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偏院,朱涓对着守在门前的侍卫道:“我来给世子送晚膳。”
侍卫微微颔首后,便让她进去。
此时是春夏之交,天气暖和,白日也渐长,虽然已是申时三刻,天色还有些亮。她进了屋里,见小厅里头有几个人在,其中两个小厮侍立在一旁,而她今天见过的那名石姓护卫站在一名坐着的男子身旁,男子身着一袭宝蓝色的锦衣华服,束起的发髻上戴着只玉环,丰姿俊朗。
从对方的衣着和雍容的气度,朱涓直觉认为他应当就是世子,遂走上前朝他躬身行礼。“奴婢朱涓见过世子爷。”
华服青年讶异的看向她,正要开口表示她认错人了,却被一旁站着的墨瑛熙轻按了下手臂阻止,他挑眉觑了墨瑛熙一眼,顺从他的意思没纠正她,两名小厮见状也闭上嘴什么都没说。
“起来吧。”岑佩南让她起身后,玩味的打量她几眼,心中很是好奇,不明白墨瑛熙明明知道她认错了人,为何竟不让他说清楚。“你说你叫朱涓?”
“是,奴婢是来给世子爷送晚膳的。”说着,她略略抬高手里提着的食盒。
其他主子的饭菜,起码也要四、五个婢女才送得完,尤其王爷和王妃那儿,每到用膳时间,得要十来个婢女帮忙送饭。
可袁婶告诉她,世子要求饭菜简单就好,所以王大厨只做了几道菜,一个食盒就能装完。世子这儿比较费事的是那头狮子,听说它不吃生食,王大厨每天都得另外为它准备煮熟的肉食,再交由世子身边伺候的小厮带回去喂。
两个小厮上前接过她手上的食盒,走到旁边黄花梨木的雕花圆桌旁,点亮了几盏烛火,将里头的饭菜一一取出来,摆到桌上。
岑佩南还想再多问些什么,却听站在他身旁的墨瑛熙出声道──
“没事了,你下去吧。”
朱涓略一犹豫,悄悄摸了摸衣袖里那包原本想送给他的桃花酥,她心忖当着世子的面也不好拿给他,遂应了声,“是,奴婢告退。”她曲膝又行了个礼后,便退了出去。
她一离开,岑佩南按捺不住好奇,立即起身问道:“瑛熙,那丫头分明认错了人,你怎么不让我同她说?”
他出身岑国公府,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少年时早早便跟着墨瑛熙投了军,跟在他麾下,与他一起征战沙场,如今是他的参军,两人这次一块儿回京,他们算是一块儿长大,又一同出生入死多年,情同手足,私下相处他都直呼墨瑛熙的名字。
墨瑛熙没多加解释,只道:“她昨晚见过狮子。”
岑佩南讶道:“噫,她怎么会见着狮子?”
墨瑛熙将她来喂猫的事告诉他。
岑佩南听完,意味深长的望着他。“她不认得你,你便索性将错就错,难不成你对她……”
知道他想说什么,墨瑛熙抬手打断他的话,“不过一个丫鬟,还不值得我刻意表明身分。”
她知不知道他是寻阳王世子,对他而言并没有差别,至于他会特地交代让她送晚膳过来,不过是给她个方便,让她可以顺道过来喂那几只猫。
没能从好友脸上瞧出什么,岑佩南心忖也许真是他多心了。
自从杜梅虹移情别恋嫁给墨琏熙后,墨瑛熙几乎已心如死水,不曾再为任何人动过情,区区一个丫鬟,哪有本事能动摇他的心志。
“可她早晚还是会知道你才是世子。”他不相信那丫头会蠢得一直都没发现。
墨瑛熙不在意的道:“知道便知道,难道她还敢来责怪我欺瞒她吗?”身为寻阳王府的家奴,认不得自个儿的主子,是谁的错?
而另一边,朱涓离开世子的屋子后,转身走往后头,从围篱那里钻进后面的小院子里,要喂食大花它们。
她一钻进去,三只小猫就围了过来,撒娇的蹭着她。
她拿出替它们准备的吃食,把木碗里泡过肉汁的米饭搁在地上让它们吃,一边四下张望,心中奇怪,怎么还是没瞧见狮子大爷?
世子既然在屋里,按理说狮子大爷应当也在啊,难道是在房里头?
须臾,小猫们吃完,过来挨着她撒娇,她抱着它们玩了一会儿,发现她先前为它们准备的碗里已经没有水了,她将小猫们放下,要替它们去取水过来。
她没敢进偏院里要水,打算回厨房拿水,回去的途中上恰好遇见玉梨。
玉梨拉着她,压低嗓音,兴匆匆的道:“我昨儿个不是同你说王妃想给世子找伺候的通房丫头吗,结果你猜怎么了?”
“怎么了?”朱涓顺着她的话问,同时想到,前生王妃也曾送了两个丫鬟去世子那里,结果被他拒绝了。
“今天总管挑了十个丫鬟,让王妃亲自挑拣,王妃选了丽心和淑美,让张嫂送去给世子,你知道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吗?”玉梨一脸兴高采烈,她先前曾因姿色平平,无缘成为世子的通房丫头而心生遗憾,如今知道了结果,不免有几分幸灾乐祸。
“发生什么事了?”虽已得知结果,朱涓仍佯装不知道的问。
“丽心和淑美被世子撵了出去,为了这事,世子还亲自去找王妃,说他不需要通房丫头。”
朱涓笑道:“说得好像你当时亲眼在场瞧见了似的。”
“我虽没亲眼瞧见,但这话是在王妃院子里服侍的芳秀亲耳听到的,依我看呢,定是丽心和淑美的姿色入不了世子的眼,毕竟她们比起虹姨娘还差得远呢!”
当年虹姨娘与世子情投意合,后来却变心移情二少爷的事,王府里倒也人尽皆知,但这事在王府是禁忌,倒也没下人敢议论,玉梨也不敢提,说得隐讳。
听她提起杜梅虹,朱涓静默了一会儿,这才提醒道:“主子的事咱们还是不要多嘴。”
“好好,不说了,我还有衣裳要送去给虹姨娘呢,先走了。”玉梨摆摆手,捧着手里绣好的衣物走了。
朱涓隐约觉得自个儿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到厨房的水缸里取了水后,她才陡然想起是什么事。
方才玉梨说要送衣裳去虹姨娘那里,她记得当时虹姨娘为了对付伍春莺,正在询问身边的侍婢,府里有哪些姿色较佳的丫鬟,玉梨恰巧听见,便提到了她,玉梨回来曾同她说起过这件事儿。
后来虹姨娘见了她,对她颇为满意,蓄意亲近拢络她,又许了她不少好处,之后便将她调到墨琏熙的房里服侍。
今生的她绝对不会再傻傻的被杜梅虹利用,但这会儿她也追不上玉梨了,看来只能在杜梅虹找上她时再拒绝。
朱涓拿着水碗回到偏院,方才与玉梨这一耽搁,已过了酉时,她钻了围篱进去,瞥见狮子大爷正趴在院子里,三只小花猫则躲到了角落。
她放下水碗,很高兴的来到它面前,不过还是保持了一点距离,她弯着身子对它笑着,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头问道:“狮子大爷,咱们又见面了,你还记得我吗?”
狮子两颗金黄色的眼珠子朝她看了眼。
怕它不记得她了,她连忙提醒道:“昨晚我给你吃了一只鸡腿,你还记得吧?啊,对了,我还带了几块桃花酥,本来是要给石大哥的,不过没给成,你要不要尝尝?这桃花酥可好吃了,又酥又香,还带着桃花的香味呢!”她一边说,一边从衣袖里取出那包桃花酥,小心的伸长手,递到它嘴边。
狮子嗅了嗅她手中的桃花酥,接着伸出舌头一卷,便将桃花酥卷进了嘴里。
见它吃了,朱涓开心的又拿出一块喂它,它再一口吃下,她便喂它吃第三块、第四块……总共六块桃花酥,一下子全都进了它的肚子里。
在它吃光了桃花酥后,她也站得离它更近了,稍稍抬手就可以抚摸到它的毛。
她试着抚摸它颈边的鬃毛,见它没有要咬她的意思,再大着胆子揉了几下,才把手缩回来。
不想她一缩回手,它竟伸出爪子拨着她的手。
她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发现它不是要伤害她,心中闪过一个可能,不敢置信的道:“狮子大爷,你是要我再揉揉你吗?”
它泛着幽光的眼珠子注视着她,再拨了下她的手。
朱涓又惊又喜的伸出手,抚摸着它颈边的鬃毛,见它温驯的让她摸着,她笑逐颜开,不禁加重几分力道搓揉着它的毛。
三只小花猫见状,似乎也不再那么害怕了,悄悄的走了过来,在她脚边轻轻磨蹭着。
朱涓看着脚边的三只小猫,再瞅瞅眼前这只被她摸得舒服得都眯起眼睛的大猫,满脸笑意,她不禁觉得自个儿真是厉害,连凶猛的狮子大爷都臣服在她的手下。
见三只小猫在她脚边喵呜撒娇,她蹲下身,才刚伸手要抱起它们,狮子就不满的抬爪子拨着她的手,似是在催促她继续替它揉毛。
她只得一心二用,一只手摸着狮子大爷,另一只手轮流摸着三只小花猫。
不一会儿,狮子突然一爪子将三只小花猫给拨走,接着朝她吼了声,仿佛要她专心伺候它狮子大爷,不准她分心。
大花它们被它一爪给拨得滚了几圈,停下来后拱起背,喵呜喵呜抗议的叫了几声,却不敢再接近朱涓。
朱涓见狮子大爷竟在同大花它们争宠,莞尔的笑出声。
它马上瞪着她,朝她低吼了声,似是在警告她不准笑。
她抿着唇忍着笑,见大花它们可怜兮兮的缩在一旁,她从衣袖里掏出一颗木球,朝它们滚过去,让它们自个儿玩球去,再专心伺候这头狮子大爷。
昏暗的天色里,她坐在狮子大爷跟前,唇边漾着笑,两只手从颈子处,一直揉到它的背部,她细心的发现它特别喜欢她揉它的颈子,还留意到它那颗大脑袋虽然慵懒的搁在前爪上头,但那双冷幽幽的眼珠子却目不转睛的盯着在玩着木球的大花它们。
朱涓心思一动,脱口问道:“狮子大爷,你是不是也想玩球?”
它立即别过大脑袋,没再瞧玩着球的小猫们,那神态似是在同她说,它不屑玩那种愚蠢的东西。
不知怎地,她觉得它像是在闹别扭,明明很想玩,但因为被她说破,就傲娇的闹着脾气,她边揉着它的颈子,边笑着说:“我明天找个大一点的球来给你玩。”
它似是想抬起爪子给她一爪,但爪子动了动,最后只刨了几下土。
朱涓莞尔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话落,她突然听见有人朝院子走来的脚步声。
“噫,是谁在后院?”
她吓了一跳,怕被发现,顾不得狮子大爷,赶紧缩回手,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悄悄从钻进来的地方再钻了出去。
待她离开后,岑佩南走到狮子身旁,望着围篱的方向,好奇的询问道:“那丫头是谁?居然不怕你。”虽然那丫头跑得快,但黑暗中他仍隐约瞧见她的身影。
狮子摆动了下尾巴,站起身要走回屋里。
“瞧那背影,怎么有点像先前送晚膳过来的那个丫头,叫什么朱涓的。”岑佩南跟在狮子身边,不死心的追问。
他对那个大胆闯进这院子的丫鬟有些好奇,但更好奇的是,狮子竟允许她进来。
狮子没理会他,走到后门,抬起爪子推开门,进了屋子。
“哎,瑛熙,等等我。”岑佩南叫了声,急忙跟进去。
此时若是让外人听见,他居然把一头狮子叫成瑛熙,定会认为他对寻阳王世子不敬。
屋里的两名小厮见到狮子进屋后,也毕恭毕敬的将刚才去取回来的肉食,用精致的瓷盘盛着,端到一张板凳上,摆在它面前。“今天厨房送来的是世子吩咐的烤鸡,请世子慢用。”
狮子优雅的低头吃着已被细心切成数块的烤鸡。
此时搁在一旁桌案上的一本书,被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的风拂动了几页,摊开的那一页的内容写着——
……王上兵败被困,陶大郎为救其主,手持长刀,骑乘战马,深入敌营,斩杀无数敌兵。
护主逃出后,陶大郎收拾残军,重整旗鼓,设下奇计,袭击敌军,终反败为胜,大破敌军,并斩杀主帅。
为报此仇,敌军献百名处子为祭,命巫师对其施以毒咒……每到入夜,即会化为狼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