了摇头暗忖,不可能的,一定是幻听……
“喂,不吭声是怎样?想装作不认识喔?”男声不满的嚷着。
不对啊……明明是宋曦的声音,难不成他回来了?
宛若遭到电击的雷诺欣猛然抬起头,果然就看见宋曦漂亮的脸蛋就出现在宋雷两家相隔的围墙边。
喔卖尬!老天爷一定是看她今天实在太衰、太可怜了,才特地变出宋曦好安慰她受创的脆弱心灵!
雷诺欣努努嘴,想要表达惊喜的笑容,没想到却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
“把你那见鬼的表情给我收回去!”宋曦睨她一眼,没好气的说。
可恶!那表情明明是因为感动,非常非常的感动嘛……雷诺欣在心里不悦地咕哝。
他还是那么的迷人且充满魅力,流线帅气的发型,和漫画里走出来的极品花美男不相上下,上帝精心雕凿的精致五官,看了连女人都要汗颜,而那双无时无刻不在放电的魔魅眼神,总是看得人心头小鹿乱撞,似笑非笑的漂亮嘴巴,更是性感得令人发指。
雷诺欣不自觉的压住胸口,屏住呼吸,生怕自己随时会心脏病发。
高大的宋曦双手一撑,整个人随即利落地翻过高及胸口的围墙,他身手矫健的一跃而下,步履优雅的走向阶梯上的雷诺欣,接着一屁股坐在她身边。
他身上散发着的成熟男人气息,让雷诺欣全身先是不自觉的颤了一下,便陷入完全的僵硬,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傻里傻气的瞪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宋曦扬起唇角,露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大掌伸向她那头蓬松且俏丽的短发,放肆的揉乱它。
她素着一张脸没化妆,模样就像他印象中一样简单白净,身上穿着长版娃娃装,那双无辜而清澈的眼睛,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得多,身形线条柔美,眸光泛着水泽,散发出清纯女孩般的气质,惹人垂怜。
他就这么揉着她的发,等她回过神来,头发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鸟窝。
“宋曦……”她埋怨的睨他一眼,赶紧拉下他作乱的手。
宋曦不以为忤,仰头哈哈大笑,像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皮孩子。他随意的往后一倒,手肘撑着后方的阶梯,伸长双腿,仿佛十分的自在惬意。
自从宋曦进入歌坛,便在经纪公司的安排下搬出从小生活的老社区,随着他在演艺圈的身价水涨船高,也听说他买了新房子,搬进了二十四小时门禁森严的超级豪宅,即便狗仔再如何神通广大,也无法轻易渗透,隐私绝对滴水不漏。
因为人红邀约多,行程满档的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不在台湾,算算她上一次见到他,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
有时候,她不免猜想,他是不是已经不把这里当做他的家,要不,怎么都不回来呢?
“你、你怎么回来了?”雷诺欣诧异的问,一双眼睛根本不敢迎视耀眼如星辰的他。
剑眉轻佻,“小姐,听说隔壁是我家,我放假回我家,有什么好奇怪的?”说话的同时,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点她退化的脑袋,抗议她的不当发问。
“咦,奇怪了,我怎么听说大明星宋曦的家是在信义区的XX之星?”她不甘示弱的回嘴。
都怪他,明明都住在台北市,却难得回这里一趟,害她连想看他一眼都不容易,亏他们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更别说他的唱片销售量,她这个忠实的小歌迷也贡献了不少心力。
“唔,看不出来你对我的消息掌握得这么清楚,连我在信义区买房子都知道。”他捏捏她软嫩的脸颊,语带调侃的说。
“拜托,影剧版新闻登得那么大,你的新邻居们来头一个比一个还惊人,报纸足足写了一个礼拜,瞎子才没看见。”她没好气的反驳。
“邻居?”宋曦一脸莫名其妙。
不是他故意装傻,报纸上刊登的信义区豪宅其实是杰瑞米想出来的障眼法,事实上,他平常根本不住在那里,所以每次闹出什么新闻,记者们在豪宅外头苦苦守候根本都只是白搭,他早在秘密基地里逍遥自在的过着他一个人的生活。
正因为不住在那里,邻居们都是些什么来头他自然不曾、也不需要了解。
不过,听到她这么注意自己的新闻,他的胸口顿时热起来,好像整个人泡在温泉里似的,舒服又温暖。
这小小的发现,让宋曦心口一阵悸动,差点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想像中。
“我都不知道雷诺欣小姐也喜欢看影剧版新闻,我还以为你跟我哥一样,念书念到呆掉了。”
她睥睨的瞟他一眼,“宋晨大哥才不是书呆子,他是个有理想的外科医生,在我心目中,他聪明又专业。”
又来了!每次只要说到他大哥,她就会瞬间变成一只母鸡,急忙跳出来扞卫她的小鸡。听她用这么崇拜的口吻赞美大哥,宋曦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我差点忘了,你可是宋晨的头号粉丝。”他不以为然的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