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大当家,你的意思呢?」他连忙问向正主儿。
「咳,我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储孟孙只觉得好笑,却又得肃着一张脸,认同秋声的看法。瞧一旁的柳飞红,要不是有水袖掩着,早被瞧出她笑眯了眼。
原本怕秋声酒醉坏了事,想不到她胡言乱语,还唬住了这群东北佬,眼见他们动摇的模样才硬生生附和着秋声的话。
「秋声姑娘是储当家的……账房,她说的话,可是有凭有据的。」柳飞红也半捻酸半附和地说了一句。
秋声可不领情她帮腔,才想反驳回去,却让储孟孙摀住了嘴。
三名商人没有注意到这头,只顾着头顶头地用东北话小声地商议一番,最后其中一个站了出来,为今天的会面做了结论。
「储大当家,你方才的条件我们姑且接受,我们三个代表东北行会,明天会到贵商行,和你们拟定讨论合作的条约!」
东北来的商人们走了,虽然意外地替储孟孙促成这笔生意,但秋声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柳飞红静静地坐在一旁,美得就像一幅画,但那眼神却略带笑意的往秋声身上瞟,因为储大当家正凛着一张脸,定定地瞪着她。
「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他厉声道。
错在坏了你和柳飞红的好事吧?秋声赌气地想。
「叫你别喝那么多酒,你不听便罢了,居然酒后失态成这样,这桩生意,差点就因为你而搞砸了!」储孟孙一拍桌子,几道菜都因他的力道跳了起来,吓了众人一大跳。唯独秋声不知是习惯了他的脾气还是怎的,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
「明明生意就谈成了……」她不服气地小声嘟囔,却没有勇气大声顶回去。
「那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知道自己不该对她那么凶,但他必须给她个教训,因为不可能天天都这么好运。「早知道就不该带你来!万一你得罪了他们……」
「可是根本就没有啊!你怎么能因为一件没有发生的事指责我?」她抬起头直视他,小脸上很是不满,「是你自己说的,做事不择手段,只求达到目的。就算瞎猫碰到死耗子又怎么样?现在达到你要的结果不就好了。」
「你……」难得储孟孙居然被她堵到说不出话来。
正想喝斥她的无礼,雅间外突然传入一番话,同时间被无预警地打了开来。
「说得好、说得好,这位姑娘真是有胆识呐,竟敢和储氏商行的大当家这么说话?」进来的是一位年轻男子,头上绾了个文士髻,身着宝蓝色长衫,腰间别了块玉,若不是眼神飘来飘去有些不太正经,否则完全是一位翩翩公子的形象。
「储仲孙,你来做什么?」储孟孙眯起眼,不悦地瞪着自己的弟弟。
「今日我上平康坊找飞红姑娘,听闻她被邀请至龙凤酒楼,我还想不知是何方神圣这么大面子,请得动飞红姑娘……原来是大哥你呀?」
储孟孙之下还有两个弟弟,储仲孙和储季孙,皆是储家正室所出,反倒他这个大哥,其实是庶子。然而储季孙脑袋不够聪明,便唯储仲孙马首是瞻,而这储仲孙则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又成天想着争权夺利,盼望着从家中产业捞点好处,因此精明的储老爷在死后并未将商行传给嫡子,反而留给了庶子。
「我请飞红姑娘来,是协助谈生意,比你总是寻花问柳,或成天泡在赌场要好得多了。」他冷哼一声,早看不惯这弟弟成天往花街柳巷或赌场里钻,正经事却没一样做得好。
「大哥,你怎么这么说呢?这花街柳巷是为怡情养性,赌场里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甚至有王爷府或将军府里的人,我也只是拓展人脉呀,这还不都是为了我们储家着想!」储仲孙大言不惭,环视了在场众人,最后眼光停在秋声身上。「最近东市里传得沸沸扬扬,说大哥你现在谈生意,身边都多了个女子……我想就是这位姑娘吧?瞧她和你说话不卑不亢的,胆识过人啊!」
「她只是商行的账房。」储孟孙淡淡带过,不想让他太过注意她。
「账房?那敢情好。能让大哥带在身边的,想必有两把刷子,我西市那家小店铺,帐正乱着呢!要不我跟大哥你借人,让我用几天,看我那小铺子的生意,能不能蒸蒸日上啊?」他不怀好意地观察着秋声和储孟孙的表情,只要这两人有一丝暧昧,总能让他看出端倪。
「我的人是你可以指使的吗?」储孟孙面色波澜不变。
「别这么说。我那店铺小归小,却也是储家的产业之一,向你借个账房也不算过份。要不,你把飞红姑娘借我,我也需要她……嘿嘿,替我谈生意呢。」他再出一招,非得逼出储孟孙和秋声的关系。
方才他进雅间前,两人由于没有降低音量,说的话他全听到了。若不是大哥特别看重的红粉知已,怎敢这样和储氏商行的大当家说话?
而奶奶,最重视的就是门当户对,若是知道了大哥和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暧昧不清,肯定反对到底,届时闹个不可开交,就有他储仲孙出头的机会了!
「你的意思是,要不秋声,要不飞红姑娘跟你走?」储孟孙仍然不愠不火,但后头的大饼和郑元都知道,这回当家的恐怕气坏了。
「是啊!总不能好处都让大哥你占了。」他这句话语带双关。当初储氏商行,完全由大哥继承,他们大房居然一个子儿都没捞到,虽然商行后来是由大哥发扬光大才有今日的光景,但同是一家人,处处受贬抑的感觉总是不好受,因此他早就怀恨已久。
一旁的秋声皱眉听着两兄弟的对话。她不知道这对兄弟有什么嫌隙,然而眼下两个女人选一个的局面,她却是非常清楚。
储孟孙……会选她吧?毕竟她跟着他也有一阵子,他又对她那么特别,柳飞红口是个女冷,原本就是在伺候客人的。虽然她也觉得让柳飞红跟那储仲孙走,有些暴殄天物,但她更不希望自己是被带走的那个。
因为她的心早已系在他身上了,如果今天才告诉她,她只是储孟孙手下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随便就能够转送给别人,她会很难过很难过,甚至难过到死掉都有可能。
储孟孙看了眼处变不惊的柳飞红,又望了望表情紧张的秋声,突然冷冷一笑,大手一挥,「大饼,替飞红姑娘备车,送她回平康坊。」
大饼马上动作了,秋声却如遭雷击似地呆立当场,不敢相信他做的选择。
所以她像个货物一样,被储孟孙遗弃了?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总该有一席之地的,想不到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一股空洞感赫然袭上,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做什么。明明三个月前,她还在昭国坊的小院落里,喂鸡烧饭,这些都和她没关系,为什么一转眼,她必须成为他们兄弟斗争下的牺牲品,为什么她必须承受储孟孙的无情?
「哈哈哈!大哥,所以你这小账房,是要让给我喽?」储仲孙伸出手去,想摸摸秋声白净的脸蛋。「你叫秋声啊?真是好名字……」
然而储孟孙的一句话却让他的手硬生生停在空中。
「是借,不是让。秋声是我培养出来的人,只负责管帐,和你那些女人不同,她和你去,是帮我看看你那小店铺的情况。我希望你的帐都清清楚楚,要是被我查出其中有做手脚的地方,你那间店我恐怕得收回来!」他冷冷地附了但书。
「你……」储仲孙气得咬牙切齿。本以为小胜一回,能带走秋声挫挫大哥的锐气,想不到这家伙居然反过来咬他一口,打算用这种方式查他的帐?「唉,大哥,我只是开开玩笑,秋声姑娘当然还是跟大哥离开。否则总行少了账房怎么成呢?」
他用尽力气挤出一个假笑,否则怕自己当场失控,会冲上去揍人。可悲的是,从小到大,他没打赢过储孟孙。
「我先走一步了。」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储仲孙转身就要离开,葳在袖中握得死紧的拳头显示他有多不甘心。他绝不会让大哥和那小贱婢这么好过的!
一场风波暂息,储孟孙皱眉看着弟弟离开,才转向留下来的秋声道:「该回去了!还站在这里做什……」
话声戛然而止,看清了秋声的表情,他竟是一个字也接不下去了。
因为即使家里被他绑架,被他恐吓了上百次,甚至操劳了三天三夜都没哭的她,现在居然泪流满面。
雅间里一片寂静,储孟孙从来没见过有姑娘在他面前哭得那么惨的,又或许在还没哭之前,他就叫人拖下去了,而秋声的眼泪,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郑元。」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其他人,「你们先退出去,注意别再让人靠近这雅间。」
「……是,当家的。」郑元本想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小两口的事,还是得由他们自己解决,旁人再多嘴,也只是徒劳无功,便领着一干下属退出门外。
房里仅剩储孟孙和秋声,却没有人先开口,好半晌,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你哭什么?」他应该没打她也没弄疼她吧?对于姑娘家的心思,他真是摸不透。
呜咽了老半天,秋声终于说得出话了。「呜……你偏心……呜呜……」
「我偏什么心了?」他完全搞不懂她的意思。
「你偏心柳飞红……」豁出去了,哪怕他会生气要赶她走,不让她再当账房也罢,她不要再一厢情愿跟在他身边,却得不到一点响应了。「你花了重金请她来,她也不过弹了几首曲子,甚至连瞎猫碰到死耗子,替你谈成生意都没有,你偏偏不去骂她,反倒来骂我?」
越想越委屈,秋声哭得更大声,「明明就是偏心,还一副公正无私的样子,呜呜……」
「那是因为她的职责就是娱宾,既然她做到了,我有什么好怪罪她的?」何况依柳飞红的地位,非王公贵族很难请得动,她愿意赏光已经算给面子了,他根本没有怪罪的理由。
然而秋声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储孟孙对柳飞红比对她好。
「你明明就偏袒她!一样是畏寒,她就可以穿你的披风,我却要被你推开,连菜都只吃她夹的,我夹的你就不吃!」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像核桃似的。
储孟孙大可不必理会她的任性,甚至不必面对她的质问,因为他才是主子。然而她的泣诉,却让他心里闷得难受,他知道如果今天没把话说清楚,这鸡肠鸟肚的女人肯定会恨死他,而他绝不想得到这种结果。
「她穿的是薄纱,你穿的是棉袄,连这你都要计较?」他哪可能看不出来,她当时只是捻酸,根本不是真的怕冷。「至于我吃了谁夹的东西,又有什么差别?我只知道你不吃鱼,所以我吃了,而酱烧肘子是你喜欢的,所以我留给你!」
是……是这样的吗?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的秋声突然怔住,哽咽地问:「可是刚才你选了柳飞红,你弟弟差点就要把我带走了……」
「说你傻你还不承认。」他觉得自己真会被她气死,可他居然有这个耐心替她释疑,只因心疼她挂在眼眶那未干的泪。「你没听到我对他说的?你是我的人,他要敢带走你,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何况,柳飞红是外人,她得罪不起仲孙;但你可以,因为你有我疪护,所以我才让她先走。」
「我是你的人……柳飞红是外人……」秋声用袖子胡乱抹了抹泪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原本难受到发疼的心,彷佛重生般,有力又雀跃地跳动起来。「所以我在你心里,真是特别的吧?」她黑白分明的晶眸闪烁,就不知道是因为喜悦,还是泪水。
「是!特别爱钱,特别贪吃!」储孟孙没好气地道,他才不会承认这种事。
「才不是这样!你喜欢我对不对?」她非得问出个答案。
「小姑娘,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他就是不承认,她又奈他何?
「明明就有!」秋声话声顿了顿,而后才像豁出去般脱口问:「否则你为什么要趁我睡着时亲我?」
亲她?储孟孙的思绪回到她做帐累倒那一晚。难道她发现了?
「我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了?」他急忙撇清。
「那晚,我是累倒了,但我知道是你抱我回房的!只是你这男人心怀不轨,将我放上床后还不走,甚至靠过来想亲我,你不知道这么做是轻薄吗……」
「我没有亲到你!」他脱口而出,却随即懊恼自己被她套出了话。
「那你就是有做嘛,只是没有得逞!」奸计得逞的她,突然露出一个坏笑。
哭完后的笑容,看起来丑到极点,储孟孙却觉得可恨之余又有些可爱。她这点小心计使得他又好气又好笑,想不到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干的坏事,居然让正主儿抓个正着!耍也也不若他所想的那么傻,竟能忍了这么久才质问他。
「你很遗憾我没有得逞吗?那我现在得逞给你看!」
话声甫定,大手便将她搂进怀中,恶狠狠地印上一吻。这么粗鲁的动作,却没有弄痛她,只是吃足了豆腐,像要补偿这阵子看得到吃不到的气闷。
她瞪大了眼,呆呆地让他偷去一个吻,还不知道怎么反应。
「秋声,我储孟孙从不和人解释什么,但你不一样,不过我也只说这一次,所以你要听清楚了。」他突然拿出方才东北商人送的貂皮围脖,围住她的脖子。「我确实喜欢你,但我不希望你因此任性、胡乱猜疑,我不可能做出任何对你不利的决定,以后不管面对什么事,你只要相信我就好,明白吗?」
她只能红着脸点点头,愣愣地抚着脖子上温暖又滑顺的貂皮。此刻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这貂皮他没有给柳飞红,却给了她。
愣愣的却带着满足,秋声吃吃笑了起来,方才被泪浸湿的双眼水光流转,显得更晶莹动人了。
终于搞定了她,储孟孙没好气的一笑,心满意足拉着她的小手正想走时,她突然止步,扯了扯他的衣袖。
「又怎么了?」他扬起眉回头。难道她觉得亲不够,还想再来一次?
可惜他料错了,秋声的反应,往往不能以常理来推断。
「刚刚只顾着生气,那些菜……我都没吃进几口呢,能不能打包几道让我带回去慢慢吃?啊!再顺便打一壶果子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