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阁的书房里,听到开门声,正在看书的盛珩眉眼未抬地问:“怎么这么快?”
“算快吗?”
听见低沉的男音,盛珩猛地抬头,眉头毫不客气地拢出一座小山。“晁枢引,你怎么又来了?”
真是晦气,三天两头就撞见他。
“还没跟郡主提粮库的缺粮数额。”晁枢引神色淡漠地道。
真是碍眼,为什么他会待在尹挚的书房里?
“阿挚说她知道多少数,正在调粮,你犯不着将她往死里逼,她又不是非帮你不可。”
盛珩没好气地把书往条案一搁,准备在尹挚回来之前就先赶他走。
“她非帮不可。”他笃定道。
“你凭什么?”
晁枢引瞅着他,突地掀唇笑得很坏。“秘密。”
盛珩气得磨起牙,不管他怎么看都觉得晁枢引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无妨,我再问问阿挚就好。”听听,他们这才是无话不说的好交情。
“她不会说的,这是我们之间的约定。”
听至此,盛珩确定他俩话不投机半句多,干脆再把书拎回来,谁知道晁枢引竟然在他身
旁的位置坐下,他顿时毫不遮掩嫌恶地瞪去。
晁枢引使了个眼色让左旭关上门和杜获一起守在外头,才低声道:“殿下去了扬州送赈粮,可知道所封的三座县城外皆由衙役和卫所兵看守?”
“那又如何?”
“所以,确实是由衙疫和卫所兵看守?”
盛珩干脆把书又丢下了,横眼看他。“以往要是县城有疫病发生,衙役不足,适巧地方上有卫所时,会调派卫所兵再正常不过。”
“确实,但是调派卫所兵必须由中军都督府上疏皇上才能调派,这事,皇上知情吗?”
盛珩听出症结所在,便道:“也许中军都督上疏时,我正巧在南下的路上。”
“若是如此,皇上应该会差人快马加鞭告知殿下此事,且会要殿下在扬州坐镇指挥,毕竟唯有在严重疫病发生时才会动用卫所兵,好比要灵焚烧尸体等等杂项,然而皇上只让殿下送粮送银,那就代表地方上疏并未提及有疫病,可是当殿下到扬州便知封城的消息,如果如此急迫,怎可能一开始没上疏?”晁枢引条理分明地点出古怪之处。
盛珩听完,不由沉默起来。
他因为急着要到杭州,倒是没细思这些事,昨儿个尹挚也跟他提及几分不寻常,今儿个晁枢引又这么说,这事是不能不防了。
“殿下,皇上让我到杭州,并不只是为了粮库被烧一事,还有……追查那人的下落。”
话到最后,几乎化为气音。
皇上在十多年前推翻前朝暴政,十几年来大赦天下,税赋减半,又连颁十几道改革政令,才让百废待举的民间慢慢恢复以往的繁荣景象,看似国泰民安,实则还有漏网之鱼逃窜,尤其是前朝佞臣简昊衍和前朝宁王世子。
前朝皇帝倒台之后,简昊衍立刻拥护宁王在蜀地起义,直指当今皇上为造反逆贼,几经讨伐,宁王已死,简昊衍却带着宁王世子逃出蜀地,至今下落不明。
可恨的是,现在朝中官员里头亦有简昊衍的人脉和眼线,皇上一直隐忍不发,就是为了从中得到他们连系的消息,得以一举歼灭。
盛珩抬眼。“所以,你认为粮库被烧和扬州封城也许和那家伙有关?”
“不无可能。”
盛珩眉目冷肃,哪还有一丝在尹挚面前的嬉笑模样。“我会先修书给皇上,你身上应该也有皇上给你的虎符吧。”既然父皇会让他下江南追缉简昊衍,肯定有万全准备。
“有,但我认为殿下何不回扬州坐镇?”
盛珩注视他半晌,撇嘴哼笑了声。“怎么,嫌我碍眼?”
“什么意思?”
“我怎么想都觉得你是故意支开我,好让我别碍你的眼,你就能跟阿挚多亲近一点。”
虽说他也能到扬州坐缜,可是与其他去,晁枢引去还比他有用得多,毕竟虎符在晁枢引身上。
晁枢引皱起浓眉,口气不善地道:“不知所云!殿下要是只知道沉溺在儿女情长里,到底要置天下百姓于何处?”
这竟然是皇上看重的储君人选,他简直不敢相信!
“行,那你跟我说,你到底是怎么看待阿挚的?”
晁枢引怒视他半晌才咬牙道:“她是郡主,皇上亲封的郡主,如此而已。”
“所以,有朝一日,阿挚成了我的皇子妃,你也无所谓?”
关我什么事!这话明明已经从他的脑袋迸出,跳窜在舌尖上,只要口一张就能说出口,他却抿紧了嘴。
莫名的,他想像起盛珩说的画面,她一身皇子妃规制礼服站在盛珩的身旁……他没来由地愤怒了。
盛珩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突道:“晁枢引,我曾听人说过,哪怕有人的脑子丢了一段时日的记忆,但身体却丢不掉,你要不要想想,你是不是常觉得自己像是丢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晁枢引不语,只因他有被说中的厌恶感。
“那段时日发生了什么事,你忘了,可是我们都记得,但是因为你想不起来,所以我们就不想说,反正你好像也没很在意,对吧,就这样继续空落落的,一直到老死,永远都别想起来你到底丢了什么。”看他的脸色越发铁青,盛珩就更乐。“啊……说不准在你死前,你就会想起来。”
要真是如此,这人生是何其悲哀呀,他都想替他掏两把同情泪了。
“殿下先以国事为重,我的事就不劳殿下烦忧了。”晁枢引的脸色黑成锅底。“扬州之事还先请殿下处置,那毕竟是皇上的江山,盛家天下的百姓。”
“早就派人到扬州查探军情了。”盛珩没好气地道。
拿盛家天下这大帽子扣在他头上,到底把他当成多纨裤?
“殿下早有防备?”他不信。
“阿挚昨天跟我提起她在扬州也有庄子,虽听闻扬州涝灾,但不至于严重到有疫病甚至封城,所以我昨天就派人去查了。”
“……是吗?”他诧异不已。
“很意外吗?在现在的你眼中,只会以为阿挚就是利益至上、满身铜臭的姑娘,可她若真是如此,又怎会受皇上重视?又怎会得我如此倾心?”他的告白一说出口就见晁枢引露出跟见鬼没两样的表情,心情顿时舒畅不已。“其实你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惜,你忘了。”
他嘴上说可惜,却恨不得他永远别想起。
晁枢引不自觉皱起眉头,被盛珩挑衅的口气挑起怒火。
他知道盛珩待尹挚极好,但没想到他会当面道出心思,而且还这般挑衅。
打从他遇袭清醒,他从未想过遗忘的那段时光里,他和尹挚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情,他只是记得满身铜臭的尹挚,从未想过与她更亲近,可是现在听盛珩道出对尹挚的心意……他只想打得他满地找牙。
为什么?就如盛珩说的,也许他脑子遗忘了,却忘不了那段时日养成的习惯……他以往并不讨厌盛珩,现在老觉得他碍眼透顶,要他去扬州确实抱持几分蓄意,离尹挚愈远愈好。
为什么……他到底丢了什么,教他生出这些心思?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推门而入的尹挚被两人贴近的脸吓得倒退一步,自己不会撞破什么好事吧。
“阿挚,他欺负我!”盛珩先声夺人,一脸哀怨地跑到她身边。
尹挚瞪大眼,看向晁枢引一见他脸色冷沉得吓人,像是被谁倒了几辈子的债,这是……
“如果要殿下去扬州善后算是欺负,我也无话可说。”
“你分明是嫉妒我俩,故意拆散我们。”盛珩可怜兮兮地圈抱住尹挚。
晁枢引抽了一口气,一个箭步向前,然而尹挚的动作比他更快,居然一个屈身肘击,就让盛珩没防备地连退数步。
“阿挚……”
“是殿下太过放肆。”揍他刚好而己。
“我……”盛珩不由悲从中来,觉得自己是跳梁小丑,可怜透顶。
尹挚见状,心里有几分不忍。“殿下,哪怕是玩闹也该拿捏着分寸,要不你这样唐突了
我,我硬是要你负责,可怎么办?”
“我负责!”盛珩立马道,脸上哪还有半分哀伤。
“不用你负责!”晁枢引怒声吼道。
这一吼,不管是屋内屋外的人都愣住了,一双双眼都看向了他,晁枢引才惊觉自己太过激动。
尹挚不解地看向他,再看向盛珩,忍不住问:“你们两个刚刚到底在聊什么?”
“没事。”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回得太过一致,尹挚不由眯眼来回看着两人,直觉有鬼,于是转头问晁枢引,“晁大人一早上门,又是为了什么?”
“……昨儿个没跟郡主提要补的粮数。”
“不用你说,约莫三万五千石左右。”
“你怎么知道?”
“你到底以为我多无知?我怎会不知道一个卫所会有多少保家卫国的卫所兵?差不多折算一下就知道该补多少粮,可现在要我一口气补上我也没法子,还得要找粮船运粮才行。”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晁枢引张了张口,竟无言以对。
试问有多少姑娘会知道一个卫所里有多少卫所兵?他只管找她调粮,却没细想调粮恐怕得要粮船才能载运。
“你放心,最晚三日,我会先调三千石的粟米进卫所粮库。”尹挚懒得管他在想什么,迳自道:“我这人既然与你约定,定是会做到,我可不像某人,与人约定却失约背信。”
晁枢引直瞪着她,觉得她意有所指,偏又辩驳不了什么。
“阿挚,你跟他约定了什么?”盛珩神色哀怨地问。
“殿下无须知道。”晁枢引淡声道。
“阿挚……”盛珩想拉她的手,又怕她再给一击,只好乖乖地隔空轻扯。
尹挚也不想让其他人得知她和晁枢引约定的事,免得丢了晁枢引的面子,便转了话题道:“对了殿下,今晚那叔要设宴给你接风,你有什么喜欢的菜色可以先让厨房准备。”
盛珩闻言,正打算在晁枢引面前摆显,岂料她又接着道:“晁大人也一道吧。”
“恭敬不如从命。”不给盛珩从中作梗的余地,晁枢引立刻就允了,隔着尹挚和盛珩互别苗头。
尽管他不清楚自己要争什么,横竖他就是不允盛珩靠近尹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