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申从鼻子哼气,“你在打听我们二房的状况?”
“你不也打听我们大房的状况。”
“那是因为你们为人奸恶,我们得防患于未然,不然谁有兴趣知道你们在干么。”
顾行春脑子突然清楚了一瞬,大叫起来,“看吧!我就说你们二房有问题,没事打听我们大房干么!”
“我都说了,要防患于未然。”
“那我们也是,防患于未然,大家都一样,你也别怪我,我也别怪你。”
夏念申不愿意放过他,“你说得好轻松,我打听的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譬如说,人人都知道你克扣工人工资,譬如说,你买了陆家的橘子,我可没去打听你进了什么货物,销出去了没。哼!我们有香料你都知道,花了多少银子打听的,快点说出来,要不然我就去报关,说你嫌疑最大。”
“关我什么事啊,我烧丝绸香料也不会去烧太子参,你懂吗?”
“不懂。”
“丝网五船,香料六船,太子参才一船。”顾行春激动得伸出手指比来比去。“我要烧当然烧贵的,太子参哪比得过香料昂贵,香料一斤起码一百两。”
“哈!哈哈,抓到了吧!居然知道香料五船,你派了多少人在我们二房这边?你不讲,我就亲自去找曾伯祖父让他老人家主持公道,说你不务正业只顾着打探二房,见到弟弟有难还幸灾乐祸。”
顾行春却不否认,“我是幸灾乐祸怎么样,我高兴,我喜悦,我就是讨厌你们二房这种高高在上的样子,今日灾事是菩萨睁眼,你们活该。”
“菩萨睁眼第一个劈的就是你。”夏念申丝毫不客气,“你有病,人家好好生活说人家高高在上,你多点心思放在自家人身上吧。”
“哦,对了,我都忘了我家人多,我有四个孩子呢,有儿有女——”
“够了!”顾行梅打断,“大哥再说下去,我不客气了。”
顾行春住嘴了。
他敢跟夏念申大呼小叫,但顾行梅性子难捉摸,今日在场无祖母撑腰,他什么都不敢做,于是只能扁扁嘴,坐回椅子上,拿起已经没味道的茶继续喝。
顾行梅不耐一下了逐客令:“大哥还是走吧一工人晚点我会遣去。”
“我是大哥,你也想赶我走?”
“大哥不自己走出去,要等我命人架出去?”
顾行春喷了一声,想想今日看到的好戏已经值了,回去跟祖母说,祖母她老人家一定高兴……
想想便站了起来,“行梅啊,别说大哥我不关心你,做事情得谵前顾后,别只想着出风头,看吧,现在仓库被烧了,官府只怕也不管,恐怕犯人也抓不到一以后看你就得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喽。”
说完,摇头晃脑又得意洋洋的出去了。
胡范天一脸奇怪,“你居然能忍住不打他?”
“毕竟一个屋檐下,不好真的撕破脸。”
“那——”胡范天原本想说“那也不用对他这样忍耐”,但想想,顾行梅有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妻子,他要是不够听话,倒楣的恐怕就是那个长年在后宅的妻子了。
想想又奇怪,当初顾家没忌讳夏四娘在喜莲寺被土匪掳走几日之事,就是因为夏家女子好生养,的确,夏家那些嫡女庶女个个都能生,可怎么也没想到夏四娘居然无子。
这表弟也真奇怪,妻子无子,不休妻已经是大恩,怎么也不收个姨娘开枝散叶……不过这都是后宅之事,他就算是表哥也不能开口,不然实在无礼。
胡范天道:“你心里可有怀疑人选?”
夏念申想都不想就开口,“一定是顾行春,怎么想都是他。”
全天下只有顾老太太跟大房不希望看到二房好,二房越好,对他们来说越刺眼,顾老太太庶子都不知道杀了多少,烧仓库,小意思啦。
发生了这等大事,三人都没心情聊天,顾行海几次说自己可以处埋,但胡范天就是不放再说。
中间,有船管家进来说苹果已经全部下货,等着入仓,顾行梅让那船管家带工人去大房那边,这个月底每人多发五十文,算是今日辛苦,船管家只觉得奇怪,但没多问,恭恭敬敬去了。
就见夏念申胸口起伏,显然生气至极。
顾行梅亲自为她倒了茶,“货可以再进,不用这样生气。”
“我真的好气,一定是顾行春,可偏偏又没证据!他还不是仗着老妖婆宠爱这才越来越过分,上次车小棠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别人家,至少罚跪祠堂三个月,他倒好,老妖婆轻轻松松一句“别跟弟弟开玩笑”就把事情揭过去,我们可是烦恼了好几个月啊。”
“我会解决的。”
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伍二回来,说已经清点完毕,工人都没事,只有几人受了点烧伤,已经送去医馆,只不过太子参全没了。
顾行梅的脸色难看到极点。
这时河驿的小丫头送饭进来,胡范天只能告辞——他又不姓顾,就算是顾家表哥也不好跟夏念申同席吃饭。
饭就放在桌子上,没人去吃。
就在胡范天离去不久,伍大回来,一脸喜色,“二少爷神算一大少爷果然一出道河驿往别的地方去,不是回家。”
“他去了哪里?”
“风华客栈,小的已经把大少爷雅间的左右房也都包下来了,也已经去了官府报案,二少爷可是现在要去?”
“走。”
夏念申不笨,听了听也明白,连忙道:“我也要去。”
顾行梅知道劝她不动,也只能点头了。
顾行梅他们抄小路很快到了凤华客栈,为了避免引人注目还给了钱从后头进入,在伍大的引路下到了顾行春的隔壁雅间,另一边的雅间则已经由官府的人驻守了——没人伤亡是叫不动官府,但财物主人可是顾行梅,那就不同了。
雅间隔板不厚一就听见顾行春哼着歌一心情极好。
夏念申想着,好,你这个王八,今日你一边是官府派出来的衙役跟书记大老爷,一边是受害的弟弟,看你还要怎么推托。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这才有人进入。
顾行春抱怨,“怎么这样久才来,我都等得快发霉了。”
进来的人说:“我又不是闲着没事,自然得看时间。倒是你,顾行梅那样精明,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当然没有,他笨得很,死也想不到是我——今天真是太愉快了,总该他有报应,想到我跟车小棠布了这么久的局居然也让他逃了,实在不甘愿。你也是,做事情一点都不牢靠,再三跟你确认的事情,你却一项都没做到。”
“这怎么能怪我,我是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嫌麻烦,一定要把车小棠的卖身契弄到才能开始做,谁知道你等不及,这明明是个好计谋,偏偏你懒惰不肯下功夫,那车小棠要不是看到方婆子拿出卖身契,怎会出声反咬你。”
顾行春喷了一声,“不过那都过去,也就算了,我今日看到顾行梅倒大楣的样子,真是爽快极了。”
那人压低声音,“这才叫精彩吧?”
“精彩,精彩。”顾行春拍拍手,语气很乐,“早知道你这么有本事,我也不会过去都跟你不来往。”
“现在来往也不迟。”
“是不迟,只是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深藏不露啊,所有的人都被你瞒过了一只是顾行梅那小子运气实在好一两年前你派那丫头撞他落水一都八月底的天气了,我原本以为他最好直接病死,不然至少病一场,没想到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
“我也没想到他运气这样好……”
“唉,这小子从一出生就运气好——你不知道吧,他爹顾别温其实不是我祖母生的一我祖母的妹妹当年到我们顾家玩,我祖父也是个不知羞耻的,居然搭上妻子的妹妹一等我祖母发现都已经怀胎四个月了,怎么办?她是主母,丢不起这个脸一我们顾家、他们赵家也丢不起这个脸,于是把那妹妹送到乡下待产后,我祖母假装怀孕,等自己妹妹生产了再悄悄抱回家当成是自己的嫡子,就是顾别温。”
“顾别温居然是这样来的……”
“因为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还是丈夫跟妹妹背叛自己生出来的,怎么会疼,忍了十几年,顾别温夫妻意外死亡,我祖母也只是高兴,觉得老天开了眼,顾别温留下的顾行梅当然也是余孽,怎么样也喜欢不起来。可怜他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祖母为什么这样恨他,出身脏啊,妹子与姊夫,两个不知道羞耻的人的后代能是什么好东西,顾家给他们一口饭就已经算是恩惠了。”
厢房的那头,顾行梅跟夏念申也是很意外,居然是这样!
不过也就懂了,为什么都是“嫡出”,偏偏二房不受待见——丈夫跟妹妹生下来的孩子,不掐死已经算不错了。
奇怪的是当知道这些事情后,两人反而觉得可以理解。
夏念申用嘴形说:“我现在觉得老太太挺可怜的。”
丈夫跟妹妹生的孩子得有多刺眼,多不堪,每次看到彷佛就像在看自己的笑话一样,虽然能瞒住下人,但亲近的婆子如巴嬷嬷、宋嬷嬷那是瞒不住的。
顾行梅用食指比了个“嘘”的手势,夏念申连忙静下来,要说话晚点还有机会,现在让他们听听顾行春是怎么陷害他们的。
隔壁,顾行春笑得十分放肆,“我今日一定要敬敬你,居然可以帮我想到烧仓库这招,我以前只希望他谈生意不顺,怎么样也没想到破坏仓库。就是可惜了那批太子参,真是好东西,只不过是顾行梅的东西,自然是只能烧了。”
“很爽快吧?”
“爽快,我一直看他不顺眼,自从祖母跟我讲缘由后更加讨厌他,不过一个庶子而已,堂堂正正以嫡子身分生活,跟我们平起平坐,还拿了三十艘船,简直不要脸!尤其他两年前开始发愤后更加不像话,好像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大人物,动不动就“大哥,下不为例”,“大哥总得替顾家着想”,哈!我还要他吩咐?我可是堂堂长子嫡孙,他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还理所当然的样子。”
“他太讨人厌了。”
顾行春拍手,“他的样子的确讨人厌,奇怪的是以前没那样讨厌的,最近两年简直不能忍,高高在上的样子自以为了不起,也不知道是不是死过一次,他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怕,就连祖母骂他,以前会畏缩道歉的,现在也只说“知道了”,我祖母每次看他那样不可一世的脸色都是一肚子火,说顾行梅真像自己的亲祖母一天生下贱,做错事情还一副死不认错的模样。”
那人笑道:“不过我真意外,原来顾别温居然是姊夫跟小姨子通奸来的一顾行梅这祖母可真厉害,他要是知道了不晓得会是什么表情,还是那副处之泰然的样子吗?还敢抬头挺胸吗?”
顾行春连忙说:“好兄弟,我是把你当好兄弟这才讲这件丑事出来,这事情连我娘都不知道,你可别到处乱说,这要是传出去,别说我祖母丢脸,我们整个顾家都会没脸的,到时候那些宗亲饶不了我。”
“可惜了,不然我还真想散布得人人知道,看他以后怎么面对众人。”
“这件事情只能笑笑,真别说,说了我就完了,我们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吧,烧了个仓库实在没什么,那些损失他也扛得起,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一劳永逸,打得他永远翻不了身?”
“还说!”那人有点生气,“你就是没耐性,等不了,跟你说可以凿船,你也不等好时机,马上去凿了他的三船金银花,导致他开始防备,后来想凿船已经不可能,白白浪费这个好方法。”
顾行春连忙赔罪,“行行行,这事情是我不对,我也不晓得胡家仓库会有金银花,这一来一回,他只损失了金钱却没损失商誉。”
“要不是知道你真心讨厌顾行梅,我也不会跟你合作,几次好主意都没能彻底施行,白白浪费我的方法。”
“我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我怎么样啊,老兄,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两年前在定天府推他落水,凿穿金银花船,还有那个车小棠跟今日火烧仓库是我做的,但出主意的人是你,真怎么样,我逃不掉,你也逃不掉,还是给我想个好方法让我可以一次把他搞死,让我俩都痛快才是真的。”
“我想到一个好方法让他痛苦。”
“快说!”
那人笑了一阵,“五年前的七巧节,宝莲寺放琉璃灯被土匪闯入,几家小姐被掳,其中最惨的就是童家小姐一她被送入家庙出家一我已经找到她了一我打算给她一千两让她出来指证当时被据的人都失了清白之躯一每个人都被好几个土匪轮着来一哈,然顾行梅的妻子也是——这丑事一出,为了顾家的面子,他只能休妻,他们夫妻既然恩爱,那就让他们一辈子不能在一起。”
顾行春大乐,“好极,好极,他那婆娘的确惹人讨厌,最好这辈子不能翻身,让童家小姐来指证一这主意真好。”
“童家小姐被迫出家,这辈子无望,如果能拿到一千两还能到外地重新开始,无论如何比在家庙强,我一说这主意,她马上同意了,我们就等个好时机把事情掀出来吧。”
隔壁间,夏念申看着顾行梅,身上一阵冷——要不是他们今日听到可以先做预防,万一真让事情发生,顾行梅不休她就只能抛下京城的一切带着她离开,得放弃他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做出的一点成绩……
顾行梅拉住她的手,轻轻搓着。
夏念申几个深呼吸,心想着,好险,好险……
只听得顾行春道:“不过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我想越快越好,最好在重阳祭祖前,这样就省得那些老不死的当着我的面夸他。”
“耐心!前几次计划哪一次不是因为你没耐心,这次一定要有。”那人道:“好了,时间也不早,我该走了,”
“唉,别走,我请你去醉红楼,他们新来一批异域粉头,听说皮肤白得很。”
“小心点,别让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隔壁雅间的格扇开了。
顾行梅跟夏念申连忙也开了自己的格扇。
四人对看,都是一阵静默。
顾行春大叫,“你们怎么在这里?”
顾行春身边另一人却是无论如何想不到,竟是不久之前还跟他们在一起的——胡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