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智钧像跑百米一样跑回公司所在的大楼,在电梯里,他双手叉腰、呼吸急促、心跳飞快。
“马的,才一个月没运动,体力就变这么差,有没有搞错啊?”他努力调整呼吸,看着镜中的自己,理一理有点凌乱的头发。“我才三十三岁耶,既年轻,前途又一片光明。看来熬夜不仅对女人有害,对男人也影响颇深嘛!”
电梯到了十八楼,门一开,罗智钧浑身充满自信与霸气的走进自家公司大门,享受公司员工迎面而来的招呼声……这就是他,个性多变又爱装模作样。
在女人面前,他喜欢让自己看起来既阳光又可爱,因为女人最吃这一套。
在员工面前,他喜欢让自己看起来充满自信与霸气,这样员工才会尊敬他又信服他。
在客户面前,他喜欢让自己看起来平易近人,而幽默感,始终是让陌生人拉近彼此距离的最佳利器,当然专业度一样要百分百。
“学长,你怎么可以挂我电话!”罗智钧一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看到依然双手环胸、挺直站立在他办公桌前的学长徐竞风,马上大喊。
在这个学长面前,他喜欢……不,他是本能的,几近无赖之能事,因为这男人总有本事让他生气,即便是一件小事。
“小声点,别让员工们看到你失态的样子,啧!你这爱装模作样的家伙。”徐竞风撇撇嘴懒得理他,然后好整以暇地抬手看表。“我说过,三分钟,既然你超过了两分钟又十八秒……”
“学长!”罗智钧用力关上办公室门。
“怎样?”徐竞风好看的深邃双眸,此刻正懒懒的、不屑的看着学弟。
“我说过我不接。”罗智钧一屁股坐在舒适又符合人体工学的办公椅上。
“我说过三分钟……”
他话都还没说完,罗智钧又马上怪叫,“拜托,你要给我等电梯和坐电梯的时间吧!”他表情超不爽,语气却非常委屈,就像个任性的小屁孩在跟妈妈讨价还价。“而且,虽然现在已经过了上班的尖峰时间,但台北市的车子依然很多,我总要等红绿灯吧,难道你要我冒着生命危险穿越马路吗?这是一个好国民该做的事吗?这是一个大人该做的榜样吗?”
“所以……”徐竞风原本懒散的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谁叫你要在上班时间离开办公室!这是你应得的惩罚。”
“你根本就是挟怨报复!”罗智钧瞪着他,不过是前天晚上去他家睡时,拆他一件包装老旧其实是全新的CK内裤来穿,有必要这么小气吗?“我怎么可能一天到晚坐在办公室,偶尔的偶尔也是会去工地巡视一下的啊,而且也会外出跟客户开会。”
“喔,这样啊,对了,你刚刚说你在哪里?”徐竞风同样回瞪,用眼神告诉他,那不只是一件全新的CK内裤!
那对他是有意义、充满回忆的一条内裤,所以就算经过漫长的十五年,他依然舍不得用。
“你有老人痴呆吗?我刚说我在对面的咖啡……馆……”罗智钧语气不耐烦得很,但一说到自己既没有去工地,也没有跟客户开会,只是去咖啡馆偷闲,他顿时语塞,但下一秒依然死不认输。“那……那又怎样!我被姓陈的那老头子搞得快疯了,去透透气不行吗?”
“透透气?你不会去顶楼啊?那足足有三十六层楼高,可以让你好好透个够!”明明就是去偷懒加猎艳!
这家伙前天晚上又被甩了,然后又理所当然地跑到他家去睡,只因为他不喜欢一个人睡……一意识到这,徐竞风的不满突然间烟消云散。
“算了算了,这次就饶了你。”
“那对新婚夫妻?”
“我已经接了。”这家伙,就是不让他过宁静的日子。“臭小子!我们有一堆员工要养,请你认清现实,外面一堆想法不切实际的客户在我眼中都是白花花的钞票,你学我不就得了。”
“见钱眼开。”他当然知道公司有一堆员工要养啊,但身为建筑师,有些坚持还是不能丢掉,所以他常常被客户气得内伤,还要维持风度不发作,回到公司面对学长才开始大抓狂,说来说去,最倒霉的就是他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突然间,罗智钧心中涌现一股疼惜与愧疚,其实学长也满辛苦的,老是要容忍他的任性。
“如果你不支薪,那我可以考虑看看要不要推掉那对新婚夫妻的案子。”居然敢说他见钱眼开徐竞风冷笑。
“学长!”罗智钧大叫,刚刚感性的想法完全收回。
这男人根本不值得同情,更不需要对他有愧疚感,将对客户的不满发泄在他身上是刚好而已!
“陈老头那边我会去处理,你就专心做那对新婚夫妻的案子。”徐竞风缓缓往门口走,他已经在他身上花太多时间了,真是欠扁!“我跟他们约好了下星期四看3D,别忘了。”
“我不……”阻止他继续发言的,是一声“砰”的关门声。“他马的!”罗智钧坐在舒适的椅子上生闷气。
过了三分钟后,他像吐怨气般大大的吐了口气,然后默默地拿起笔来,开始认真工作,画那对新婚夫妻“想要”的室内设计图。
接近中午,李芊莘骑着机车在公司附近的小巷弄中找停车位,找了将近十分钟,终于让她找到了。
李芊莘所属的公司是台湾前三大保险公司,在台湾各大城市中都拥有一整栋的商业大楼,而李芊莘的办公室就位在总公司大楼的第十二层楼。
电梯门一开,放眼望去两百多坪的空间,除了茶水间、吸烟区与男女洗手间,整层办公室几乎没有隔间,就连区经理的位置都只是OA隔间的位置,会议室则在另一个楼层。
“芊莘啊,你什么时候才要换轿车?”
甫一进门,另一区的经理叶坤发迎面而来,一看见李芊莘热得额头尽湿、头发扁塌的狼狈模样,再一次问着。
“坤哥。”她一看见叶坤发,马上整理起自己的服装仪容,因为他最在乎的就是业务人员的外表整洁度。
“芊莘啊,我刚刚已经转给你了,有空去看一下。”
“谢谢你坤哥!每次都这样麻烦你……”李芊莘为了大哥,又再度向叶坤发借钱了。
“不过芊莘啊,这么多年了,你真的不可以再这么纵容你哥了。”叶坤发摇头。“你这样不是在帮他,而是在害他,害他永远无法觉悟与成长。”
虽然和李芊莘一样是区经理的职位,但叶坤发一开始是她的直属主管,这十二年来,都是他带领她在保险业中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往前走,走到今天,李芊莘也拥有了自己的小区。
对于叶坤发的建言她无言以对,只好抿着唇瓣,微低着头。
她当然明白,可是她想做却做不到!一想到辛苦又可怜的母亲,李芊莘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摆脱不切实际的家人。
“傻丫头。”知道再说下去也只是让她更心烦,叶坤发心疼的摸摸她的头,然后离开办公室。
一听到那句傻丫头,她眼中微渗薄雾,她紧紧抿着唇瓣,紧到都泛白了,终于压抑住想落泪的冲动。
与她相差仅十岁的叶坤发,他的存在对她来说却像是一个父亲,一个她想象中拥有完美形象的父亲,总是带给她力量。
在家里,她彷佛一家之主,因为她必须扛起照顾家人与满足家人贪心欲望的一切支出,而真正的一家之主却只是一个不切实际、妄想一步登天的男人。
平复了心情的李芊莘缓缓走到自己的小区,就位在大门的斜对角,沿着整面窗户向前延伸。
“经理!”林晓婷一发现李芊莘回到公司,马上从座位上站起来,拿起一小迭数据走向她。
“晓婷,到月底还有十天,你有信心可以达标吗?”李芊莘微笑的看着自己的组员,今年初升上主任。
李芊莘很喜欢林晓婷,因为她跟自己一样,都是拚命三娘,去年大学一毕业就进了公司实习,今年初就升上主任,对一个正值灿烂耀眼年华的女孩来说,实属不易。
但跟她不同的是,这个女孩不是因为家境不好亟欲赚钱养家,而是天生乐观又富有爱心,对她来说,保险只要好好运用与规画,是真正可以帮助人的救命钱,所以财经系毕业的她毅然决然投入保险业。
每每看着她精神抖擞、充满活力的模样,李芊莘总能因着她的活力,感觉自己也如充饱了电力般忘却疲累。
林晓婷开心的比了比OK的胜利手势,但下一秒秀气的眉眼都纠成一团了。“只是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这两张保单!经理,对方是个刚离婚的女人,带着三岁的女儿,无法投靠娘家,只能靠自己养活女儿。”
李芊莘马上接过林晓婷递过来的一张A4纸,上面是林晓婷研究这对母女的保单之后,整理的保险与理赔项目。
“她是我高中同学的姊姊,因为现在单亲,经济拮据,所以希望我能帮她做保单健检。我看了之后发现又是一般人会犯的老毛病,预算不足却买终身型,还有期满可以领回的,这两张保单的保障根本不完备!买保险是为了应付急需,她们目前的状况更需要保险的保障,别说缩减了,我还想帮她增加呢,可是依照她的经济状况,根本不可能,但如果我乖乖缩减了,到时候她们生病住院需要理赔金时,帮助真的不大……让我好为难啊。”
李芊莘看了妈妈的保单,基本的终身寿险、意外险、终身癌症都有,但住院日额仅有一千,实支实付五万,女儿的保单也规画的差不多。
“说说看,你想怎么调整?”李芊莘心里已经有了初步规画,但她依照惯例,想先听听看林晓婷的规画方向。
“我想降低妈妈的终身寿险,然后增加定期寿险,但这个部分我担心她不同意,因为她认为买终身的才有保障。意外险也降,住院日额不要了,将实支实付增加。”林晓婷微蹙眉说着,然后拿起女儿的保单。“女儿的部分,小孩子活泼好动,所以意外险我不想动,住院日额和实支实付我都想增加……这个地方也很困扰我,因为保费会增加许多,但是将来女儿生病住院,妈妈势必要请假照顾她,我希望可以补贴她请假扣薪的部分。”
“辛苦你了,你的想法算周全了,嗯,让我想想……”李芊莘先给予正面的评价与支持,再柔性说出自己的看法,好补充林晓婷在规画保单时的不足,又不会让她感到泄气。
“在妈妈这边也许你可以把意外的部分将产险规画进去,保障增加,但保费还是比原本的低,女儿的也一样,这么一来,住院慰问金与杂费都会提高不少保障。”
“对齁!”林晓婷眼一亮。“心一急,倒忘了还有产险的部分可以做规画。”
“是啊,你也可以将妈妈的实支实付改成最近推出的新方案,这么一来不但实支实付可以提高到二十几万,住院日额的部分最高又可以到六千。女儿的部分也一样这么处理,毕竟这是她们生病时最需要的部分,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跟对方沟通,但我相信这位妈妈听到理赔可以达到这么高的保障,应该会欣然同意。
“另外,女儿因为年纪还小,你可以将终身寿险降低,也不需要增加定期寿险,这个部分你需要与对方沟通,因为孩子的身故寿险理赔金对父母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没有父母会‘欣慰’拿到这笔钱的。”
“是啊!应该没有正常的父母会希望拿到小孩的寿险身故理赔金。我只希望我可以帮她调整成保费负担小,但保障无限大,可是她的观念和大部分人一样难导正,特别喜欢买终身型,我看我需要花很多心思和时间来说服她买定期险。”
“嗯,你真的要极力灌输她一个比较好的观念,保险是为了以防意外、疾病或死亡发生时的金钱援助,再加上现在高龄化,其实终身型的保单除了癌症险与重大险之外,真的已经不是最完备的商品,只是人们都太过于贪心,一想到只要缴二十年的钱就可以保障一辈子,就开心地只想要终身险,虽然明白羊毛出在羊身上,但依然被‘保障一辈子’这句话给迷惑了,也没有把通货膨胀算进去,花了昂贵的保费,却得到少少的保障,最后又要怪保险公司和业务员,唉!也不想想,现在买了住院日额一千元,但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四十年后的一千元能得到什么保障呢?”李芊莘越说越无奈。
终身型的保险比较贵,所以若要买到充足的保障,保险费势必贵得惊人,收入在一般中下阶级的人根本买不起最完备的保障,只能买少少的保障,还沾沾自喜有买到终身型保险将来就万无一失了。
定期型的保险,虽然一年一期,但保费低廉亲民,比较可以买到充足的保障,同样的价钱,定期型的会比终身型的保障多出非常多,但也有它不足的地方,因为一年一期,所以会随着年纪越大,保费也会越来越贵。
终身与定期,各有利弊,但若专注在意外或疾病发生时的保障上,而不是在意期满领回,或把保险当存钱来看待的话,定期险确实比较符合经济条件较差的客户。
保险公司说穿了,就是营利公司,并不是慈善机构,贩卖出来的险种,都有其优点和缺点,没有一家保险公司敢站出来说,他们公司的保险最完整,所以当险种无法满分的状态下,就只能靠有良心的业务员,积极为客户规划出无法满分,但却是最适合他们的保险,这就是李芊莘这十二年来维持不变的信念。
“经理,你放心,就算说烂了嘴,我也要导正她的观念,因为我们都是真心希望她们母女能够得到充足的保障,我会加油的!”
“辛苦了。”李芊莘欣慰点头。
上帝太忙了,所以忘了眷顾她吗?李芊莘仰脸望向天空,完全不在意打在脸上的雨水。
“唉……”她大大的叹口气,暗笑自己无聊。
明明是自己因为大哥的事而心不在焉,加上大雨,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跟上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刻的天空正下着滂沱大雨,阻碍了视线,路上的车辆都小心慢行,而穿着雨衣的李芊莘则是无奈地站在路边,她抹掉脸上的雨水,一边看着倒在地上的机车,一边伸手按揉着疼痛的膝盖,而那辆被她不小心撞上的轿车,是停在路边停车格的奥迪。
奥迪……这下可好了,车子的维修费用一定不少!
在她正需要钱的时候,居然发生这种倒霉事,李芊莘感到无比挫败。
其实她大可以走人,因为车主根本不在现场,只要她泯灭良心,赶快牵起机车跑掉,她根本不需要赔这笔可观的维修费用,但她就是做不到。
等了二十分钟,眼看和叶坤发跟他老婆月姊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知道他们一定会担心她的安危,李芊莘只好留下联络电话,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