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姚氏原以为今夜肃王会去其他妾室的屋里,见到他进门,她不禁喜出望外,连忙命人准备酒菜,打算今晚要好生伺候。
她柔若无骨地偎上前。「千岁能来找奴婢,奴婢真的很高兴……」
「嗯。」元镇敷衍地回道。
只有他心里明白,之所以会来找姚氏,是想利用对方摆脱一直缠绕在心头的烦躁感。
姚氏见他心不在焉,语带刺探。「千岁有心事?!」
「没什么。」他很清楚烦躁感的来源是什么,只是不想去面对。
「对了,听说后寝宫闹鬼,这是真的吗?娘娘真的看到了?」姚氏听到婢女绘声绘影地说着王府内的传闻,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
闻言,元镇俊脸不悦,大声地驳斥。「没那回事!」要是承认自己的王府居然闹鬼,岂不成了笑话一桩?
「之前可不曾听娘娘说过后寝宫闹鬼,怎么突然就出现了?」她一面观察肃王的脸色,一面蓄意挑拨。「奴婢倒是听说过民间有人故意养小鬼来帮自己办事,娘娘应该不至于会……」
元镇阗黑冰冷的目光突地扫向她,让姚氏抖了一下,这还是肃王头一回用这种冷酷的眼神注视自己,她赶紧闭上红唇,不敢把话说完。
「这种无中生有的话别再让本藩听到第二次,否则绝不轻饶!」
「奴婢错了,请千岁恕罪!」就算得到肃王的宠爱,她终究只是妾室,比不上王妃,姚氏实在很不甘心。
就在这时,婢女端着酒菜进来,王小冬跟在后头。
姚氏瞥见摆在桌上的下酒菜是两盘豆腐,一盘用炸的,另一盘用红烧的,立刻斥责婢女。「千岁不爱吃豆腐,难道你不知道吗?把这些撤下去!」
「这是娘娘特别吩咐的,」王小冬抬了抬下巴。「娘娘说千岁近来酒喝得多,怕会伤了身子,于是吩咐用豆腐当下酒菜,能够稍稍解酒。」
姚氏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这是……娘娘吩咐的?」
王小冬一脸幸灾乐祸地回道:「没错!」
就连元镇也没想到王妃会这般细心,开始懂得关心自己的身子,缠绕在心头的那股烦躁感更明显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
成亲两年,王妃不只畏惧他,也厌恶他,甚至不想帮他生下孩子,为何突然之间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想要了解他,还处处呵护腹中的胎儿,元镇想不通、看不透、摸不清,心情也就更恶劣了。
元镇一掌拍在桌面上,打翻了酒瓶,忿忿地起身离去。
「千岁!」姚氏在后头娇喊。
看这情形,最开心的就数王小冬了,看来姚氏得宠不了多久了。
当元镇来到后寝宫,在前头提着灯笼引路的王小冬看到几个婢女在娘娘的屋外交头接耳,没发现他们到来,于是出声——
「你们在做什么?」
婢女们被他的声音吓着,捣耳惊叫。
王小冬瞪眼骂道:「叫什么?没看到千岁来了吗?」
「见、见过千岁……」婢女们惊魂未定地朝元镇见礼。
他扫了婢女们一眼。「你们娘娘睡了?」
金香吞吞吐吐地开口。「回千岁,娘娘还没就寝,不过她……她说想一个人待着……让咱们别进去……」
「……屋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元镇竖耳倾听,里头似乎有说话声。
「呃,是。」银屏不大确定地回道。
元镇脸色沉了下,用力拍开门扉,一脚跨了进去。
听到门被推开,赵晴就看到原本正在跟自己说话的「人」,因为肃王到来,一脸惊恐,咻的一声就不见了,看来肃王的煞气真的很重,就连阿飘都怕他。
「千岁还没歇息?」她状若无事地起身迎接。
他目光锐利地打量四周。「你方才在跟谁说话?」
「我没有在跟谁说话,只是想一个人静静。」赵晴不想又惹他生气,何况说了他也不会相信。
见她眼神闪烁,一看便知是在说谎,元镇也不吭声,只是用一双没有光亮的凤目瞪着她,希望能逼她吐实。
可惜赵晴发现愈是了解这个男人童年所经历的事,就愈不怕他,他今天会变成这副模样,是不可抗力的原因造成的,并不是真的病态或是有反社会人格,更不是天生就残酷冷血、无药可救,不禁希望能拉他一把。
「啊!孩子又在动了,一定是听到千岁的声音,知道他的父王来了……」赵晴用手抚着圆腹,开心地诉说着。「他最近动得很厉害,连晚上睡觉也会被他吵醒……千岁要不要摸摸看?!」
她希望父子俩多亲近,让这个男人学会如何去爱。
其实「爱」这个字,对赵晴来说同样也很陌生,父母没有教过她,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父母。
可她很确定自己想要被爱,也想要去爱人。
「你究竟是怎么了?你已经不再害怕本藩了吗?」元镇简直烦躁到了极点,很想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
「千岁希望我害怕吗?」她轻声地问。
元镇启唇,却茫然了。
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又希望她怎么做?
「咱们成亲已经两年,为何你直到现在才开始想要关心本藩?」他心中的黑暗太深,不可能一下子就对人敞开心扉。
赵晴真心地道:「人人都说千岁是『灾星降世』,其实那并不是你的错,之所以会发生那些灾祸,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又怎知与本藩无关?」元镇嘲弄地问。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地牛翻身是因为板块移动,豪雨则是受到气流和锋面的影响,瘟疫是因为卫生环境不佳……要是当初能多念点书就好了。
「我就是知道,大家找不到怪罪的对象,只好把气出在千岁身上,其实这么做并不公平,也太可怜了……」
元镇从齿缝中迸出话来。「所以你是在可怜本藩,同情本藩?」
「呃……不是……可怜只是一种形容,并不是说千岁可怜……」赵晴有些愈描愈黑,也让他的表情更加狞恶。
他怒吼一声。「本藩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压抑在胸口的怒火和难堪全部一涌而上。
外头的婢女全冲了进来。
「娘娘!」
赵晴气自己不会说话。「我……你听我说……」
「『灾星降世』又如何?真有本事,就让老天爷来灭了本藩!」元镇朝天啦哮,他在冀望什么?冀望他的王妃是真心接纳自己?
「娘娘别太靠近!」
「小心又动了胎气!」
金香和银屏见情况不对,护着她后退。
「没错!不要靠近本藩,离得愈远愈好!」他像在哭又像在笑,宛如疯了似的,转身夺门而出。
赵晴有些懊恼,她愈想拉近彼此的距离,两人之间的鸿沟就愈大。
自己究竟该如何弥补呢?
连着好几天,赵晴都听说肃王每晚喝得烂醉,她认为问题就出在自己身上,像肃王那样的男人,自尊心一定很强,无法忍受被人同情、可怜,既然祸是她闯出来的,就得负责收拾残局。
这天,天色才蒙蒙亮,她便命人备轿。
「娘娘真的要去?」金香和银屏忧心地问。
赵晴摸了摸已经六个多月大的肚子,她每天吃得多,肚子就像吹气般,即便穿着宽松的袄裙,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大腹便便。
「我有护身符在,不会有事的。」她安慰自己,也安慰别人。
于是,赵晴坐上软轿,让人抬到了前寝宫。
李天保见王妃来了,连忙上前请安。「娘娘怎么来了?」
「千岁醒了吗?」她问。
他摇了摇头。「千岁昨晚又喝多了,恐怕还起不来。」
「我进去看看他。」就算肃王不想见到她,她也非来不可,免得误会拖愈久愈难解开。
待赵晴来到肃王居住的正房前,深吸了口气,伸手把门推开,正在里头收拾东西的王小冬和周顺都惊讶地停下手边的动作,上前小声地请安。
王小冬面有难色。「千岁还没醒,屋里又乱,娘娘还是晚一点再来吧。」
「没关系,你先去帮我准备一样东西……」说完,赵晴便教他怎么做,接着又要周顺去端盆洗脸水进来。虽然她没有照顾过别人,但有被照顾的经验,应该不会太难。
「快去吧!」
两个奴才只好照做。
接着,赵晴走进内室,虽然两人在名义上是夫妻,不过她对这个藩王老公还是半生不熟,也是第一次进到男人房间,有些不好意思。
她来到寝榻前,看着躺在上头的肃王,眉头深拧成个川字,连睡觉都是一副痛苦的表情,不由得叹了口气,跟着在床沿坐下。
「其实只要你的脾气能改一改,不要动不动就去把人家的头砍下来,任它们在地上滚来滚去地吓人,像你这样的高富帅,肯定每个女人都会爱上……」当然也包括赵晴在内,只是没交过男朋友的她,真的不晓得谈恋爱是什么滋味,也分不清对这个男人到底是怜悯还是喜欢,只知道自己对他有些放不下。
赵晴并不是想要两个身世堪怜的人互舔伤口,只觉得她曾接受过别人的帮助,如今她有能力,也想着可以帮助别人。
「既然已经成了夫妻,这辈子注定都要绑在一起,不如试着重新开始……你说好不好呢?」一个人自言自语之后,她才抬起眼,就见肃王睁着阗黑的凤目盯着自己,吓得心脏差点从喉咙蹦出来。
「既然醒了就出个声,人吓人会吓死人的。」赵晴嗔骂一声,拍着胸口压惊,又摸了摸肚子,像是在安抚孩子。
元镇坐起身来,没有开口,只是盯着她。
「怎么?」赵晴脸颊有些热,心想刚刚那些话八成都被他听到了。
其实元镇在听见她和奴才的对话时就已经醒了,只是他故意装睡,想知道她来做什么,却听到他的王妃说想跟他重新开始,他真的可以相信她吗?
事到如今,他能相信她有心与自己和好吗?
他还没有回答,王小冬和周顺就回来了。
王小冬将手上的碗呈上。「娘娘!」
「嗯。」赵晴接过碗,再端给肃王。「千岁昨晚又喝多了,气色看起来很差,喝了这个会比较舒服。」
看了下那只碗,似乎只是白开水,元镇又瞅了她一眼,这才接过去,才灌了一大口,差点吐出来,没想到会是咸的。
赵晴慢了一步才跟他说。「这里头放了盐,可以醒酒。」
「本藩可从没听说过这种方法……」虽然口中抱怨着,可他还是喝完了。她颔了下螓首。「是王府里一位婢女教的,除了这个,她还说喝酒时配一些豆腐当下酒菜,既能解酒,也比较不会伤身。」
元镇将空碗递给她,下床套上鞋子,就走到屏风后头解手。
赵晴有些尴尬,但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见肃王出来,她又走到洗脸架前,动手拧了条湿布巾。
周顺伸手要接过去。「娘娘,还是让奴才来吧。」
「我来伺候就好。」赵晴将湿布巾呈上。「请擦脸。」
元镇看了赵晴一眼,想起她方才说的那些话,很想赌气拒绝,却看到自己已经伸手接过去,胡乱地往脸上抹了几下,又将布巾递给她。
他不该被影响的,可是他觉得好累,累到不想大发脾气,不想老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在跟他作对。
他真的感到很厌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