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日盛,天渐转凉。
夏衫换秋裳,荷塘景日衰。
伏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的一池荷莲,叶秋萍莫名有些伤春悲秋。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嫁给某人都快一个月了,在除了她和小米全是男人的天官府,也住得越发习惯了。
在软榻上坐直了身子,手在腰后捶了捶,某人对于夫妻之事极是勤勉,她不患少,却忧太足。
许多杂思聚集,惹得她不由得叹了一声,「唉……」
「怎么好端端地叹起气来了?」坐在另一边书案后方看书的玉子明,分神看了她一眼。
「只是突然看着这满池的荷莲有些伤感,落花流水春去也,夏也去了,马上便是金桂时节了呢。」
「怎么没来由有了满腹的感伤?」玉子明放下书册,朝她走去。
「我本是山野中自在飞翔的鸟,如今却生生被你养成了金丝雀,怎么不令人感伤?」叶秋萍似真似假地说。
他在她身后坐下,将她揽入怀中。「在天官府待得烦闷了?」
她向后靠着他,嘴角含笑。「嗯,有些呢,你要怎么帮我解闷?」
「倒是越来越调皮了。」
「不行吗?」
「行,你爱怎样便怎样。」
叶秋萍在他怀中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抓着腰间的一条丝绦随手甩弄,不是很认真地道:「怎么不看书了?」
玉子明的手轻轻抚揉着她的小腹,眸光深深。「书哪有夫人活色生香。」这般让他上瘾,欲罢不能。
她好笑的娇瞋他一眼。
他靠着软榻的扶栏,低声调笑道:「看来为夫还不够努力,要不你现在就不会觉得如此无聊了。」
叶秋萍反手打了他一下。
玉子明笑容不减,继续道:「岂能不怪为夫,若是为夫够卖力,娘子只会整日昏昏欲睡,哪里还有机会这样无聊烦闷?」
她啐道:「不要脸。」
他坏笑道:「我在你跟前要脸做什么?不要脸才对,我必须对你做尽各种不要脸之事,才能让你我夫妻和谐圆满。」
「滚!」
「娘子怎么爆粗口了?」他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
叶秋萍懒得搭理他。
玉子明仍缠着她道:「萍儿,你说我如此努力,你这里会不会已经有我们的孩子了?」
「去。」
「你是怕有,还是怕没有?」
「你真混蛋!」
玉子明闷声笑,手却一直老老实实地覆在她的小腹上,并没有什么不规矩。
「告诉我啊,娘子。」
叶秋萍扭头看他,反问道:「那你是怕有,还是怕没有?」
他不由得哈哈大笑,妙,妙极了。
他们都有怕,都有不怕。
她怕的,他不怕;他不怕的,她害怕,不过是努力与能否努力的区别。
哈哈,他家娘子真真是个惹人心痒难耐的玲珑人。
叶秋萍红着脸捶了他两下,便又转过头去,依旧靠在他怀中,看着窗外明朗的天空。「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玉子明对天气倒没什么兴趣,只道:「天气这样好,不如我陪你到园中走走。」
她摇摇头。「天气是不错,可我却是懒得动呢。」
他宠溺的笑道:「那就这么歪着吧。」
叶秋萍觉得有些困,闭上眼道:「我有点儿乏了。」
玉子明轻点了下她的鼻尖。「想睡便睡吧,有为夫在呢。」
她拍了他的手一下,警告道:「你不许打扰我。」
「不扰,睡吧。」他伸手拿过一旁的薄毯替她盖上。
不知是身后的人带给她的安心感,还是因为实在太过困倦,她很快便睡熟了。
玉子明轻轻抚着她的小腹,眼中满是深切的期盼,他希望她能怀上两人的孩子,让彼此的生命得以延续。
他这么努力,说不定已经有小东西在她的腹中扎根生长了呢,想到这儿,他的眸光益发柔和。
期盼之余,亦有些悻悻,一旦有了孩子,他就得过回清心寡欲的日子了,想想真是有些不甘心,可又觉得很幸福。
幸福的不甘心,很奇妙的感觉。
在玉子明也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门外传来顾墨的声音——「大人。」
玉子明的双眼猛地睁开,低头看看怀中人,轻手轻脚的让她躺在软榻上,然后下地出去。
将房门拉好,玉子明朝顾墨使了个眼色,主仆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小楼。
「什么事?」
「二皇子私服来访。」
「是吗?」玉子明伸手,顾墨将一柄折扇递过去,玉子明缓缓展开扇面,道:「这是坐不住了啊。」
顾墨问道:「大人要见吗?」
玉子明摇了摇扇子,道:「难得的休沐,也不让人清闲。走吧,咱们去会会他。」
顾墨沉默跟上。
玉子明的外院书房是处幽静雅致的院落,院中草木扶疏、郁郁葱葱,一派勃勃生机,庭中更有两棵苍翠松柏挺拔高耸,墙角遍植爬山虎,将花墙变成了绿荫之地。,书房内满满两柜书籍,书案上的美人瓶内插了一朵盛放的蔷薇,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搭,倒也不是特别违和。
玉子明走进书房的时候,目光先落在瓶中的蔷薇上,眸光轻柔,带着一点儿笑意。
萍儿近来对蔷薇极是偏爱,闲暇无事便拿来插瓶。
「下官见过二皇子。」
听到他的请安声,在书案前负手而立的锦衣男子才恍然转过身来,笑道:「玉大人无须多礼,本宫来得唐
突,还望玉大人不要计较。」
「殿下言重了。」
二皇子已近不惑之年,却保养极好,且面白无须,显得更是年轻,一双灼灼桃花目,像极了他的母妃。
此时,那双桃花眼微微上挑,带着点点灼人的笑意,伸手往一旁相让,道:「玉大人快请坐。」
玉子明毫不介意他的反客为主,从善如流地在一旁落坐。
二皇子也随即在主位坐下。
玉子明等他坐定,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道:「不知殿下来访所为何事?」
二皇子眸光微闪,若无其事地笑道:「不瞒大人,本宫此番前来确是有事,就不知大人是否肯相助一二了。」
玉子明云淡风轻地一笑,道:「但不知是怎样的事?」
二皇子伸手拿起高几上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茶水已温,喝来有些苦涩,他眉头轻皱,尔后快速平复,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出口之言却完全与正事无关,「茶有些凉了呢。」
玉子明当即意会,朝屋外扬声道:「换新茶来。」
闻言,顾墨便转身离去。
二皇子收到门外侍卫的暗语,确定没有其他人,放下手中的茶盏,神色微微一正,道:「父皇身体近来每况愈下,本宫每每思及,便忧虑不已。」
玉子明叹了一声,附和道:「是呀,如今皇上的身体确实不太好。」
二皇子低垂的眸底闪过喜色,但神情语气都是满满的担忧。「可惜父皇不允我们入宫侍疾,我等兄弟无不为此焦虑。」
玉子明心中不屑,面上却是一片赞赏。「殿下纯孝,皇上定会明白的。」
二皇子叹了口气,满是忧愁地道:「原本三弟最得圣心,可惜他忤逆父皇,如今被眨至边庭,我等兄弟却是再不敢造次。」
玉子明心中冷笑,三皇子不就是被你和四皇子联手陷害才遭眨的吗?
当日他不过是为了替雷飞云那个一根筋遮掩行迹,却阴差阳错顺便搭救了三皇子,他虽不是刻意,但毕竟三皇子承了他的恩,于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自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玉子明从来不怕多做准备,在这种权力倾轧中,想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必得有非常之手段。
两人的对话至此,他已然明白二皇子今日前来还是为了皇上立储之事。
当皇子的最怕的便是遇到身体康健的父皇,好比太子殿下,没等熬倒皇上,自己倒先去了。
如今宫里宫外都道皇上身体有恙,可其中真假都人人忐忑,这就免不了要有些打听试探了。
而他身为皇上近臣,经常随侍御前,进出宫苑,二皇子会来找他,倒是很容易理解,只是关于立储一事,他从不发言,而今关于皇上的病情,朝臣私下猜测纷杂,有些人再无法坐得住。
玉子明状似沉吟,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表情也多了几分为难。「三殿下之事,下官不好表示。」
二皇子心中有些着急,可他总不能大刺刺地说自己想问皇上到底是不是病重,究竟欲立谁为太子,偏偏玉子明却光明正大地跟他打机锋,避重就轻,就是不肯顺着他的话来。
着实可恶!
他以为靠着皇上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了吗?等到有朝一日他继承大位,一定要让他好看。
二皇子努力压抑怒火,道:「本宫实是挂心父皇龙体安危,想在玉大人这里讨个心安,也好有个应对。」
玉子明拿起茶盏盖,轻轻敲了敲杯缘,唇线轻抿,适时的道:「恕下官斗胆直言。」
二皇子心中一喜,忙道:「大人有话请说。」
玉子明叹口气,才又续道:「皇上的情况不太好,近来偶有提及被眨的三殿下,雷飞云又在此时被召回京城,只怕……」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但二皇子心中已是悚然一惊,莫非父皇真的属意三弟?
上次没能一举击杀三弟,果然是留了祸患。
「多谢玉大人直言相告。」
「下官也是有所忧心啊。」
二皇子当即表示,「玉大人不必忧心,一切有本宫。」
玉子明起身向二皇子行了一个深揖。「下官多谢殿下。」
二皇子起身扶起他,道:「如此,本宫也不多叨扰大人了,这便告辞了。」
「下官送殿下。」
「为免引人注意,还是不必了。」
玉子明也不强求,转而吩咐道:「顾墨,替我送殿下。」
不知几时回来的顾墨在外头应了一声。
二皇子的人一离开院子,玉子明也转回了内院,去见妻子前,先去换了身衣服。
此时叶秋萍仍未醒来。
玉子明挥退小米,坐到榻上,将她揽进怀中,他喜欢抱着她的感觉。
被他这么一揽一抱,叶秋萍也就醒了,看到是他,又闭上了眼,老实地窝在他怀中,有些迷糊地道:「去见谁了吗?」
他一笑,即使是刚刚睡醒,对于他身上的变化她倒是一眼便看出来了,心中只觉暖融融的,在她耳边低声道:「二皇子来过了。」
叶秋萍不是很感兴趣,淡淡的「哦」了一声。
玉子明却径自续道:「我往火里加了一把柴,没有意外的话,二皇子大约是要有所行动了,也许很快京里便会发生变故。」
她揉揉太阳穴,有些厌烦地咕哝道:「我一点儿都不想听你这些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
他抱着她,笑得欢快。「可是为夫想告诉你啊。」
叶秋萍转过头,恨恨的瞪他一眼。
玉子明哈哈大笑,他如果在水里,又怎么会让她清爽地站在岸上呢?
八月十五,团圆佳节,宫中设宴,百官偕家眷同行。
叶秋萍按品阶着命妇冠服,显得雍容华贵。
玉子明看她梳妆完毕,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
她回以一笑。
他对一旁的小米吩咐道:「你今日跟好夫人。」
小米点头。「奴婢知道。」
玉子明转过头,又对妻子低声道:「你也要小心。」
叶秋萍微微睁目。
他轻轻点头,肯定她的猜测没有错,变故就在今晚。
她不由得扬眉,嘴唇微张。
玉子明伸指点住她的唇,微微摇头。
叶秋萍哼了一声,拉下他的手。「真乱。」八月十五都不能让人好好过一过。
他轻轻一笑。「走吧,别误了时辰。」
「嗯。」
玉子明一路小心护着妻子出府,小心的扶着她上了马车。
两人在车上坐稳,马车开始缓缓前行。
他将手放在她的小腹,她无声地看着他。
「小心顾好自己的身子。」
叶秋萍拿开他的手,没好气的道:「哦,身子啊。」
玉子明失笑,伸手搂住她。「这是故意跟我闹脾气呢,你当然才是最重要的,有你才有……他。」最后一个他字,他说得极轻极轻。
叶秋萍这才笑了。
玉子明一见她笑,就忍不住凑过去在她唇上吻了一口,惹得她挥手就打。
「虽是宫宴,但宴上菜肴多半已失其味。」
叶秋萍已然心领神会,点头表示知道了,绝对不会动宴上菜肴。
「宫宴上的人多吗?」
「京中五品之上的官员都在。」
「这么多?」她有些吃惊。
玉子明道:「以往中秋倒不曾这样大宴群臣,此次是皇上破例。」
「这样啊。」果然是要出事的前兆呢。
「你若与别人无话说,就不说,不需为难自己。」
「可以吗?」
他笑道:「可以,我的夫人不必委曲求全。」
「那好。」
玉子明忍不住伸手捏她的下巴。「果然是不喜欢的。」
叶秋萍蹙眉道:「你们这庙堂之上,终归不如江湖之远来得逍遥自在。」
他却笑道:「娘子不懂这与人对弈的乐趣啊。」
她当即没好气地回道:「我没你的恶趣味。」
玉子明抓过她的手把玩,闲话道:「几时得暇,娘子倒是该好好练练棋艺了。」
叶秋萍赌气似地道:「再不要跟你下棋。」
他瞅着她,好笑的问:「为什么?」
她白了他一眼,道:「你那是下棋吗?」
玉子明不放过她,坏笑再问:「不是下棋又是什么?」
叶秋萍回想那日某人一双眼仿佛要在她身上生根似的,哪里是下什么棋,分明就是用目光在调戏良家妇女。
可偏偏又不能说他没用心,他步步为营,杀得她是节节惨败,不用心尚且如此,用了心更不必说了。
「哼!」最后,她回了他这么一声。
玉子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带了点自得地道:「当日为夫若不手下留情,夫人焉能陪为夫对弈一下午,夫人怎可无半点感激之情。」
「感激?」叶秋萍瞠目结舌。「我还要感激你?」
他一本正经地道:「感激为夫不曾嫌弃你的棋艺啊。」
叶秋萍道:「你哪有不嫌弃?」
玉子明坦承道:「叶府的茶确实不太好。」
她气得不想搭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