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奖金梅娘处事周全,这是讽刺对吧?
金翠娘差点将口茶喷出来。
这一瞬间,金梅娘的面色变了两变,细眉微皱,望着凤娘那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还是无忧无虎,举止恬静又从容,时不时爱娇地看着祖母,让她不由想到小时候,嫡母容氏病重,她和姨娘都担忧容氏去了之后,没两年新主母进门,新主母不会跟容氏一样宽厚大度。
只有娇滴滴的凤娘,容氏的掌上明珠,被郑重地托付给大长公主,一点也不担心继母进门后会拿捏她的婚事,操弄她的未来。
金梅娘最不甘心的就是这一点,不管她多么柔弱乖巧,才情又高,她烦恼得要命的事情,凤娘都不用烦恼,祖母老早替凤娘打算好了,所以她才狠下心,定要在自己的亲事上搏一搏。
她以为只要凤娘嫁得不好,就会成为武信侯府的弃子,过去落在凤娘身上的关爱眼神都会转移至她身上来。
可是她成亲一年半,回来这么多趟,祖母一次也没有交代下人特地做什么好吃的给她尝一尝,更别提芙蓉糕这样手工繁复的美丽点心,京城最贵的酒楼也做不出来,每一次都是托凤娘的福她才能吃上一个。
金梅娘心中冷笑,她一定要支持杨锦年在太子府力争上游,多送些财帛给她,日后杨锦年封妃,杨家成了皇亲国戚,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想想便兴奋,到那时,她倒要看看这些人奉承她的嘴睑有多好看!
金梅娘傲然一笑,“凤妹妹不要对姊姊心生芥蒂就好,没将请柬送至忠毅伯府,并非我有意失礼,而是想回娘家与妹妹多亲近亲近。”
鬼话呢,走一趟忠毅伯府就不能姊妹亲近?
其实金梅娘也说不出为什么,心底就是很排斥进忠毅伯府。
凤娘看着她笑,“二姊说什么都对,我怎么听怎么舒坦,丝毫不介怀。”早已扫出心海的人,何须在意?
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让金梅娘又不开心了一下,但她也不好说什么。
午膳在大长公主这里开了两桌,老人家就喜欢热热闹闹的,儿孙绕膝,欢声笑语,少说能多吃半碗饭。
今天休沐,金永祯无须上朝,用膳后便领着妹妹和怀孕的妻子回自家院子。
金梅娘原想留在自家祖母身边讨好,让祖母答应在作寿那天去杨家露个脸也好,但还没说上话,祖母便要午憩,只好告退。
她心里到底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决心等祖母小睡起来,于是先跟着兄嫂过来。
金永桢已经知道请柬的事了,示意张立雪带凤娘回内室歇息,而后摒退屋里的下人,冷冷地直接训斥道:“二妹自从成亲后,非但脾气见长,架子也端足了,对自己的亲妹妹也捧高踩低,你这样的人品真的担得起杨家的宗妇?”
金梅娘怒了,尖声道:“二哥自然是维护凤娘,从小到大哪一次不替凤娘说话、撑腰?我已说了因为是亲姊妹才随意些,凤娘都表示不介意了,二哥何必如此?”
他一脸讽刺,“探花郎夫人果然胆气足,如今竟敢大声与我争辩,今非昔比啊。”
“我……”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瞬间,金梅娘的怒气便泄了,她想到杨修年的多情,家里的小妾只多不少,她这样把关系搞糟,娘家兄弟岂不是不会为她撑腰?
“因为亲姊妹才随意些?这种鬼话你自己信吗?连自己都骗不过,还想哄谁?”不管金梅娘脸色渐渐发白,金永桢不想跟她绕弯路说话,直言道,“二妹觉得我偏心凤娘,只为她说话?是,我当然偏心她,她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偏心她才是人之常情,没人觉得不对。懂了吗?二妹,“人之常情”你没做到,正因为是亲戚来往,你成亲后,杨家头一回大办喜事,竟然不往亲妹妹家里送请柬,你是在召告天下你瞧不起自己的亲妹妹吗?杨妹夫同意你这般得罪忠毅伯府和柳震?”
金梅娘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一下又一下地迅速跳动,很疼很疼,像小时候她央着二哥教她写字,哥哥待她很温和,也不嫌她闹,教她如何握笔,可是……
凤娘咯咯笑着跑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奶娘、丫头,二哥立刻上前抱起凤娘,唯恐凤娘摔跤,亲亲热热地哄凤娘喝水,抱着凤娘转圈圈,问凤娘饿不饿,听凤娘娇娇地说:“想娘亲了”,便高兴地亲凤娘好几口,抱着凤娘去了容氏的院子,而她就这样被抛下了,只有一个小丫鬟陪在她身边。
每次都如此,只要凤娘在,二哥的眼里便只有凤娘,她只能乖乖当陪衬,她若是争宠,二哥便不理她。
如今她嫁人了,难得二哥肯跟她好好聊一聊,长篇大论训斥一通,为的却还是凤娘。她真心难过,低着头道:“不过是一张请柬……”
“是啊,不过是一张请柬就让人看穿你的心机,你说你蠢不蠢?”金永祯不懂从小谨慎做人的庶妹,怎么一碰上杨修年便变成这样?
金梅娘满心委屈和忿懑,被激起了一丝怒火,质问道:“今日换作凤娘不给我送请柬,二哥也会严词怒责?”
金永桢冷淡道:“当然。”当然不会有这种事,凤娘又不蠢。
即使有几分怀疑他口是心非,金梅娘听了也总算舒服些,不再闹别扭,答应待凤娘回婆家便补送请柬至忠毅伯府。
金永祯不再多言,即使他坦白说自己其实在为她着想,替她担忧,毕竟同居京城,怎么能够不将姊妹放在眼里,旁人将如何揣测她?但她与三妹的心结那么深,即使他掏出真心也会被曲解。
他无意多纠结,表面上过得去,不招人非议即可。
至申时初,女眷又聚在大长公主屋里喝茶闲聊,准备玩叶子牌消磨至晚膳。
金梅娘抓紧时机与大长公主说话,可不管她如何暗示提示,大长公主均不表态。
长公主心道一个太子小妾的娘家祖母,她犯不着去巴结。
金梅娘不由朝凤娘望去,心里埋怨没人替她说话,还配说姊妹情。
凤娘微笑着坐在大长公主身旁,一副文静乖巧的椹样,像是听不懂金梅娘在央求什么。但是看在金梅娘眼里,彷佛一只狐狸在对着她微笑,背脊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时,有婆子进来通报,声音透着喜气,“大长公主,三姑爷打了许多野味来孝敬您和俣爷,有三只竹鸡、两只野兔和半扇鹿肉。”
长公主很高兴,神情飞扬,“铁山果然孝顺,跟着静王一伙人去打猎,也不知好生巴结静王,竟然送了这么多野味来,不会是把静王的猎物也抢过来了吧?呵呵,这孩子跟静王都不客气。”
鹿肉只送了半扇,是因为另一半柳震要留着孝顺忠毅伯,老人家都喜欢孝顺的孩子,如此她反而欢喜。
凤娘也与有荣焉,问来人,“姑爷呢?”
那婆子笑着回道:“侯爷留姑爷一道晚膳,姑爷说待会儿进来给大长公主问安。”
长公主闻言笑了起来。
陈氏很有眼色地起身道:“娘,我下去安排席面。”
此时,沈珞过来接金翠娘,自然也被留下来。
只有金梅娘赶着回家,毕竟她今天浪费了一天的时间,家里还有一堆事呢。
凤娘看着都想替她叹气,才女的傲气再小,也受不了接二连三的受挫,自家祖母的气都受不了,以后有她忍耐的。杨家狗屁倒灶的事很多,倒是气不死人,顶多时不时捶心肝,吐口血而已。
替自家二姊默哀一下下,凤娘马上被武信侯和柳震豪爽的笑声吸引过去。
用过晚膳,柳震要回家前总算有机会和凤娘独处下。
朱檐小亭,亭中梁木都是朱漆雕饰,二盏宫灯,画着喜鹊登枝和仙人吹箫。
“我买到顶钑的云雾茶,不多,只有三斤,一斤送了静王,半斤给祖父,半斤给侯爷,余下的让桂嬷嬷给你收好。”柳震搜罗到好东西第一个就想送铪她,看她笑靥如花,他就跟着心获怒放,像是着了魔似的,但他就是开心。
“云雾茶可是珍品,夫君真好。”凤娘心里是吃惊的,有些东西有钱也买不到,要有门路,前世她嫁人后就没再见过云雾茶了。
“没什么,不过喝个新鲜,凤儿有什么想要的,我自会替你找来。”文治武功他不行,就是不差钱,不缺人脉。
“夫君有心了。”
凤娘一笑如含露牡丹,娇媚嫣然,柳震的心更热了,目光含笑,轻声道:“我的凤姑娘,为夫明日便接你回家。”瞧瞧这气色好的,美眸晶亮,笑容明艳,耳边一对红宝石坠子摇曳生辉,在娘家过得不知有多滋润,他担心她乐不思蜀。
唉,他的心情也太矛盾了,先前担心她回娘家过得不如作闺女时舒服,三天两头送东西来,如今看她过得太舒服,又忧心她嫌弃夫家不如娘家。
他柳震怎么就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呢?
“家里的事有定论了?”她娇声问。
他颔首道:“我先说结论吧,三叔、三婶同意让柳况娶薛涛的妹妹薛丹桂为妻。”
这是什么神转折,结仇转眼变结亲?凤娘颇为意外。
“很惊讶?”柳震带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笑意如寒雨般微凉。他继续道:“祖父说薛涛是卑鄙小人,但小人不做无用功,千里迢迢把辛浣纱带来京城,他想做什么?辛浣纱是好颜色,但没有美到令男人失心疯,他不须如此大费周章带人回来。”
凤娘“哎呀”一声,以袖掩口,惊奇道:“薛家的目的是想与京城高门子弟联姻?”
“不错。皇商也分三六九等,薛家进贡花树,家资丰厚,但比起高家、陈家等八大皇商却不够看,因此他们一心想为儿郎求娶世家女,或将女儿嫁进官家。”
“这也无可厚非,但薛涛的所作所为是在结仇啊,他父母没意见?”
柳震嗤笑道:“这事还真是薛涛自己的手笔,他在集贤书院读书时便暗中留意,想替妹妹找对象,最后挑中了柳况,我猜他大概知道柳况是次子,并非顶门立户的长子,只要嫁妆多一些,婚事多半能成。”
“祖父能答应?”
“袓父办事干脆,马上找来薛家主事的二老爷,也就是薛涛的二叔商议。薛涛的二叔不晓得薛涛做事如此莽撞,本来还在犹豫,但薛涛说了,只要能结成姻亲,辛浣纱他会接回家中去,一力担下负心薄幸之名,跟柳况没有半点关系,这事便成了。”
“一点风流名声,祖父会放在心上?”
“祖父不上心,但三叔、三婶担心啊。”柳震淡淡笑了,“重要的是,薛涛抬出他父亲临终前为他妹妹准备好的嫁妆,光是压箱的白银便有万两。”
“看到这么多白花花的银子,三叔、三婶便很高兴地把儿子卖了?”
柳震仰首大笑,“当然不,他们都装作不情不愿呢。”
凤娘嗔怪地看他一眼,“先前闹得家宅混乱,鬼哭神嚎,只差没趴到我身上来糊鼻涕,如今倒好,仇家变亲家,老脸都不红一下?”
柳震不禁莞尔,“倒也不是一下子就转怒为喜,吵吵闹闹好几天,幸好你避开了。不过这薛家挺会处理事情的,出手阔绰,赔了一间胭脂铺给三婶,房契加一屋子胭脂、香粉大方送上,据说生意不差,月月进帐上百两,这细水长流的钱,哪个人不心动?
“三叔爱风雅,薛家送了一箱西洋货,可稀罕了,我大致看了一下,真是闪瞎人眼,掐金丝画联琅的茶叶罐和茶具组、能照清人影的手镜三个、黑漆描金的棋盒、银胎掐丝联琅兽面纹方觚、掐丝珐琅葫芦形扁瓶……我看三叔一脸纠结,舍不得不要啊。”
凤娘嘴角抽了抽,贪财的人果然很容易拿捏。她箱子里也有几件西洋货,绘向日葵、水仙、雏菊的珐琅盒非常漂亮又好用,确实动人心。
她问,“祖父由着他们如此?”
“只要不损及忠毅伯府的名声,祖父就随他们闹腾,反正分家了,三叔、三婶喜欢媳妇的陪嫁越多越好,谁挡他们财路谁就是仇人,祖父心里门儿清。”
“薛家想借势,不晓得我们已分家?”
“反正还住在一起,在外人眼中我们仍是一家人。”
“自然是一家人,五代之内都算至亲呢。”
柳震心中一暖,握住她的手笑道:“但愿三房少闹腾些,我们也能清静度日。”
凤娘笑意浅浅,心情平静。
执手相看不厌,柳震只在乎她唇边那如露甘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