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汉。刘彻〈秋风辞〉
当晚堂会结束后,瞿老爷欢喜激动至极,当场又赏了个大大的红封,并且在稍晚之时,亲自到后台向风霞光又提起了玉小郎君和风珠衣的亲事。
风霞光依然笑容斯文,却态度坚定地拒绝了。
瞿老爷笑脸有些僵凝,可终归是见惯大场面的商场老狐狸,笑吟吟地说了“好好好,这小儿女的事儿自有缘分天定,咱们便顺其自然,都两不插手吧。”之后便客气离去。
风珠衣神色淡然地看着一脸忧心忡忡的哥哥,险些被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的哥哥逗笑了。
“傻哥哥,就是翟家抢亲也不赶着今天,你就安心吧。”
“你就贫嘴吧。”风霞光咕哝。
她笑着回到寝房,在洗去了一身汗水和疲惫后,穿好衣衫,套上了厚厚裘袍,便命笛女将浴桶里的残水泼了。
“咱们箱笼既然都收拾妥当了,今晚便放心歇下,明儿一早就走。”她吩咐道。
“诺。”
待笛女退下后,她关上了门,一转身果不其然就看到伫立在身后,目光灼热喜悦的完颜猛。
她几乎无法呼吸,心口阵阵绞拧着,却还是极力平静地对他招呼道“坐吧。你来,是有话同我说?”
完颜猛大步上前,铁臂一伸,就将她娇小身躯拥入了怀里,紧紧箍着,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小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兮。以前爷总觉得这酸词酸掉牙了,可今日方知,原来是真。”他轻吻她泛着幽香的发顶,沙哑地笑了。
风珠玉鼻头一酸,允许自己再忘情地偎在他温暖强壮的胸膛前一刻,只要再一刻就好。
静静燃烧的烛火包围着这一份宁馨缱绻美好,只是越美的事物越不长久……
“完颜猛,我不跟你回京城了。”
他俊美脸庞僵硬了一瞬,随即浑身散发着沉沉的怒气和慌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珠衣轻轻推开他的怀抱,淡淡然地道“我想清楚了,我们俩还是行不通的。”
“你——你想气死爷不成?”他登时炸毛,都快暴走了。“我们那晚不是还说得好好的,你、你怎么又反口了?你信不信爷立马就在这里要了你?”
她脸蛋霎时羞红了,又气又恼,可瞪大的猫儿眼却也夷然不惧地直视着他,冷声道“我答应嫁你为妻,可你没答应只愿有我一妇,我如何能嫁你?”
“你……”他越发怒火填膺,“不准再胡闹了!”
“是我在胡闹吗?”她强忍着泪水,死命吞下哽咽,嗤笑道“你若心中有我,又怎能还想着去抱别的女人?”
“姬妾只是玩物,你竟拿自己跟那些阿物儿相比?”他真是想剖开她的脑袋瓜子,瞧瞧里头装的都是什么荒谬悖伦的鬼东西。
“姬妾不是玩物,她们也是有思想有喜怒的女人。”她痛楚地嚷道“把一群女子放在后院中争风喝醋相互厮杀,以博得你一人之乐,她们愿意,可我不愿意!”
“说穿了你就是恃宠而骄,仗着爷没命了的喜欢你,所以才敢这样处处逼迫,咬住了一点歪理就不饶人。”完颜猛也气昏头了,乱不择言地冲口大吼。“风珠衣,你有没有良心?爷待你还不够好,不够退让不够依顺吗?换作另一个女子试试,看爷不——”
“不怎么样?”风珠玉昂起下巴,小脸透着冷笑,心中却是无比悲凉。“不打入冷宫,不弃之如敝屣?”
“你——”他被她的话噎得胸口发堵,怒火轰地直冲脑际,却是见鬼的半个字都驳不出。“不可理喻!”
“现在你知道了也还未晚,我风珠衣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谁娶了我就是娶个泼辣的大麻烦回家,稍有不如我意的,我就能闹得你全家鸡犬不宁。”她刻意嘲讽,冷冰冰地道“况且我早说了,我懒待与人姊妹相称,如果不怕我把你府中爱妾全部弄死的话,你大可以今天就找媒人上我风家提亲了。”
“你……小儿,你为什么要这样?”他瞪着她,碧眼渐渐红了。
她心痛如绞,每一次呼息都是翻天覆地的剧痛,可面上依然笑意微微,彷若对眼前这一切都浑不在意。
……完颜猛,对不起,可长痛不如短痛,我宁可你今日恼我怨我,也不愿你日后恨我恶我。
我,受不了以后与你夫妻离心,恩断义绝……就跟我阿爹和阿娘一样。
“完颜侯爷,你曾说你心悦我,正因为我就是我,可是你从没真正了解过我。”她平静得近乎平淡地道。
“所以从头至尾……都是本侯一相情愿?”他的嗓音破天荒地颜抖了,俊脸惨白,碧眼赤红。
她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凝视着他,彷佛要在这最后一刻,永远把他烙印在脑海中。
因为日后,没有日后了……
“我喜欢侯爷,可这却不足以令我放弃原则。”她终究还是不忍心伤他太重,“我,绝不与人共夫,不管多爱都一样。”
“爷明白了。”他的声音冷了,眼神也冷了。“风珠衣,你,真的没有心肝。”
完颜猛毕竟身上流着北蛮皇族血脉,又是盛汉王朝高高在上、权倾朝野的定国侯,自倾慕风珠衣以来,已经一头热地做了太多太多他平生不会做的事,可这一刻,他苛刻地审视着面前这个娇小妩媚的女人,其实,她也不过就是个女人。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女人。
那么,他还在这边自折颜面地苦苦相求什么?
这女人自私无情冷血到了极点,她只想霸占他,也许还想把他定国侯府统统掌握到手中,从此成为她的一言堂,谁都违逆不得,包括他这个定国侯爷在内。
像这样的女人……
“风珠衣,你让爷恶心。”他苍白着脸庞,心冷成了寒冰,厌恶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一字一句迸齿而出。
她脸色霎时惨白成一片,身子摇摇欲坠,却依然死死强撑着,紧握的指尖深陷入掌心。“那您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好,你狠!”
她闭上了眼,待再睁开时,果然眼前已然空空荡荡了。
完颜猛一回邵府便喝令定国府铁骑立时随他回京!
一路上,他发疯般地驱马赶路,日夜兼程,星夜奔驰,几乎跑死了乌钩,铁骑们累得七荤八素,却没有人敢相问一字。
主子……不是要迎娶珠衣大家回府吗?
所以这景况就是闹翻了?
待终于赶回京师后,他一进侯府就摔落马下,人事不知。
定国侯府顿时炸了锅了,急请太医前来诊治,就连皇帝都给惊动了,可等完颜猛呕出了一口凝郁在胸中的心头血后,人总算是苏醒了过来。
只是醒来后的完颜猛,却又一头栽进了府中的酒窖里,日日大醉……
而风珠衣则是随着哥哥回到了东海的宅邸后,把自己关在房中整整三天三夜。
直到心急如焚的风霞光再也忍不住就要破房门而入的时候,门终于咿呀地打开了。
清瘦憔悴得彷佛只剩一把骨头的风珠玉,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家哥哥,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
“哥哥,我要招赘婿。”
风霞光温柔的眸子差点滚出来。
风珠衣想明白了,以她的身分想大张旗鼓广纳面首是笑话一场,不过她的终身自己做主,招个入门赘婿还是行得通的。
最爱的既然不可得,那么就找一个由她养活,吃风家饭,住风家宅,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部都在风家眼皮子底下看着,奉她风珠衣为主的男人,至少,他只能有她。
“这算不算越来越堕落了?”
这日大雪纷飞,她拥着狐裘坐在亭子里赏雪,身畔是燃烧着沉香的瑞脑销金炉,面前烹着的是滚沸着香气的美酒,她纤纤素手持着酒樽,已是暍得醺然半醉,似醒非醒,似哭似笑……
“是呀,我风珠衣就是这么一个没心没肺,只图自己欢喜享受的,不祸及旁人,也不叫人带累……像这样,就好。”她又仰头饮尽一樽,长长吁了一口酒气,星眸半醉地咯咯笑了起来。
笛女在一旁满脸担忧心疼地看着她,却不知从哪儿劝起。
倒是大少爷好似想开了,这些时日都忙着四处张罗着帮小娘子招赘婿,甚至还差人大街小巷地贴告示去。
整个东海珠池郡霎时群情沸腾了,被这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连行商贩夫走卒、各方贵子郎君无不争相告之,风声像长了翅膀,飞快地往外散播宣扬……
这天早上,愁眉苦脸的瞿老爷带着自家玉小郎君,敲开了风家的大门。
“可怜天下父母心,若非我儿对珠衣大家心心念念,我瞿家着实也不想出个入赘他姓的儿郎啊!唉……”
“玉郎喜欢仙子姊姊,以后一定会待仙子姊姊好的,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给仙子姊姊。”瞿玉郎满脸希冀祈求地望着风霞光。
“……”接待的风霞光顿时傻了眼。
在屏风后的风珠衣沉默了很久……
也许,这温驯如羊的少年才是她的归宿,而那翱翔九天、耀眼飞扬的鹰,始终注定只能遥遥远眺,一生俩俩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