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三个月就在日出日落间溜走。
单身生活中,戴克任如常上班、加班、下班,他原本就不爱交际应酬,除非绝对必要,否则他没兴趣浪费生命。
以前他有两个住所,一处是和妻子住的豪宅,一处是和情妇住的大厦,他悠游其中相当惬意,想回哪个家就回哪个家。
豪宅有管家和佣人服务,有时碰到邓芷萱,两人就像老朋友谈谈天。而大楼有石宛琪,除了她自己秀色可餐外,还从头到脚伺候他,他不用说什么话,完全放松和满足。
现在可好,妻子和情人双宿双飞,情妇则是出国念书,他陷入前所未有的空窗期,连爸妈都给他来个长期冷战,说什么就是不见他。
对于邓芷萱,他献上祝福;对于石宛琪,他应该也办得到,可他朝思暮想的,居然都是她的声音和微笑,想到脑袋都快动弹不得。
五年多来为何他只有一个情妇,精神上和肉体上都从未出轨?原本他以为自己是怕麻烦,又找不到像她一样乖的女人,干脆就省事点,做个忠诚的包养大爷。
情妇飞了,他毫无心思找下一个,还动不动就遭受她的倩影纠缠,因为石宛琪每周都会寄来一封亲笔信,有时还会附上照片。
照片中的人儿总是淡淡微笑,打扮简单,抱着书本,一副清纯学生样,他相信她只是要让他知道,她日子过得不错,不用替她担心,可是她却也造成另一种效果……
他把相片放在抽屉,动不动就打开来看,然后开始发呆,开始没效率,开始深深地怀念过去。
除此,秘书刘世裕每个月也会报告她的近况。「报告董事长,石小姐第一学期修了十八个学分,目前生活和课业都已上轨道,到学期结束前应该都会很顺利。」
「嗯。」戴克任面无表情,彷佛只是在听会议简报。
「据我所知,您以前每个月给石小姐的零用钱,她大多存下来没有花掉,所以您给她的那笔分手费,她都还没动用,表示她在经济上相当宽裕。」
「嗯。」
「既然没什么问题,那我就报告到此,我先告退。」刘世裕心想石宛琪离开是对的,显然董事长毫无眷恋之意,她还是该努力打拚前途,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办公室门一关,戴克任长叹一口气,她过得越充实,就显得他越空虚……
其实他知道她的地址、电话、电子信箱,想怎么连络就怎么连络,甚至要飞过去看她也行。
但天晓得为什么,他就是拉不下脸来,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求婚被拒绝,可能是她没把他放进人生计划中,管他什么原因,他就是只能继续「矜持」。
打开抽屉,他再次阅读石宛琪写来的信,她的字迹端正文雅,内容不涉情感,就像她带给他的感觉,清淡如水,却不能缺少。
然而在她心目中,他像是恩人或家人,她对他充满尊敬和感激,除此之外,没了。
戴克任发觉自己最不爽的就是这一点!她从来没把他当成一个男人吗?他抱她的时候,难道她都没有感觉的吗?事到如今,证明只有他一个人自作多情?
罢了,再胡思乱想下去也没意思,他决定今天不加班,提早下班,虽然时针也指着晚上九点了。
他开车离开公司,也不晓得要去哪儿,绕来绕去的,居然来到以前石宛琪打工的咖啡厅,他发现那里已改装成漫画店,但仍是一样的名字:「幸福」。
人们都想追求幸福,只是追到了又能牢牢把握吗?对此他没有答案,他只知道,他深深怀念那杯招牌咖啡。
曾经唾手可得的、不以为意的小事情,而今都因分离而变得珍贵。
夜深了,他回到过去和石宛琪住的大楼,最近他很少回郊外豪宅,大多回这里休息。
刘世裕找了两名佣人,白天会来打扫洗衣,但不包括煮饭,戴克任不想吃别人煮的饭,既然石宛琪离开了,他干脆外食到底。
走进屋,他丢下公事包,整个人躺到沙发上,闭上眼,彷佛还能听到厨房里炒菜的声音,细碎脚步来回的声音,以及那一声温柔的问候:「先生,可以吃饭喽!」
睁开眼,屋内一片静寂,除了他的心跳和呼吸,毫无生气。
这样下去不行!他对自己吶喊,他快发狂了。
他拿起手机,设定号码保密,拨了通国际电话,听到那纤细的女声说「Hello?」后随即挂上。
老天,他作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幼稚!
令人窒息的沈默再次降临,也让他不得不听清楚自己的心声,终于他拨了第二通电话,在黑暗中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刘秘书,帮我订张机票,地点是纽约,时间是下周一。」
*
美国,纽约。
变态!戴克任暗骂自己是个变态,他作梦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跟踪偷窥这种勾当。
他抵达纽约已经三天,每天开车从饭店出来,目标就是纽约大学艺术学院。他偷偷摸摸地看石宛琪上课、吃饭、上图书馆、跟老师同学谈话,然后开车跟她回家,直到她熄灯为止。
没用的家伙!他不知咒骂自己多少次了,却提不起勇气走上前,抱住她说:宛琪,我想妳!我要妳回到我身边!
拜托,他光想到那画面就觉想吐,他戴克任是什么人物,怎能演出这种愚蠢爱情戏?
仔细想想,他这辈子还没对女人主动过,更别提千里迢迢飞来见对方一面,完全就是没骨气、没志气、没男子气概!
自我痛骂到最后,他只能叹口气,心想到底要怎么打开这僵局?总不能大老远跑来就只是偷看她吧?
「See you tomorrow!」放学后,石宛琪向同学告别。
不知怎么搞的,这两天她总觉得有人在看她,但是猛一回头,四周毫无异样。
纽约大学最大的特色就是国际学生众多,今年的新生有一半来自世界各地,像她这种东方面孔并不算少,恐怕是她自我意识过剩了。
每天沈浸在新生活、新观念的刺激中,她几乎快忘了台湾,有时和台湾同学会的朋友碰面,才会说上几句中文。
而今她和台湾的牵连,只剩下和刘世裕通电话,以及写信给戴克任。
刘世裕把她当女儿看待,每次通话都叮咛一大堆事情,还寄来许多台湾食品,一解她的思乡之苦。
而戴克任呢?她每周都会写信给他,像是做报告一样,说明自己的学习状况,最后祝他一切顺心。虽然他不曾回信,她仍继续这么做,彷佛这样他们就不会断了连络。
她一边想一边走向停车场,她买了一台二手车,天天自己开车上学、回家,感觉才像是独立生活。
当年那个孤单坐在医院门口、不知何去何从的女孩,而今正在为自己的梦想努力,她实在该以自己为荣的,不是吗?
忽然间,她视线一转,发现一个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人,却又是完全不可能出现在此的人,然而他就站在那儿,甚至会走动,一步步的,已走到她面前了!
「先生!」她惊喜交加,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起来有点疲倦,穿着黑色大衣、系着灰色围巾,一贯的冷静色调,脸上不流露任何情绪。
「我来出差,有些公事要办。」骗子!戴克任再次痛骂自己,双眼却贪婪地在她脸上巡视,她的眉、她的唇、她的双眸,还是一样温柔娴静,却似乎多了一分坚强。
「原来如此,您住在哪儿?」她从未幻想他会特别来找她,事实上,他能顺道来看看她,已让她受宠若惊。
「四季饭店。」他心不在焉地回答,零下的低温更衬出她双颊的粉红,他发现自己手有点痒,很想摸摸她的脸,不,不只她的脸,还有很多地方……
「那里很适合您,又豪华又方便。」依照他的身价,自然不把天价般的住宿费看在眼底。
「嗯……妳看起来气色不错。」他真恨自己的言不及义,都跟踪人家两、三天了,难道只有这些没营养的话可说?
「我住的地方就在附近,如果您现在有空的话,我冲杯咖啡请您喝,好吗?」她不太确定自己是否该邀请他,比起四季饭店,她的公寓就像贫民窟。
他沈吟片刻,故意咳嗽一声。「也好。」
「太好了!」她立刻绽放笑颜,能为他做点什么,一直是她的愿望。
望着她纯真的笑容,他的喉咙好像被什么梗住了。原来这就是他最怀念、最期盼的,长途飞行和这几天的跟踪行为,忽然都有了最正当理由,他不过就是想看她的笑容。
「先生?」她不明白他为何出神,这种迷离表情在他脸上相当少见。
「没事,走吧!」他收敛涣散的心神,告诉自己别像个傻瓜,就算他真的是也不该表现出来。
两人分别开车回到她的住处,那是一间颇具历史的公寓,外表看来像一百年前的建筑,内部虽整修过,仍保有那种复古味。
一进屋,石宛琪打开暖气,招呼道:「先生,请等一下。」
「嗯。」他自动坐到木椅上,心想这儿真适合他,比饭店里的沙发更舒服。
她忙碌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轻轻缓缓的听来很悦耳,没多久,咖啡豆的香味传来,他闭上眼,彷佛又回到过去,那些他曾以为会直到永远的日子。
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他却觉得这就是永恒,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先生,咖啡好了,还有一些栗子饼,希望您喜欢。」她把咖啡和茶点端上桌。
「嗯。」他睁开眼,看见她的微笑,霎时间,他再也没有什么奢望,地球就此停止转动也无妨。
「有点烫,请慢慢喝。」她依照他的习惯,帮他加了两匙奶精不加糖。
咖啡香扑鼻而来,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流从喉咙直进心底,融化了其中最冷、最硬的地方,甚至快融出他的眼泪,喔天,他该不会变得这么脆弱吧?
「味道还可以吗?」石宛琪很久没煮咖啡,怕弄错了什么步骤,其实她自己不太喝咖啡的。
「可以。」他继续慢慢地喝,舍不得一口气喝完,这是睽违许久才重逢的滋味,而今他才明白,这就是他生命中的甘露。
她坐在一旁,默默看了他好一会儿。「先生,您好像变瘦了?」
「大概吧。」没有她煮的饭菜,他吃什么都没味道。
「若您处理完公事有空的话,这周末我做饭给您吃,好吗?」
她能想到回报他的方式,就只有这个了,他太有钱,什么都买得到,她送什么礼物都没意思,不如亲自为他做一桌菜,让他瘦削的脸颊多长点肉。
「好。」他不禁用力点头,她简直是他的天使,他怎会曾经以为他能买下她?事实上,多少金钱都买不到这份温柔。
她再次绽开笑颜,他居然有点颤抖,她太美好了,他不敢直视。
「妳寄的信,我都有收到,但我很忙……」他不知该怎么解释那份矛盾心情。
「我都明白,没关系。」她很贴心,不愿他有愧疚感,因为她是那样离开了他,他不想给她回音也是正常的。
两人断断续续聊了几分钟,这已是前所未有的事,过去他们的对话只有关于「今晚我会过来」、「请问要先洗澡还是先吃饭?」、「这样按摩会不会太用力?」等生活琐事。
能像普通人一样交谈,对他们来说,其实很新奇,也很不习惯。
戴克任也觉得有点不自在,站起身说:「我还有工作要忙,该走了。」
事实上是,再不走的话,他怕自己会走不开。
「嗯,再见。」她送他走下楼,看他开车离开,直到什么都看不到了,才转身上楼。
回到屋里,桌上有两个咖啡杯,空气中还弥漫着咖啡香,彷佛他的声音、他的气味还没离去,忽然间她觉得虚弱极了,双手扶着桌子才能站好。
看到桌上那两个米色的咖啡杯,她不禁自问,当初为何不只买一个,却要买一对?莫非在她心中仍对爱情有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