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了杯开水给她,拉张椅子在她面前坐下。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抢先站在最前头,保护别人。”他渴盼接近她的机会,但不希望是在充满药水味的地方,他不要她受到任何伤痛。
她喝着水,耸肩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体总是动得比脑筋快。”
“那很危险,总是看得我心惊胆跳的。”惊吓之余,他总是反应不及,懊恼得很。
“我没事啦!”她一脸不在乎,全然未顾及他关心、不舍她的心思。忽地又想起阿姨,她将水杯递还给他,“谢谢你。我要回家了,阿姨应该会跑回家。”
他跟着起身,“我送你。你脚伤不方便搭捷运,我们一起搭计程车,刚好住得近。”
“不用了,你脚踏车停在捷运站旁吧,明天上班不方便。”她走向门口,受伤的脚没什么感觉,但走起来免不了一跛一跛的。
“盼天上班我会去接你。”他拉住她手臂,“右脚别太用力,免得又流血。”手缓缓下滑,牵起她的手,要她勾住自己的手肘,说:“扶着我的手走。”
“不用了,我根本没事。”
她要缩回手,但他随即覆住她的手,“那我再抱着你出去好了。”
“你!”她抬眼瞪他,但随即被他认真的眼神挡了回来,只好低下头,拉着他衣袖,“扶着就扶着……你走快点!哎哟!”真是丢脸啊,她要怎么在这间医院混下去啊?
回到公寓,阿姨果然先回家了,面对她的关心,只表示她想一个人静一静,有什么话隔天再说。
隔天早上,周念蓁起得比平常晚一些,走出房间,竟看见季沐原坐在客厅等她。
原来他来接她时遇到阿姨要出门,是阿姨让他进屋里等她的。
听他说阿姨先去花店了,她匆匆洗脸、刷牙、换衣服,接着再和季沐原搭计程车到花店。
直到看到阿姨真的在花店里准备花礼,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知道她此刻的心思都在阿姨身上,季沐原没有在花店多作停留,只叮嘱她:“记得来换药。”便离开了。
周念蓁坐在柜台内,看着阿姨熟练地包装客户预先订购的花礼。唉,昨晚在餐厅里发生的事,好像梦一般……
“你还没吃早餐吧?桌上的三明治和豆浆是买给你的,快吃吧。”阿姨柔柔的声音传来,没有回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暂停。“怎么这么早就过来?昨天晚上……你没睡好吧?就算醒了,也该多躺一下才是啊。”
周念蓁拿起三明治,默默啃着,阿姨才是吧……她恐怕一整个晚上都没有合眼吧?该怎么安慰阿姨呢?阿姨和郑教授……怎么想都兜不在一起啊!她和晓蓝都知道两人是熟识,郑教授常帮忙介绍客户上门,医院需要花饰时也都交代负责的人联络她们。但是打一开始,她们就晓得郑教授已婚,他手上的婚戒老是闪闪发亮着,她们也见过郑太太几面,怎么也不会将阿姨和郑教授之间联想到男女关系上面去。
第三者……多么沉重的指控,不应该冠在阿姨身上的,不可以,她怎么也无法接受……但照片上阿姨和郑教授手牵手相视微笑的那一幕,是那么的真实……
“是偶遇。”李琴停下手边工作,突然说道;“我和他……在北京真的是偶然遇见的,不是事先约好的……”她转头看向周念蓁,“真的……”周念蓁点点头,表示相信她。
她走到柜台前,“在去大陆之前,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我对他绝对没有非份之想,我很明白不能有……”
所以,阿姨和郑教授早就互有好感,只是碍于郑教授已婚的身份?唉……
“我们都以为彼此年纪够大,自制力够强……万万想不到,在异地偶遇后发生的事,全然不是自己能控制的……”李琴以手撑额。异国相知相守的回忆太美,但事实却是残酷又难堪,她早该清醒的。
“如果……”放下手上的食物,周念蓁说:“如果……郑教授离婚呢?”
“不行!”李琴斩钉截铁地道,“不能爱的,就是不能。你放心,阿姨知道该怎么做。”
“阿姨……”她和大多数人一样,无法接受第三者,阿姨想必也是,但是,她希望阿姨得到幸福啊!
李琴摇头,“不行就是不行,不行的……”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说服自己不准再动心。泪水不听使唤地滚出眼眶,她掩脸道:“对不起,我又失态了。”说着走进后面的小空间整理情绪。
周念蓁大叹口气,抓了抓头发。爱跟不爱,怎么这么困难!
门前响起一阵“叮叮当当”,一抹娇俏的身影推门而入,缓缓来到柜台前。
“小蓁,阿姨还好吗?”来人是杨晓蓝,她昨晚接到周念蓁的电话,知道大致的情况。
周念蓁指指后头,表示阿姨在里面。
“唉,都是我不好。”杨晓蓝见一旁有食物,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再将吸管插进豆浆,喝了起来。“我的第六感太准了,铁口直断阿姨在大陆一定不是一个人、一定有人陪,才会……哎哟!”
周念蓁掐捏她脸颊,“就是你这乌鸦嘴,还敢说!”
“疼啊!”她知道自己的肉又细又软又好捏,但不用那么用力吧。
里头的李琴听见她的声音,走了出来,“晓蓝,你来啦。”
杨晓蓝挣开周念蓁的魔掌,望向李琴,见她鼻头红红、眼睫毛还湿湿的,不舍地张开双臂,“阿姨你哭了?瞧见你那梨花带雨的脸,我好心疼啊!”她抱住李琴,“恋爱的事我最行了,让我当你的军师吧。哎哟,小蓁你打轻一点,好疼啊!”
周念蓁收回槌她背部的手,瞪她一眼。
李琴展开笑颜,轻点她脸颊,“我没事了,你真是个开心果。”
杨晓蓝转头看向周念蓁,朝她眨眨眼。周念蓁的唇角也往上扬。
“对了,小蓁,你先去医院换药吧,我看沐原那个样子,你上午没过去的话,他中午一定又会过来找你。”李琴说。
“什么?小蓁怎么了?”杨晓蓝走进柜台,发现她的右脚缠着绷带,“为什么我才几天不在,你们就都出事了?”
周念蓁瞪她,同时伸出左脚;她退闪得快,才没被她踩着。
“是我害的……”李琴小声地说。
“才不是。”周念蓁步出柜台,说:“我根本就没事。我去送花,再顺便换药就行了。”回头朝杨晓蓝勾勾手指头,杨晓蓝乖乖地来到她身旁,随即被她勾住脖子,背对李琴。
“不准你跟阿姨乱讲话,知道吗?”她低声交代。
杨晓蓝比个OK的手势,“收到。”
“早上要送到医院的就这三束吗?”
“嗯。”知道阻止不了她,李琴只说:“小心点。”
“好。”周念蓁抱着花束,缓步往外走。
李琴带着微笑目送她离开,等到看不见她背影时,才慢慢敛去笑颜,换上忧心神色。
“晓蓝,那季沐原……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他们两个人……不会有事吧?”看到季沐原时,李琴其实吓了好大一跳,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事心烦;一部分是因为季沐原的存在是那么地自然。可是,当初他们分手时小蓁大病一场……
“我也不是很清楚耶。”杨晓蓝遵照周念蓁的指示,没有多说。“阿姨你放心,我是你们的亲卫队,我保证会让小蓁开心,也让阿姨你开心的。”
李琴再次让她逗笑,道:“谢谢你。”
周念蓁觉得昨晚才上过药,明天或后天再换药就行了,但她晓得季沐原不会放过她,于是送完花后便主动找他,总之早点换药早点了事。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她跟在他身后。
“不会。我早上没事。”他领着她到这个时段空着的诊疗室。这间诊疗室与隔壁的诊疗室相通,听得见一些人声,但不会受到打扰。
她坐着,看他动作轻柔地帮她解开绷带,审视伤口。他说早上没事,那表示他今天上晚班?那他还一大早去接她,早早地来到医院,只等着帮她换药?她昨晚才宣告要保持距离啊!唉……
“昨晚会疼吗?”他敷上药水,细心包扎。
“不会。”在她看来,昨晚他帮她处理得很好,之后贴个防水胶布就好了吧。这么帮她处理,真是太费功夫了。“很快就会好了吧?不用再麻烦你了。”
“不行,我要看到伤口完全愈合、恢复原状为止。”他很坚持。
她噘了噘嘴,嘴里念念有词。他抬头,“不可以嫌麻烦。好了。”
“谢谢。”她心里在想什么,他还真是清楚。
“不客气。”他洗手。“阿姨还好吗?”
“还好。郑教授那边……”昨晚听见他唤郑教授,她想他们两人应该认识。
“嗯,还在处理。”昨晚他和郑教授通过电话,大致了解了下状况,目前希望事情不要闹得太大,怕会登上报纸版面或成为院内派系斗争的话柄。
“是吗?”周念蓁低着头。她能帮阿姨什么呢?
季沐原和昨晚一样,将椅子拉过来,坐在她面前。
“你的思绪,可以暂时拉回来,放在你我之间吗?”他轻声问。
她敛回心神,望着他,面露疑惑。
“昨晚,听了你说分手后的情况,现在可以听听我的吗?”
“你说吧。”为了公平起见,是该听的。但她知道彼此之间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个时候,我当然是不想分手的。小蓁,从小到大,你知道我有多么在乎你,我怎么可能愿意分手!可能的话,我一定会尽一切努力挽回你,可是……不晓得你记不记得,高三毕业升上大学的那个暑假,我爸爸投资的事业出了很大的问题,所以上大学后,我得负担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
她点点头,表示记得。
“分手的隔天,我想到新竹找你时,接到妈妈的电话,她哭着说家里出事了,我只好匆忙地赶回家,这才发现家里的财务状况出乎意料地糟糕,负债近亿元,债主都上门讨债了。”
周念蓁轻咬下唇。当初她再回老家是父亲过世时,之后听说他的父母老早就搬走了,她还以为是他赚大钱、飞黄腾达,将他们接到台北住了。
“别无他策,我只好休学,请经纪人帮忙,安排我进演艺圈。多亏他的规划,我才能够很顺利地在一年半内还清债务,还存了出国留学的资金。之后,当完兵,我出国完成学业……我原本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过得并不好……”
原来,一切都是不得己吗?她当时的烦恼、痛苦与怨恨,果然都是自找的啊。
“伯父和伯母呢?现在好吗?”
“很好。他们搬到上海,开了间公司,一起为事业打拼。”他回答道。垂睫,很想握住她的手,但怕吓到她,忍着。“昨晚,我懊悔不已,埋怨自己当初怎么可以置你于不顾,怎么可以任由时空转换,令你的情感转淡至此……当初,不管我再怎么无力、无奈,都应该……”
她摇头,不想再听。“都过去了。现在这样,很好,不是吗?”
“不是的。小蓁,你没有猜错,我仍然喜欢你。喜欢的感觉……超乎想像的强烈。我知道你怎么想,也能够理解,但是,好不容易再遇到你,我不想放弃。过去让你那么痛苦,我真的很抱歉。其实,当时我曾托远扬……就是我的经纪人,我曾托他查探你的消息,他总是跟我说你过得很好,还提醒我,以我当时身份,找你只会造成你的困扰……”
“孔远扬?”想起那个阴魂不散的经纪人,她的瞳眸射出利光。“他说我过得很好?他的话能听吗?”
“就是说嘛!那头铁公鸡说的话能听,大便都能吃了!”杨晓蓝突然从与隔壁诊疗室相连的通道冒出头来。她躲在墙边偷听了好一会儿,一时忍不住就插嘴了。“我很杀风景吗?呵呵呵……”踱至周念蓁身旁,圈住她手臂,道:“阿姨说她没事,要我来接你。”
“嗯,你来得刚好。”周念蓁看向季沐原,“麻烦你转告郑教授,请他和阿姨保持距离,毕竟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感觉对了,或内心有爱就行得通,这也是我的答——”
“卡!暂停!”杨晓蓝连忙比着暂停的手势喊卡,然后又拉着周念蓁的手臂劝道:“就先做朋友嘛!你们两人都各退一步,先做朋友嘛,别这么快下结论啊。不如……不如今天晚上一起吃宵夜,再慢慢谈,嗯?”昨晚宵夜她没能凑上一脚,多扼腕啊。再说,刚才听到季沐原的告白,她感动得都要哭了,小蓁怎么那么狠,当场就要拒绝他。
“我没空。”周念蓁说。
杨晓蓝看向季沐原,季沐原有点无奈地道:“我今晚得值班。”
“这么不巧!”老天爷真会捉弄人。“那下回啰!”
“走吧!”周念蓁说着就往外走。
步出诊疗室,杨晓蓝圈着她手臂扶着她走,不时转头看向她,摆明有话要说。周念蓁则低声丢来一句:“如果不是站在我这一边就闭嘴。”
杨晓蓝眨眨眼,“我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啊。”只是她也不太想看到季沐原伤心嘛。
周念蓁突然停下脚步,杨晓蓝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觉前方有一名身材很高、五官深刻、十分显眼的男子——孔远扬。他也因发现她们而停在原处。
杨晓蓝扶着周念蓁继续往前走,当她们越过孔远扬时,她故意大声说:“小蓁,小心点,你脚受伤,小心别踩到大便啊!”走远了后还故意回头丢下一句:“真是有够倒霉!”
步出医院大楼,周念蓁问:“你认得他?”
杨晓蓝答:“认得。他们家出了好几个大牌,价码相当硬,很多制作单位为了用他们家的人,都会砍小咖的钱。而我,经常就是那个倒霉的小咖。”
季沐原才步出诊疗室,便遇上了孔远扬。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季沐原为了方便谈话,请他到他的研究室。
“我刚好也有事想跟你说。”孔远扬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你昨晚在电话里面提的……郑教授的事,我会留意的,如果有风声,我应该能压住一阵子。”
季沐原点点头,“麻烦你了。”他人脉广,值得信赖。
“这下你可欠我一个人情了。要让你接个广告呢?还是狠一点,发张单曲呢?”
季沐原面露无奈,“请容许我拒绝。”他只想过平凡的日子。
“恐怕由不得你了。最近复古风盛行,虽然主要锁定的是一、二十年前的影歌星,但迟早会轮到你的,因为已经有媒体跟我调你的相关资料了。”这也是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本来想顺从他的意思帮他挡一下,但看到刚刚那两个祸水,不挡了。“我相信,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单靠你以前的作品,还是能掳获无数少女们的芳心。”然后又会在演艺圈刮起一阵季沐原旋风。
两人停在电梯前,季沐原不知该说些什么。对于孔远扬,他相当感谢,因为没有他,父母亲和他都没办法那么快度过难关。只是……
“你和你之前的女朋友……那个……叫周念蓁是吧,又联络上了?我刚刚在走廊上看到她。”孔远扬问道。
“嗯。”季沐原没有否认。“当初——”
突地,一个小身影窜过来,踢了季沐原一脚。
是小郅。他正凶狠地仰瞪着他,道:“我才不会把小蓁让给你!哼!”说完,退了两步,朝他丢出某样东西,转身跑开。
他没丢准,东西落在孔远扬的后臀裤子上。
“这什么东西?”黏答答的,拔不掉。“什么东西啊?”
季沐原望着长廊另一头,笑道:“我比不会把她让给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