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淮清。”她叫住他,他虽停下,却没有回头。
她的确想让他死心,却并不想让他误会,自己从没有羞辱他的意思,她只是觉得有些事应该说明白,才不辜负他一番情意。
“你误会了,这孩子已经八个月了。”
八个月?丹淮清惊诧,他与她半年多未见,而她却有八个月的身孕,这表示她是在他表明心意时就已经有了?
他倏然转身看她。“当真?没骗我?”
“我欠你一个解释,不如到亭内坐下,咱们慢慢聊,好吗?”她温柔道,不管如何,她还是尊重这个朋友的,毕竟他曾帮过她。
丹淮清虽愤怒,却更想知道真相,他要知道到底是谁抢走她的心?
他沉着脸,大步往亭子走去,来到亭内的石椅前,掀袍而坐。
巫沐琴见他愿意坐下,就是愿意听她解释了,愿意听就好,她也走向亭子,两位女护法立刻上前,一个帮她在椅上摆置软垫,另一个为她安置靠枕,她坐的不是石椅,而是木椅,这椅子是谷内的木匠专门为她量身订作的。
见她挺着大肚子,扶着腰,让人伺候坐下,丹淮清心中又是一痛,拳头悄悄收紧,心中更气那个抢走她的男人了。
最好是个优秀的,若是比自己差的话……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如何,他只知道若她看上的男人比自己条件差,他会非常不甘心。
巫沐琴不慌不忙坐好后,对四位护法吩咐。“去外头守着,别让人进来。”
狐护法有些不放心,但鹰护法却是知道丹淮清为人的,她拉着狐护法离开,让两位男护法去入口处守着,而她和狐护法则留在附近,除了给谷主和丹淮清相谈的空间,在谷主需要时又能召唤她们。
待四位护法离开,巫沐琴才望向他。“你瘦了呢。”
丹淮清瞪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见他如此不解气,她禁不住失笑,惹得他一阵无语,又气又无奈的警告。“还笑,我都气死了。说!是谁的!”
他这模样可真像是老婆偷了汉子似的丈夫,对她拈酸吃醋的质问。
“你别气,这人你也认得,在你表白心意时,我早就跟他在一起了。”
丹淮清再度错愕,没料到会是这样,但抢在他之前就跟她在一起的男人,他却想不起来是谁。
巫沐琴也不跟他卖关子,直接告诉他,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百里熙的。
“什么?!”丹淮清震惊的站起身,不敢置信的盯着她的肚子。“是他?怎么会?”
也难怪他会吃惊,她只好再提示他一下。
“在舍井村时,我就和他在一起了。”
丹淮清立即想到那个村夫,他都忘了百里熙曾经假扮过村夫藏在舍井村,如今被她提起,他仔细回想,当时自己正在抓她,而她躲进了山里,一待就是半年。
原来那时候她就已经和百里熙……想到这里,丹淮清整个恍然大悟,惊愕之际,整个人像消了气似的,没了精神。
“原来如此……这也难怪……他的身分的确不宜泄漏。”
“其实,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是太子,直到那次在客栈受到夜袭,我才知晓他真正的身分。”
巫沐琴遂将自己与百里熙相识的经过说了个大概,一直说到驻扎在谷中兵营里的情况。“事情经过就是这么一回事。”最后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总算把这事说开了。
丹淮清久久不语,原来从一开始他就输了,原先的愤怒和不甘化成了苦涩和气馁,除了深深的遗憾之外,还有得不到她的失意。
他现在终于明白,百里熙为何一直在找她,当百里熙查出巫沐琴并非自己的表妹时,曾找他质问过,当时他就意识到百里熙对她的执着,让他起了警觉,他声称,因她救了司徒然,也救过自己,才会认她做表妹,并说自己也不知晓她的真实身分和姓名。
他绝不能说出她的名字,不能让百里熙找到她,但现在他发现是自己一厢情愿,这两人早就两情相悦,而自己才是那个介入的人。
“你既喜欢他,为何躲他?”丹淮清没好气地问,若是早知道她心有所属,他也不会让自己的心失落,必会忍着。
巫沐琴把脸转开,面露落寞。“就是因为喜欢才要躲着,难道要我去他后宫成为众多妃妾之一,把自己关在深宫内院,自嗟自叹,最后成为妒妇吗?”
丹淮清一楞,听了这话才明白,是啊,她是江湖儿女,拥有一身武功,生长在这美如仙境的万花谷,莫说皇宫没这儿美,就算美,也不过是个牢笼,她不适合深宫,她属于逍遥自在的江湖。
丹淮清终于明白了,他沉默着,两人都不再说话,她看着远山出神,而他则痴看着她。
丹淮清在万花谷暂时住下了,这段期间,他渐渐了解万花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谷民们不在乎世俗礼法,率性而为,不只男人率性,女人更是活泼。
他住在谷中这一个月,就不知有多少女人向他表示好感,就算他不为所动,那些女人也不会因此伤心,而且她们虽然喜欢他,却也有着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不会因为他的拒绝而伤心,反倒很豁达。
丹淮清不得不承认,他在万花谷感到很自在,同时也发现这儿住了不少奇才异士,各展所才,大家互不干扰,却也彼此尊重,对小事一笑置之,对大事则畅所欲言,提供彼此的看法。
万花谷并没有像其他门派那样有那么多规矩,就连四大护法也和常人一般打闹在一起,仿佛护法的身分只是个职责,不是拿来压人的,这段期间,豹护法和蛇护法两位男护法就常来找他下棋或切磋功夫。
蛇护法还虚心向他请教阵法,问他是如何破阵的,藉此找出自家阵法的弱点,好加强万花谷附近的布阵。
丹淮清本是不易与他人交心之人,但他却很欣赏这两位护法,一来他们豁达直爽,二来他们从不隐瞒自身的缺点,做错了就认错,做对了也自豪,从不矫情,与他们相处甚是爽快,稍稍消除了他的失意。
这一趟万花谷之行,他虽然得不到佳人,却交到了几位至情至性的好友。
冬天,在某个落雪的清晨,巫沐琴生下了女娃儿。
刚生产完的她虽然疲累,却也舍不得闭上眼,一直看着女儿,是她和百里熙的女儿呢。
“巫依雪,这孩子就叫巫依雪。”取完女儿的名字后,巫沐琴便熬不住倦意而昏睡过去。
这段期间,她睡睡醒醒,到了第三日,她精神好多了,这日一醒来,守在一旁的鹰护法和狐护法立即欣喜地上前。
“谷主醒了?渴不渴?饿不饿?”
“可有哪里不适?我立刻去找樵大夫过来。”
巫沐琴摇了摇头,轻问:“依雪呢?”
“孩子好得很,正睡着呢,丹公子在照顾她。”
巫沐琴一楞,丹淮清在照顾依雪?在她疑惑间,狐护法边笑边悄悄的拉起帘子,指指外头,让谷主自个儿瞧瞧。
只见丹淮清正坐在外间的火炉子旁,手上抱着一个襁褓,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眼底是一片温柔。他专注的看着孩子,完全没注意自己这模样已经入了别人的眼。
鹰护法低低笑着,在谷主耳边轻语。“谷主你瞧,那家伙平日板着面孔,见到小依雪,表情却像个亲爹一样。”
巫沐琴白了鹰护法一眼,吩咐她们服侍自己更衣,接着掀帘走出内间,丹淮清这才抬起头来,见到她不由得一怔,随即抱起孩子向她走来。
巫沐琴把孩子接过来,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她扬起微笑,眼神无比温柔。
两人的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一起逗着孩子,那模样和乐,简直就像是一家三□。
鹰护法和狐护法彼此互看一眼,突然觉得若是谷主能嫁给丹淮清也是好的,多么相配的一对玉人啊,只是丹淮清有意,就不知谷主愿不愿意?
两了逗了孩子一会儿,丹淮清突然低声说:“我今日就走。”
巫沐琴怔住,随即笑道:“这么快?不多住些时日?”
“你希望我留下?”
她听了一顿,明白他话中之意,她觉得过意不去,但此心除了孩子的爹,再也装不下任何人,起码现在不行。
“你是我的朋友,亦是万花谷的朋友,欢迎你随时来作客。”她说得自然,以诚待友,完全不含儿女私情。
丹淮清心中感到失望,但面上不显。在万花谷这段期间,他明白了一件事,万花谷只待有缘人,从不强留人,也不让有缘人进谷,他们活得恣意潇洒,对儿女情事看得开,从不扭扭捏捏。
他若是看不清这一点,只会惹人厌,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忍受自己变成这样,倒不如潇洒放手。就像她,她爱百里熙,却为了成全彼此而选择放手,她一个女子都能做到这般潇洒,他怎么不行?更何况喜欢上谁,本来就是自己的选择,怪不得任何人。
想通这点后,他也豁达地笑了。
“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只要得空,我必会来看望你们母女。”
她笑着点头。“好。”
“沐琴。”
他突然唤她的名,让她心头陡地一跳,但见他神情极为严肃,并无任何暧昧意思,她又感到疑惑。
“你可知他已继承大统,登上帝位了?”
巫沐琴一怔,没想到丹淮清会主动提起百里熙。她回到万花谷后不久,就传来百里熙挥军北上的消息,他以清君侧为名,带兵入京,皇后虽有九城提督的兵马,但是哪比得过百里熙的二十万大军?
接着京城被封,皇宫也被太子的兵马团团包围,无人可进出。封城三日后,原本病重的老皇帝突然宣布上朝,御史大人提出窦皇后假拟圣旨、意图撤换太子的阴谋,又提出多名证人,证明窦皇后联合外戚干政,买通江湖高手刺杀太子。
皇上当场命人将窦皇后拿下,受牵连的窦氏族人下狱的下狱、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
窦氏九族,兴旺三代,最后却在一夕之间垮台。三个月后,老皇帝退位,将帝位传给太子,太子登基,国号承平,是为武熙帝。
这些巫沐琴都知道,所以她轻轻点头,微笑道:“我相信他会是一位好皇帝。”
“那你可知,三月春暖花开,他便要娶宰相之女为皇后了?”
巫沐琴顿了下,继续微笑点头。“知道,段相的千金是位聪慧贤良又美丽大方的姑娘,不管是家族势力还是品德,都将是他最好的助力。”
丹淮清再难冷静,逼问:“你真不在意?”
巫沐琴直视他的眼,认真道:“于私,我当然在意;于公,我却觉得他很有远见。段相是元老重臣,皇上初承大统,需要稳定朝堂,段相的威望能帮他,其家族势力又能为他所用,那位段姑娘是性子稳重又大方的人,能让他无后顾之忧,专心执政。”
丹淮清听完后,忍不住耍起性子来。“哼,你还真是为他着想,连他娶妻,你都把人家调查过了。”
“我又不能帮他,一没权势,二没德行的,待在他身边还会让他分心,不如放手。只要他好,我便心安,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在他身边,我身在江湖,反倒能助他。”
丹淮清沉默了会儿,不反驳她的话,却也没表示赞同,再开口时,已转了话题。
“你好好养身子吧,得空我会再来看我的干女儿。”
干女儿?巫沐琴瞪大眼,他就这么认了小依雪,主动当起女儿的干爹?她尚未来得及开口,丹淮清已经潇洒地离开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巫沐琴失笑,低头看向女儿的小脸,在她额上亲了下,低低的说:“乖女儿,你爹当皇帝了,他到现在还不死心,秘密派人全天下搜寻你娘的下落呢。”
“唔嗯……”小依雪发出声音,仿佛在回应娘亲的话。
“咱们得躲好,可不能让你爹知道你的存在,依他那霸道的性子,搞不定你娘,说不定会拿你来要胁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