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港口,令狐问君沿看心中的路线一步步走向黑羽定海的镇海将军府,街道两旁的商铺看上去比平日冷清了许多,行人的表情也都略显凝重。
她走到距离将军府只有一条街的巷口时,忽然发现这巷口四周都有人把守,只是把守的人没有穿着官服,而是便衣,这就着实让人觉得奇怪了。她看到旁边有间茶肆,一转身便俏悄进了茶肆里面。
这里坐看稀稀疏疏四五个客人,店伙计也没精打采的样子,过来问她要什么茶,她随便点了一壶碧螺春,坐在角落里默默观察看喝茶的人,细心聆听众人的对话。
茶肆和酒楼,是各色人等最容易混杂的地方,也是各种消息传递最便捷的地方,她希望能够在这里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但是等了好一阵,那几个茶客都只是各自默默喝茶,谁也不说话,她这边一壶茶眼看都要喝完了,依然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话。心中正暗自着急,另想对策时,忽然从外面闯进一人,大声道。“这店里都是死人吗?怎么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店伙计显然认得那人,一改刚才的颓废表情,堆着笑迎出来说。“胡头儿,怎么会没有喘气的?小的来伺候您。您想喝点什么?还是要烧刀子吗?”
那大汉摆着手,“算了算了,烧刀子你们店里没有,每次你都要去别的店给我买。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上次把这件事告诉了上头,结果上面追问下来,说我有枉法之嫌,差点把老子丢到大狱里去,多亏老子认识的人多,才免了这一劫。
“就把你们店里最好的茶给老子泡一壶好了。你放心,老子刚领了月傣,上个月积欠你们的钱和这次的茶钱,一个子儿都不会少给你的。”
听这两人对话,令狐问君在心中大致勾勒出一个情况。这大汉说自己刚领了月傣,显然他是官家人。又说到自己以前常在这里喝酒,那就是他经常要路过这里,或者就常住在这附近,可这附近再隔两条街就有好几间酒家,他想喝酒不去酒家,偏偏要来茶楼里让伙计外买,要不就是自己有公务在身,不方便出去买酒,要不就是怕被人看见自己在公务期间饮酒,触犯了律法。
而店伙计叫他“胡头儿”,又说明他至少是个穿官衣的小头目,所以……此人极有可能就是外面那群便衣密探的领头人了。
她心中一喜,低下头去假装喝茶,听着这边的动静。
店伙计一边端上茶来,一边说道。“胡头儿也不要生气,别人不知道您的辛苦,我还能不知道吗?您这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分白天黑夜的守在这里,保护黑羽将军家的安全,如此辛苦,喝点酒暖身暖肚,有什么不应该的?”
那个胡头儿听得这话立刻乐了,“好,你小子很会说话。”然后丢出一小块银子给伙计,“这些银子够了吧?”
令狐问君看那伙计看到银子时似是暗自舒了口气,想来是这大汉平日在这里要酒要茶,只是赊账从不付账,店家碍于他是官身,当然不敢要帐,可长期被这样赊欠也很是可观的,今天没想到这大汉说到做到,果然送了银子,伙计的笑容自然堆得更灿烂了。
但那胡头儿喝了半天茶,却没再多说什么话,只是不停地用眼睛看看周围街边的情况,神情很是专注警觉。
饼了一会儿,胡头儿喝完了茶,起身出门,伙计点头哈腰地陪送出店。
这时店中的几名客人却开始了对话--
“这些人在黑羽将军家门口守了有十来天了吧?”
“嗯,自从海上开战,他们就在这儿了。”
“难道要一直等到将军得胜回来……”
说话人的声音很轻,似是怕惊扰到谁,待伙计回来,众人又陡然住了口,还是各自喝各自的茶而已。
令狐问君喊过伙计来结账,当伙计走到跟前时,她一边丢下银子,一边自言自语地感慨说。“早听说将军府气派大,没想到这么远都有人护卫安全,和大王的王宫都差不多了呢。”
伙计瞥了他一眼,叹气道。“小哥,听你说话也是黑羽人,难道不是都城人士吗?这么大的事情,用眼睛看还看不出来?”
令狐问君愣了愣,“怎么?”
“那哪里是保护,分明是监视。”伙计拿了银子,丢下一句话后就不敢再多说,匆匆回了柜台去了。
令狐问君心里咯瞪一声。她最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黑羽定海的将军府竟然在黑羽王的监视之下?那就是说,他从圣朝返回黑羽的这几年,一直都没有重得信任,甚至于在他领兵作战期间,黑羽王还要派人看看他的家眷。
她离开茶肆,找了间最靠近这条街的客栈先安顿下来。趁夜时分,试图靠近将军府再查看得更仔细一些,但是除了早上那些便衣侍卫依然还在附近的街口把守之外,这次她发现在将军府的门前也有士兵站岗放哨,将军府被围个严严实实,外人若要悄无声息地靠近,显然很难。
她不得已再退回客栈,刚走到门口,就见几辆豪华马车正飞快地往东边驶去,马车上似是装着什么东西,很是招摇。
她见一名店伙计正对看客栈门口向外看,便故作随意地问。“这么晚了,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马车在街上跑,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千金小姐半夜去私会情郎?”
店伙计不由得笑出了声,“客官您真会开玩笑,哪有什么小姐私会情郎?这肯定是朝中哪位大臣去给长乐侯送礼的。东边不就是长乐侯府吗?”
令狐问君讶异地问。“怎么大半夜地去给人家送礼啊?是长乐侯要过寿吗?”
店伙计叹了口气,“长乐侯不是刚刚被封为一等护国侯?朝中多少文武百官赶着去巴结呢。”
“长乐侯被封……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她不记得在圣朝见过这样的官书。
店伙计答道。“就是七八天前。反正长乐侯现在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在朝中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否则你看将军府能落得现在这步田地吗?”
令狐问君赫然明白过来了,“将军府的事情与长乐侯有关?”
“当然啊。谁不知道长乐侯一向和将军过不去?”伙计撇撇嘴,“小人得志而已,等咱们将军从海上打了大胜仗回来,看那长乐侯还能得意到几时……”
忽然间他头上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掌柜的很不高兴地骂道。“臭小子!在这里乱谈什么国事?小心让别人听了去,给你汇报给官府,那街上一天到晚溜达来溜达去的探子就恨找不到个叛贼去领赏呢。你还在这里胡言乱语,大放厥词的!”
伙计捂看头,委屈地说。“本来就是嘛,奸臣当道,良将倒霉,咱们黑羽要是再这样下去,早晚会--”
“小哥,掌柜的说的对,你还是不要再说国事了,咱们都是平民百姓,也不懂得朝中形势。”令狐问君笑吟吟地打断他的话,“人人都知道黑羽定海将军是忠君爱国的好将军,陛下早晚也能明白这一点的,等将军得胜回来,必然就能重得陛下隆宠了。”
掌柜的看她一眼,叹道。“重得隆宠?难啊。将军府这些年早已不是当年盛沉了,将军此次出征,别说能不能荣耀归来,若是只得了个小胜,陛下也不会冰释前嫌的。”
店伙计指着掌柜的说。“哦--掌柜的,你说了不让我胡说的,你却自己说。”
令狐问君望着掌柜的,“您其实也很担心将军的安危,对吧?”
掌柜的从柜台后面拿出一壶酒,大喝了一口,感慨地说。“想当年,我还是二十岁小伙子的时候,也曾是咱们黑羽军中的一员。我从小卒做起,辛辛苦苦熬了三年之后,也当上了一个小队长。那时候,是将军的父亲做统帅,将军常常跟着他父亲到军队来跟着大家一起训练,才不过十岁的小孩子,就那么刻苦练功,从不偷懒。
“后来将军子承父业也当了统帅,事事身先士卒,舍生忘死,军中谁不敬服?可惜我年纪大了,不能再继续当兵,否则真想跟着将军再去海上过一过那风里来、浪里去的潇洒日子,让那圣朝的弄种们看一看,真正的黑羽军人到底是什么气魄,岂是他们一个小小的少年皇帝可以打败的!”
店伙计小声说。“那咱们也是输给圣朝了。”
掌柜的勃然大怒,瞪着铜铃眼喝道。“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圣朝人使出诡计打败将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将军那次定然是因为先胜了一仗,所以轻敌了些。这回出海,如果依旧是将军领兵布阵,定能一雪当年之耻!”
令狐问君疑问。“怎么?听您这口气,难道这回领兵的人不是黑羽将军吗?可是您刚刚不是还说将军出征……”
掌柜的又饮下一大口酒,神情很是严肃抑郁,静默半晌后才说。“虽然名义上是将军领兵,但是据说长乐侯的佷子也跟着一起去了。你看看将军府现在的样子,到处是重兵把守,再想想将军身边会是什么情形?所以我说,将军这次出征……真的是凶多吉少啊。”
回到自己的客房,令狐问君的心情很是沉重。果然只有到了这里,她才能真正掌握最可靠的情报。
如今看来,至少事情有以下几点需要留意一
第一、长乐侯黑羽兴昌摇身一变成了黑羽王身边最得宠的臣子,而他的得宠直接导致被他视作眼中钉的黑羽定海在黑羽王面前更加失宠。但纵然失宠,也不该在他为国作战的时候,派这么多人看守软禁他的家人,显然这其中另有内情。
第二、将军出海,身边跟着长乐侯的佷子,这个人肯定是长乐侯派在黑羽定海身边的眼线,甚至有可能是黑羽大军真正的幕后主将,所以行军布阵才会完全违反黑羽定海一贯的风格。倘若此战胜了,功劳自然是要归长乐侯的佷子,但若稍有差池,长乐侯必然会反咬一口,指说是黑羽定海作战不利,甚至污蔑他叛国……
如此看来,黑羽定海全家上下,真的是身处工境之中,而她该怎么做,才能既解决战事之危,又能帮他一家脱困呢?
令狐问君想了整整一夜,天亮时,她重新回到将军有外的有道上,大大方方的就往将军府门前走去。
周围那些负责看守的密探一个个都吃惊地盯着她,似是想上前阻拦,又性暴露自己的身分,只得死死盯着她,悄悄跟在她身后,而她都只当没有察觉。
当她走到将军有门口时,那些士兵类身举枪喝道。“将军府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还不速速离开!”
令狐问君微笑地解释,“我不是闲杂人等,我是将军有素兰小姐的好友,我姓……陈。”她原本想说自己在黑羽时的化名君子晨,但想到当初她和圣怀璧逃离黑羽时,长乐侯正带着人来捉拿她,君子晨这个名字早已暴露了身分,于是她只取了一个“晨”字的谐音,然后将自己手上的那个金色指套递上去。“烦请将这件东西交给素兰小姐,她自然会认得。”
士兵接过那个奇怪的指套,犹豫了片刻,他们虽然奉命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将军府,但是黑羽素兰的暴脾气他们也都领教过了,也不想无端招惹。因为不知道令狐问君的来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听她说得这样笃定,似是真的和黑羽素兰有交情,几人权衡商量了一下,其中一人说道。“好吧,我去给你通报,你在这里等着。”
“多谢军爷。”令狐问君款款颂首致谢。
她冒了一个天大的风险。如果素兰看到指套,定然知道外面来的人是她,而她的真实身分在素兰那里早已不是秘密,那么素兰会怎样?会当场揭发她的身分吗?会叫人捉拿她吗?还是……
她静静地等待,她在拿自己的性命赌一个答案,一个结果,她在别人眼中是否还值得信任?
玉颂明抵达金城首都时,他没有走官方船港,而是走小路,晓道至都城的后面,自一个小渔村悄悄登陆。
从这里进入金城首都的核心城区要走整整一天的时间,他带着从玉阳和圣朝带来的精兵,分成五路,分批潜入都城内。
金城的都城是一朝三国中最热闹的,各种商铺栉比鳞次,街道上熙来攘往,川流不息的人群显示现在的金城一切正常。
幽学小声道。“如果公主真的出了事,外面是看不出来的。圣皇说过,有事先找尚启阳,咱们去尚府看看?”
玉颂明点点头,他们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然后两个人打听着来到尚府。
尚府大门紧闭,门口连个家丁都没有。
他远远地站住,拦住要走上前去的幽学,“小心,事情不对。”
“怎么?”幽学又看了眼那两扇紧闭的大门,“你怕尚启阳叛变了?”
“他若叛变,大门反而会敞开,现在紧闭,有可能是主人不便见客的表示。”玉颂明思付了许久,“今晚,我先进宫一趟,你去夜访尚府,然后到客栈会合。”
“你现在身分不同了,不能以身犯险,王宫那边守备森严,还是我去吧。”幽学担心地说。
玉颂明笑道。“我曾经去过王宫,那里的地形我心里有数。尚府虽然较小,但是为防里面另有埋伏,你也不能疏忽大意了。”
幽学见无法劝他,只得答应。
深夜,两人都换了夜行衣,各自出了客栈。
玉颂明的一身轻功在雀灵苑中数一数二,数年前他跟随圣怀璧和令狐问君来到金城时,便曾仔细勘察过金城王宫内外,自是能来去自如。
这一夜,他自王宫的西北角翻墙而入,因为他知道这边是距离金城倩的寝宫最近的地方。
一路上腾挪闪跳,避开无数的巡逻士兵和宫女太监,终于来到金城倩的紫金宫前。
他伏在宫墙之上向内望去,只见里面亮看几盏灯火,但与这偌大的宫殿相比,那几盏灯火却显得太过寒酸凄凉,与他当年来时所见的灯火通明相去甚远,而宫门口,更有十几名士兵把守,戒备森严。
他心中一沉,知道圣怀璧的怀疑没有错,金城倩这边必然是出事了,他现在若是跳入墙内,很有可能会惊动在院内值守的太监宫女,只能静静地等待机会。
饼了很久,一名宫女从正殿中捧看一个食盒走出来,坐在院中的另一名宫女忙起身去迎,小声问。“公主殿下又是一口没吃吗?”
宫女叹道。“是啊,连看三天了,她都没有吃过东西,我真怕她的身体撑不住。”
“那,咱们去禀报王后吧……”
“报也没用,王后娘娘巴不得公主早点死呢。”
宫女的话中所透露出的怨恨之意令玉颂明一惊。看来倩儿是被软禁在这里了,而王后应该就是扣住她的幕后主使,只是倩儿向来做事有胆有谋,为何会任人胁迫,更不惜以绝食相抗?
他仔细看了看周围,见到栖息在树上的那个黑影时想到一计,倏地离开宫墙,趁看两名太监正穿行而过的时候,忽地自他们的头顶一跃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