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
皇帝生气的拿起书案上的纸镇扔了过去,正好砸中姬安保的左肩,他痛得一缩,终于意识到自个儿的推卸惹火了父皇。
“父皇,儿臣错了,请饶了儿臣这一次。”姬安保连忙整个人趴在地上求饶。
“你错在哪儿?”
“儿臣、儿臣……识人不明,请父皇饶了儿臣这一次。”
皇帝真恨不得一脚踹过去。“你若无此贼心,会受到人家煽惑吗?你以为得知百官的隐私,就可以掌控百官了吗?”
“父皇,儿臣是被陷害的,只是一时迷惑才会铸下大错。”
“还狡辩!你根本是妄想坐上龙椅!”
“父皇,儿臣、儿臣绝对没有……”姬安保的声音开始颤抖,他这才意识到一事,窃取百官密事录意味着觊觎皇位。
“你以为百官密事录是什么,帮你登上皇位的良策吗?它是一把双面刃,可以帮你杀人,也可以杀了你!”
“儿臣……父皇……”姬安保心乱如麻,变得语无伦次。
“就让朕来告诉你,你究竟错在哪儿!每次遇事只想推卸责任,这就是你与老三最大的不同,老三遇事一肩扛起,朕责备他,他一句辩解也没有,一心想着如何收拾善后,朕就是生气,也觉得欣慰,有担当,才不愧天下苍生!”
三哥只会认错,他也会啊!“父皇,儿臣错了,父皇饶了儿臣,儿臣以后会安分守己。”
“以后?如此大逆不道,朕没治你死罪,还放了你,你当朕是昏君吗?”皇帝激动的站起身,忍无可忍的再拿书案上的砚台砸过去,这一次砸到姬安保的左手臂,痛得他眼泪都飙出来,这会儿真的怕了。
“父皇,儿臣错了,儿臣再也不敢了!”
“将他的嘴巴塞住,今晚就送到西山皇陵守陵,终生不得回京!”皇帝右手用力一挥,一左一右的黑衣侍卫立刻悄然无声走过去押住姬安保。
“父皇……”姬安保的嘴巴转眼间被黑衣侍卫堵住了,然后被拖出去。
皇帝颓然的坐下来,为了坐稳龙椅,他的双手沾满兄弟的鲜血,因此盼着儿子们和睦相处,将来能够彼此互相扶持,然而他忘了,皇家的孩子生来就比寻常人家的孩子更有野心,只要给个盼头,就能够生出祸患。
“皇上,龙体要紧啊。”大总管担心的出声劝道。
半晌,皇帝忧伤的道:“朕真是胡涂,心想,不过是让丽儿养个儿子,能生出什么事?朕还高兴丽儿如此用心教导,老六不但可以给老三警惕,督促老三上进,将来还可以成为老三的左膀右臂,没想到,却是养出老六的狼子野心!”
“皇上也是心疼贵妃娘娘没有一儿半女傍身。”
皇帝轻叹一声。“是朕贪心了,皇家怎能出现两个同样出色的皇子?”
“皇上也是为人父亲。”
“丽儿能够体谅朕的处置吗?”
大总管无声一叹,贵妃娘娘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果然无人能够取代。
“若是朕不将老六送走,以老六不喜欢委屈自个儿的性子,总有一天他们会兄弟相残,丽儿若知道用在老六身上的心思都白费了,会不会很难过?”
大总管忍不住腹诽:贵妃娘娘应该庆幸早早摆脱六皇子,免得六皇子将来搞出更大的事,拖累了贵妃娘娘。
“朕要去丽春宫。”
皇帝还未到丽春宫,章贵妃已经得知集思阁发生的事。
今夜,她整个心犹如被悬在半空中,生怕姬安保会发现她刻意隐瞒皇上每夜都会去集思阁见暗卫的事,皇上可以不上朝,却不能不见暗卫,比起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或是在朝堂上说得口沬横飞,其实皇上更相信暗卫的所见所闻。还有,隐隐晦晦将集思阁所在之处透露给姬安保知晓,若是被姬安保察觉了,姬安保转过来对付她怎么办?
幸好,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她也能够松一口气,可是,她亲手帮着太子解决六皇子,如今她是跟太子绑在一起了,这应该算是最好的投注,但毕竟不是自个儿的儿子,总是令人不安,她无法保证太子将来会不会像六皇子一样翻脸不认帐。
“娘娘,皇上来了。”叶姑姑欢喜的走进寝宫,这是贵妃娘娘被禁足之后,皇上第一次踏进丽春宫。
章贵妃赶紧从贵妃椅起身,让宫女伺候她更衣,出去迎接。
六皇子突然被送去西山皇陵守陵一事,在朝堂上引发不小风波,可是皇上还在养病,谁也不敢为了此事闹到皇上那儿,接着,随着各种小道流言透了出来,朝臣们更是噤若寒蝉,生怕被卷入其中,争储是一回事,觊觎皇位又是另一回事,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帮六皇子说话,就怕沾到谋逆的罪名。
过了几日,皇帝在御医的许可下恢复上朝,而六皇子彷佛消失在众人的记忆中,再也没有人提起。这也难怪,连将他养在名下的章贵妃都噤声了,谁愿意为他说话?而当初被六皇子送到尚书府的艳儿,何时被打发出府的也无人知晓。
这一日,刘皇后带着七公主来到干德殿求见皇上。
“这是怎么了?”皇帝被她们母女同时跪下的姿态吓了一跳。
“臣妾要向皇上认罪。”刘皇后也不拐弯抹角。
白陌看了都不免暗自佩服,觉得她不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爽快!
“认什么罪?”
“是,臣妾有罪,臣妾自请受罚。”
皇帝对皇后谈不上讨厌,但意见倒是不少。刘皇后出身百年书香世家,刘家在文官之间深具影响力,这是皇帝最终封她为皇后的原因。不过,她看似柔和圆融,却很有个性,从不逢迎讨好,皇帝在她面前总是得不到一个帝王该有的尊严,也难怪皇帝对她很别扭,比起妻子,这个女人更适合当母亲。
皇帝看了大总管一眼,大总管立刻明白过来的进行清场,只剩他自己随侍在旁。
“说吧,你要向朕认什么罪?”
刘皇后从怀里取出手绢,双手呈上。“臣妾请皇上过目。”
大总管立刻上前取过手绢,转呈皇上。
皇帝摊开手绢,还未细看就吓到了,竟是血书!
“臣妾的罪状都写在上面,皇上看过之后,无论皇上如何责罚,臣妾都甘愿。”刘皇后随即整个人趴在地上。
白陌见了也赶紧照做,大气都不喘一口。
皇帝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这个女人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将自个儿的罪状送上来,可想而知,这是大事。
他看了皇后一眼,低下头,细细读着血书上的一字一句。
此番内容照理说应该会激起如惊涛骇浪般的怒意,可是看完之后,他竟不觉得生气,是因为事情过去太久了,还是因为那怵目惊心的鲜血熄灭他的怒火?他不知道,只是久久无法言语。
等待如同漫漫长夜,寝宫里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皇帝看着趴在地上的皇后,她右手食指中指有着刀子划过的伤口,应该很痛吧,所以看着鲜血陈述的罪状,他好像可以明白当时她不得不做出来的选择,掩盖丑闻,让孽种以皇室血脉的身分活下来。换成是他,只怕也会咬着牙做出这样的决定,当时他皇位还未坐稳,若是闹出皇后偷人的丑闻,这岂不是丢了一把刀给政敌?
许久,皇帝声音低哑的道:“两个都起来回话吧。”
刘皇后暗暗松了一口气,谢恩起身,白陌也依样画葫芦。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为何如今要说出来?”
刘皇后坚定的迎视皇上,坦荡的道来,“若是能隐瞒一辈子,臣妾断然不会道出此事,可是六皇子为了一己私心,以此威胁茜儿,茜儿害怕的跑来求助臣妾。臣妾心想,茜儿都知晓了,皇上又岂能被蒙在鼓里?”
说到那个不长进的儿子,皇帝就一肚子火,情绪不由得激动起来。“老六为何知道此事?”
“涂贵人是废后周氏一手提拔上来的,涂贵人死后,她的奶嬷嬷就跟着六皇子,六皇子应该是从她口中得知此事,不过,臣妾以为她只是猜测,当初废后周氏为了隐瞒此事,临死前将身边的人全部处理掉,而臣妾身边的人,除了奶嬷嬷和最信任的大宫女,其它的人全部瞒住了,绝对不可能传出去。”刘皇后深知,这事交代得越清楚越好,免得皇上动了杀机。
皇帝明白皇后的意思,皇后想保住所有人的性命,这一点他认同,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欢手染鲜血的帝王。
“朕相信皇后管得住身边所有人的嘴巴。”
“臣妾愿以性命担保。”
“这事都过去了,你们也都忘了吧,不过,所有公主应有的礼遇,从此都要取消。”面对最疼爱的女儿,皇帝无法生出憎恨,她是皇宫里面的一股清泉,虽然娇贵任性,却总是用相信的眼睛看着每一个人。
其实大梁的公主除了有一座公主府,还有固定的俸禄,也没什么多大的好处,而姬安茜为了嫁给蒋怀良,当初拒绝了皇上赐的公主府,如今不过是少了固定收入,倒也没有影响太多。
刘皇后和白陌同时跪下来道——
“臣妾谨遵圣旨。”
“民女谨遵圣旨。”
当她们步出干德殿,白陌已经汗流浃背,虽然她只是负责摆出恭敬卑微的姿态跪下来,可是跪得双脚都僵了,也很担心皇上一怒之下要砍了她的头。
“白陌,代替我向母后道声谢谢。”姬安茜出声提醒白陌。
“母后……皇后娘娘,谢谢您。”白陌其实不太清楚状况。
刘皇后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慈爱。“你还是唤本宫母后吧,从本宫将你抱进怀里的那一刻,就视你为己出。”
“是,母后。”
“都过去了,忘了,你在尚书府好好过日子,孝敬婆婆,敬爱丈夫。”
白陌点头应允,目送皇后坐上凤辇离开,便转头看着身边的姬安茜,低声问:“你还好吗?”她真的有点担心这个丫头,虽然从太子府回到尚书府,她的表现可以说是成熟了许多,可是从高高的公主之位变成庶民,心情上的调适确实不太容易。
姬安茜对于身分的转变并没有太大的感觉,毕竟她如今不过是一缕幽魂,是公主也好,是平民也罢,那都离她很远很远,可是在她飘到父皇身边,看见那可怕的鲜血,她真的很震撼,也顿时明白,那是母后对她的爱。
“白陌,那封罪状是用母后的鲜血写成的。”
白陌吓了一跳。“血书?”
“母后是用自个儿的血消了父皇的怒气,父皇才会轻轻将此事揭过去。”
白陌这才终于明白,皇后为何呈上的是手绢,而非一般书信,对了,蒋怀良保证会想法子让皇上将此事轻轻揭过,这封血书恐怕是他出的主意,而皇后只是被迫照着做。不过,若非真心疼爱姬安茜,皇后如何有勇气划破自己的手指,那么长的一封血书只怕要花上好几日方能完成。
“白陌,你帮我好好过日子,就像母后说的一样,孝敬婆婆,敬爱丈夫。”姬安茜已经不敢抱着回魂重生的希望了,夜里白陌睡着,她也试过闯进身体去,可是没办法。
这个丫头是在交代遗言吗?白陌忍不住道:“我有法子让你回魂重生。”
“什么?”
“你给我三日时间,这三日离我远远的,别来吵我,让我想清楚了要怎么做,我再告诉你如何执行。”她不是那么自私的人,硬要霸占人家的身体,再说,姬安茜成日在一旁飘来飘去,她见了也良心不安,不过,总要给她时间安排。
姬安茜欢喜的点点头。“好,这三日我都不会吵你。”
虽然白陌这段时间一直在做心理准备,也盘算好待解决了六皇子的问题后,就要面对她的问题,可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她才发现,她永远无法做好准备。
白陌向姬安茜要求三日的时间,就是逼自己不再逃避,然而话在嘴边绕了无数回,一日过去又一日,始终出不了口,实在不敢想象蒋怀良知道她是妖狐会有何反应。
不行,不能再拖延下去,为了给自己一鼓作气的勇气,她决定好好酝酿心情,首先避免与蒋怀良面对面,不去看对方的脸,心里就不会产生杂念,可是她很努力,也得人家愿意配合啊。
“事情顺利落幕了,你应该很开心,可是这两日,你为何还板着一张脸?”蒋怀良一把将她拽进怀里,逼她面对他。
从宫里回来后,她就变得不太对劲,原以为是从公主变成庶民,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但他都明明白白的说了,他觉得她不当公主更好,她的心情为何还是不好?
“我……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六皇子手上那封血书是不是应该想法子收回来?虽然我公主的身分被剥夺了,可是皇上并未昭告天下,只有掌管皇室庶务之人才会知道此事,若是那封血书落在其它人手上,会不会又惹出风波?”
“我早想到了,也解决了。”
白陌怔愣了下。“你如何解决?”
“虽然皇上还未收回六皇子府,可是下令查封,此事交给太子殿下全权处置,太子殿下很容易就找到那封血书,偷出来之后烧了。”
“这真是太好了,关于身世的问题彻底解决了。”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给你讨诰命。”
白陌扭绞着手指,别别扭扭的道:“那个……蒋哥哥说过,你在意的是我,我的本质,这是不是真的?”
“这是当然。”
略微一顿,白陌看了他一眼,又怯怯的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若是我说,我真的是妖狐,你还要我吗?”
这是他第二次听她提起“妖狐”,不同于第一次,当时她醉得憨憨傻傻,说得很随意,他没当一回事,而这一次,她看起来如此紧张不安,好像很担心他会遗弃她。
见他迟迟没有反应,白陌心急的解释道:“我知道听起来很吓人,可是,我并不是传奇话本里面那些害人的妖怪,其实我不可怕,我甚至很可爱。”
“这是真的吗?”
她点点头。“我是妖狐,因为犯了罪,天神罚我必须经过九回的转世,世世为孟传溪和王素依的转世牵起情缘。每一次我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到天神那儿求得一根狐狸毛,这根狐狸毛代表一根狐狸尾巴,凑足九根,我便能列为仙位当狐仙。”
蒋怀良怔了许久,但是一点都不惊讶,许多疑惑如今都得到解答了。落水醒来之后她何以变了一个人,吵着要和离、举手投足间有一股灵动的气质、逃避洞房、要求他唤她陌儿,另外,她提起皇上时没有很亲密的感觉,倒像个就事论事的臣子,还有最重要的是,他长久以前总是在梦中追逐的女子为何会有好几种不同的容颜,而这个梦在姬安茜落水之后就不再出现,因为梦中的人已经来到身边,直到她银铃的笑声解开缠绕许久的梦,他才又作了一夜的梦,这次梦中的容颜清清楚楚指着她,直到现在,他再也不作那个梦了。
“蒋哥哥,我吓到你了吗?你相信我,我真的一点都不可怕,我很可爱……”白陌急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又重复一遍。
蒋怀良伸手挡住她的嘴,才又开口,“这是你第九次的转世?”
“对啊,这次任务完成我就可以成仙了……”
“不行!”若非他还将她拽在怀里,他会激动的跳起来,这太不象话了,她竟然要离弃他去当神仙!“你不可以离开我!”
白陌欢喜的咧嘴笑了。“我会告诉天神,我不列仙位,我愿意用这次的任务交换回到你身边的权利,可是,身体还是要还给姬安茜。”
“为何要将身体还给姬安茜?”
“她原本就是这副身体的主人,我不能自私的占有,而且她还等着我归还。”
“她在这儿吗?”
白陌点了点头。“这会儿她应该在小书房。”
闻言,蒋怀良感觉脑袋一阵乱烘烘的,不过,他从这团混乱当中捕捉到一件很重要的事。“若是你将身体还给姬安茜,你会去哪里?”
“这要问天神,不过,应该会进入另外一个女子的身体,只是,不知道这位女子的年纪多大。根据过去几世经验,若是在这样的时代,大约十六、七岁,若是在比较后来的时代,通常二十四、五岁,也就是说,我从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我今年二十五……算了,无所谓,总之,你会回到我身边,是吗?”
“对,可是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蒋怀良的情绪相当紧绷,禁不起风吹草动。
“我可能会长生不老,过去我是如此。”
蒋怀良微微皱着眉。“你长生不老,我却会渐渐老去,是这样吗?”这可是很大的冲击,心爱的人容颜未变,而他却垂垂老矣。
“若是可以,我会向天神请求给我们一样的寿命,甚至让我跟你一起变老。”
蒋怀良闭上眼睛,努力将混乱的思绪整理一下。眼看他们约定的三个月就要到期了,他们要成为真正的夫妻了,如今却告诉他,他可能会失去心爱的女人……不,他不会失去她!
这一世既然再一次让他遇见她,又认出她,就证明他与她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又有谁忍心拆散他们?
“蒋哥哥,我可以向你承诺,无论付上多大的代价,我都会跟你在一起。”白陌感觉心脏因为紧张越跳越快,她紧紧瞅着他,等候他做出决定。
她不难想象他此刻的心情,他们一步一步走到这里,以为两人从此可以白首到老了,刹那间却风云变色,他们是人与妖的距离,无法测度,前途茫茫,但是她不会放手,因为珍惜他给她的那份爱,再大的艰难,她都要用最大的诚意去化解。
是啊,只要他们的心坚定不移,谁也不忍心拆散他们。终于,蒋怀良张开眼睛看着她,问道:“你会不会介意我变老?”
“我爱的是蒋哥哥,蒋哥哥的本质,又不是蒋哥哥的皮囊。”
“你有姓名吗?”
“白陌。”
“白陌……这名字真好听,很适合你,我喜欢。陌儿,我们约定好,无论往后我们变成什么样子,我们永远都要在一起。”他握住她的双手,紧紧相扣。
她感动的泪水涌向眼眶,一滴一滴从面颊滑落,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