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管是谁的功劳,飘香楼还是买了,几个孩子也很实在,居然拒绝家里人的帮忙,他们宁可样样自己来,不但一桌一椅皆要亲自过目了才行,还要和人一根木头少十文的斤斤计较。
苏小小负责画图纸和设计菜单,苏承文找工匠,商讨器具的打造和整修,令人意外地,齐正藤不仅是监工,还是出面商讨价钱的人,他一手帐簿做得比谁都清楚,又是信得过的人,所以他掌钱。
在酒楼开幕前这段时间,田里的粮食都收上来了,三大米仓都装得满满的地主婆也不想空等,她先取出一部分的粮食作酿酒的前置作业,以她参观过酒厂的心得,试着酿了三种粮食酒,还请人打造出蒸馏器具,她一个人慢慢的实验。
苏正通就任典史一事已定,原本要带儿女举家上任,可是为了小女儿的酒楼大业,他只好先行带妻子和小儿子赴任,把长子和两个女儿暂且留下,另聘两名老嬷嬷照顾女儿的衣食起居。
至于长子嘛……那就是放养,让他吃饱就成了。
只是他只给小女儿三个月时间,等酒楼的布置告一段落就得去与父母会合,苏胧月不走也是放心不下妹妹,等妹妹手边的事一了,她马上带着妹妹启程,绝不多逗留。
毕竟以她俩的年纪,不宜在没有长辈的照料下和爹娘分别太久,虽然嬷嬷很尽责,终究是外人,比不上亲爹亲娘。
当三个月的期限到了时,最不舍的当数眼圈红肿的齐正藤。
“小小,你别走,我家很大,你可以来我家住……”为什么一定要走,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别说傻话了,你家和我家哪里一样,你都是“飘香酒楼”的二东家了,不能哭。”
她最怕送别的场面,一堆人哭哭啼啼,依依不舍的一留再留,想走也走不了的耽误时间。
“飘香楼”和“飘香酒楼”只改一个字,一目了然,这是她的意思,其它两人没意见,想打酒用膳的人一经过,只需抬起头一看便能明了其意,不会错将酒楼当青楼。
其实苏小小根本不想离开,她不是依恋故土或是舍不下认识两年的知交好友,而是不甘心她花一番心血在里面的酒楼却无法亲眼见证它的成长,只能凭着想象去窥探它日后的繁荣。
也只有在这时候,苏小小才真正了解男女身分上的不同。她大哥是男子,即使年龄再小,还是能在外行走,行事皆由他出面,而她才七岁却不得再“抛头露面”,得谨守男女的分际,安于本分的待在家里,学起女红,刺绣。
穿针引线的活她不是做不了,在姊姊的督导下,她也能有模有样的绣出鸳鸯戏水,模样还不错,只比干这一行讨生活的绣女差一点点,哪天落魄了缺银子用,还能绣两幅去卖。
但是她更想做她大哥在做的事,酒楼有她的一份,菜单有她的设计,连其中有几道大菜都是她教给大厨的,这般的付出像养一个孩子,她希望能看他蹒跚学步,一步步茁壮。
“可是我鼻头很酸,两眼热呼呼地,我忍不住……”齐正藤说着说着,两行泪水涌出。
他又哭了,不过这是发自内心的不舍,他也控制不了。
“算了算了,你想哭就哭吧,反正你本来就是个爱哭鬼,哭一哭也舒服些。”抑制着不让他哭,若回头有个头疼脑热的还不算在她头上,她都要走了,不要欠下一屁股烂帐。
“我不是爱哭鬼,这叫真情流露。”本来想哭的,被苏小小没好气的取笑,他反而哭不出来了。
“哟,把我的话全学走了,我才说你情感丰富呢,你就来个真情流露,还真是现学现用,没白教你。”
苏小小的体内是成年女子的灵魂,她看齐家小胖子的眼光有如在看邻家小男孩,有亲近有怜惜,但其它错综复杂的情绪就没有了,单单是体态横向发展的壮小子,给些邻居大姊的疼爱,再多就没了。
她没想过自己此时的羸弱外表比胖小子更惹人怜爱,虚不受补,袅袅若柳,不只个子小还一副长不大的模样,谁瞧了都同情她多一点,不会有人怜悯小胖子。
她在可怜别人,别人却觉得她更可怜,身为典史的女儿却养不胖,瘦得像竹片,不知她爹娘是怎么养的。
“小小,你会回来吧?”齐正藤担心她一去不复回,眼中的纠结比万丈深谷还深幽。
“当然会回来呀!你当我爹只能当万年典史吗?等他高中进士申请外调,我就让他回县里当老爷,你可不能学坏了,若让我瞧见你做奸犯科,非逮你入狱蹲苦牢不可。”
哎呀!为何鼻头酸酸地,有点涩然。
果然不论在哪个朝代,离别总令人难受。
苏小小不承认她难过,只是略微感伤而已,表示她这个人重感情。
“你爹什么时候考上进士?”他要等多久。
“很快。”三年一科考,总不会撑过三七二十一年吧。
考试这种事除了靠实力,也要看机运,谁也没法预料,能中是好事,锦上添花,若是真的落第就再努力了,年年有人登科,只要不放弃就有希望。
“很快是多快?”他吸着鼻子。
“我爹十天一休沐,一有空就会回来看看,何况酒楼在这里呢,我能走得远吗?每隔一阵子我可是要查帐的,你们可别动手脚,亏空我的钱,否则我会翻脸。”她丑话说在先。
“小小,你会不会想我?”他一定会很想她,很想她,想到晚上睡不着,饭也吃不香。
“不想。”她会很忙很忙,没空想他。
“……你好无情。”亏他对她那么好,有什么好的都只想给她,她一走,就把过往的交情全抛向脑后。
“我十天半个月来一趟,想什么想,你还没想我,我就站在你面前了,有这么难分难舍吗?”顶多不像以往走小门相会,三、五日碰一次面,她教他如何应对冷漠的亲娘,以及满肚子坏水的小妾间的阴谋诡计。
齐正藤一听为之一怔。“咦,真的吗?你十天来一次,最多十五天?”
“我跟我爹说好了,起码酒楼开业的头一年我定要常来常往,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五十道菜色也要随时调整,加入新菜色,等我投入的银子回来了,再视情况做安排。”她就怕赔本,要时时盯着。
别人有不如自己有,凡事掌握在手心才不会遗漏,这年头人心难测,靠自己比较妥当。
苏小小还是改不掉现代人防备的心态,她受文明社会的荼毒太深了,即使这辈子有宠爱她的爹娘兄姊,但仍摆脱不掉根深柢固的防备心。
闻言齐正藤笑开了。“那我等你来。”
她瞪大琉璃似的大眼,佯怒。“不仅是等我,还要帮我赚银子,不许中饱私囊,我的钱只能多,不能少,你要牢牢记在脑子里。”
“嗯,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银子,我们分钱。”他傻乐傻乐的,笑呵呵地立志赚大钱。
“你怎么不说全给我?”他以前乖多了,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对她的话无一句不信服。
他睁圆被肥肉挤扁的眼,“是小小说的,亲兄弟明算帐,自家兄弟都会算计自家人,外人更不用说了,你要我留三分心眼对自己好,不可以把手中有的全交给别人,自己要保留一点,做人什么东西都能吃,就是不能吃亏。”
“啊!原来我是搬石头砸脚,早知道就不教了。”他学得太好了,简直就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实例。
“小小,你……”
“够了没,你们要聊到什么时候,再聊下去天就黑了,今儿也不用走了。”轻软的女声微带责意。
“好呀,别走了,明天再走,我帮你们把行李拿进去。”他乐意得很,又可以和小小多相处一天。
看胖乎乎的身躯飞快的移动,掀开马车后的遮布,取下捆绑好的行囊,苏胧月没好气的一使眼神,车厢内的杜嬷嬷出声喝斥小胖子的胡闹,挥手赶蚊子似地将他赶走。
“小小,天色不早,该启程了。”到平阳约半日车程,平稳的行驶,约到黄昏时分才能抵达。
“喔,再等我一会儿。”听到姊姊的催促,苏小小回头应声,旋即又道:“要乖,要听话,除了赚钱什么也不要想。”
除了赚钱什么也不要想……他听进去了,“小小,我比你大,你不要用拍弟弟的方式拍我的头。”
“啊,我忘了。”对哦,他身体的年龄比她大。
“以后不要再忘了。”他一脸“我原谅你”的神情。
她一哂,“我尽量……”
倏地,齐正藤的身后探出一颗黑色头颅,猛地让没提防的苏小小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两步。
“大……大哥,你干么吓人。”又不是多好玩的事儿,她吁了一口气。
“小小,你真狠心,我一直站着等你来招呼一声,你始终没发现。”苏承文觉得他被忽略了。
“大哥,爹留你下来是要磨练你的处事能力,你是我们苏家的长子,要更有担当,更有魄力,我们底下几个弟弟妹妹就全靠你了。”她赋予他责无旁贷的信任。
苏承文苦着脸,顿感责任重大。“小小,别吓大哥,大哥只有一个人,双肩难承重担。”
“过几年,等二哥大了些再叫他来帮你。”家里的男子是劳力,要做牛做马,供养她和姊姊两朵鲜花。
“这才像句人话。”他假抹虚汗,大大松了口气。
“二条,索子,要好好照顾你家少爷,顺带关照我家大哥,别让他们相偕做坏事。”
得找人盯着他们。
齐正藤左后方并立两个十一、二岁大的男孩,他们中气十足的应了句,“是的,小小小姐。”
二条和索子是苏小小替齐正藤在人牙子那挑来的小厮,实在、肯干,有点小机伶,有别于家生子,这两人的性子较灵活,不刻板,不会死惦着老主子的恩惠,对新主子绝对尽忠。
没办法,齐正藤的娘不喜这个儿子,下面的婢仆势利眼,见他不受待见便有些怠慢,即使有老夫人护着,可老人家上了年纪,还能护多久呢,等人一死了,他就真的失去依靠了。
所以他必须趁老夫人尚且健壮时培养自己的势力,掌控住齐府一半的实权,他要做到不受人约束,能掌握自己的人生,这样才不致受制于人。
“小小,走了。”苏胧月在马车内再喊。
“好,就来了。”一只手勾着门框,苏小小像只轻盈的小鸟攀向马车,她笑着朝马车外挥挥小手。
这一别,路迢迢,然而千山万水总会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