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秦又冬过门的日子,没有迎娶队伍,没有婚宴,没有仪式,没有新郎官。一整天,他都跟好友方世琮在酒馆里饮酒。
这门亲事是在花嬷嬷寻死寻活的威逼下,他才勉强答应的。故意在新娘进门的第一天缺席,是他的叛逆及抗议。
在亡妻过世后,他祖父曾多次为他另觅继室,但那些年他忙于家业,无心婚嫁,便一年一年的错过。他养父过世后,养母为巩固亲儿而用计将他逐出周家,让他意志十分消沉。
他自幼将养母视如亲娘般崇敬着,也期待着她的爱,可她对他从来不热络,尤其是在她怀上孩子后。
人毕竟是人,都有私心。李氏有了自己的孩子周教丰后,更将他视如眼中钉般。老太爷及他养父还在时,她未敢明目张胆,待两人先后辞世后,她便联合娘家的力量一举将他逐出周家大门。
其实他一点都不贪周家分文,他要的只是一份亲情,他希望养母将他视为周家人,只可惜血缘的羁绊终究胜过了一切。
这两年,花嬷嬷一直想替他续弦以传宗接代,可拓城里的姑娘家哪个不知道他周教杰失势,有谁愿意嫁给一个落魄的男人当继室?别说人家不肯将闺女嫁给他,就连他都觉得自己不该连累了人家的闺女。
可两个月前,花嬷嬷在别人牵线下接触到秦家村的张氏,并得知张氏有一未出阁的继女,且不介意嫁作继室。花嬷嬷像是抓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般,积极又热络的撮合着这门亲事,他不肯,她便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逼迫他。
想着花嬷嬷年纪也大了,他又不忍心听她老哀叹着有未了的心愿,于是在一次被她叨念得烦了的时候,便一时冲动的答应了。
之后,他悄悄的打听了秦又冬的事情,知道她是秦家村富户的千金,娘亲早逝,她被父亲娇宠着养大,成了个贪吃又懒散的胖姑娘。胖就罢了,但“又胖又懒”这件事,他真是很难接受。
想反悔,花嬷嬷却已经跟秦家说定了。
总之这门亲事,就这么迷迷糊糊、莫名其妙的成了,他没得反悔,也来不及反悔,于是只能在她进门的日子,以缺席来表达自己对这门亲事的不满。
关于秦又冬,除了她的外貌外,他还听说她因自幼被父亲娇宠着,养成了娇纵的性情,虽不至嚣张跋扈,但也不是个容易伺候的姑娘。担心她过门之后,花嬷嬷还得伺候着她,于是他想在她过门第一天先给她来个下马威,好教她知道她来到这儿不比在娘家,事事由不得她。
他想,进门第一天就吃了他这样的排头,她肯定既委屈又气愤吧?
说不定,此时她还怒气攻心,辗转难眠呢。
来到房门前,发现房里还有幽微烛光,他想她也许还坐在床沿等着他掀盖头。
他暗忖着进门后她会是什么反应,而他又要如何对付。
推开房门,他愣了一下。秦又冬没有坐在床沿,没有坐在桌边,而是以豪迈的大字型睡姿,安安稳稳的瘫在床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而她也比他原先所以为的还要……庞大。
他得说,他真的很惊讶也很惊吓。在这个女子以纤瘦当道的年代,得要怎么样不知克制及缺乏羞耻心,才能将自己吃成这副模样?
他脑海中出现了一些画面,她每天躺着、坐着、瘫着,然后不停的吃吃喝喝的画面。
老天爷,他到底造了什么孽?娶了什么妻?
此刻他有着一种冲动—— 立刻将她原封不动送回秦家村!忖着,他几个箭步走至床沿——
尽管光线幽微,周教杰还是看见了秦又冬的脸。
严格说来,她是个长得很漂亮的胖子。虽然身形福态,但她有着一张鹅蛋般的小脸。她的眉毛秀气,鼻子挺俏,还有尖尖的下巴……她眼皮上有着两道深深的痕迹,可见有着一双大眼睛。
如果只看脸的话,她算得上是个美人。
但再美的女人,只要犯懒就不行。一个不知节制,把自己吃成这副德性的女人,肯定不会是个勤劳好动的女人。
“秦……”他正要将她唤醒,她突然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唔,啊啊……”突然,她两条火腿般的小腿上上下下的摆动起来。
他看傻眼,仅剩的几分醉意都醒了。
她在作梦,梦里在奔跑,那身躯加上那动作简直滑稽至极。他忍不住想笑,却又觉得懊恼。
于是,他沉喝一声,“喂!”
“嗄 ”床上趴着的秦又冬整个人惊醒,瞪大了两只眼睛。
半梦半醒间,她还没完全回过神,一脸茫然的看着床边那高大的身影,愣了两秒钟。
“啊 ”第三秒,她回过神,翻身滚了两圈,动作灵敏的坐起。
看着她,周教杰眉头一皱,“以一个肥女人来说,你的动作算是灵活。”
肥女人?她哪里肥……喔对,秦又冬是个胖妞。
虽然已经成为秦又冬一个月了,她还是不太习惯这副身躯。从前还是赵馨予的她,可是个身高一六五,体重五十公斤,身材秾纤合度的女人。
话说回来,这男人嘴巴也太不客气,再怎样也不该用“肥”这个字来形容一个女孩吧?
咦?慢着,他是……
“你是谁啊?”她警觉地问。
周教杰眉心一皱,“我是你……”你的丈夫这几个字,他真有点说不出口。
他周教杰真是落魄到可悲了,居然只能娶到这样的女人当老婆。
“我是周教杰。”他说。
闻言,秦又冬一惊。原来眼前这高大的男子就是在她进门头一天就搞失踪的周教杰啊。
出于好奇,她往前爬了两步,更接近他一点。
他微怔,露出了不悦及嫌弃的眼神。
男人都是视觉的动物,她可以理解他眼底的嫌弃所为何来。老实说,秦子怀真的把秦又冬养得太营养、太油腻了。
刚开始每当她沐浴时看见这身肉,都有不忍卒睹的感觉呢。
秦子怀是个瘦子,据她所知,秦又冬死去的娘亲也是个瘦子,而秦又冬幼时更是个瘦子。好像是因为她幼时体弱,再加上秦母早逝,秦子怀怕失去女儿,于是卯足了劲的喂养她。果然,胖了的秦又冬变得头好壮壮,十分健康。
养出肉后,秦又冬的胃也养大了。她不知节制的吃,又懒得活动,渐渐的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看着眼前的周教杰,她得说,他是个好看的男人。
他身高至少一百八,虽包得紧紧的,仍可看出他拥有强健的体魄。他有张性格的脸,轮廓深邃,高挺的鼻子,浓眉大眼,饱满的额头、平整的下巴……还有两片看来十分可口的唇。
她不得不说,以他的条件娶了秦又冬,真是太委屈了。
“我是秦又冬。”她说着,睁着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子看着他。
“我知道。”他脸上的表情不太和善,“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在睡觉。”她说。
“你怎么睡得着?”
“为什么不?”
“你不是该等我回来吗?”
“我累了就睡了。”等他?她又不是看门狗,还得等他回来摇摇尾巴吗?
他微微攒起浓眉,“我以为你睡不着。”
“我很少失眠的。”
“看你的身形也知道。”他酸了她一句。
她有点介意,但没有生气。“我也不是自己喜欢这副身躯的……”她自言自语。
听见她在咕哝着,他疑惑地问:“不就是你自己吃成这样的吗?”
“才不是,我很注重身材的……”
他露出狐疑的表情,上下打量着她,“感觉不到。”
“你把我叫醒,就为了讨论我的身材吗?”秦又冬打了个呵欠,一脸困倦。
“我只是看你像头猪般趴在床上,两只脚不停奔跑似的,觉得奇怪才叫醒你的。”他说。
趴着就趴着,干么说她像头猪?就算是事实,也不必说出来吧?
这么口无遮拦,想必人缘不佳。
“我只是作了个梦,梦见好多大蚊子在叮我,我在梦里一直跑,所以……”在他唤醒她之前,她正在作一个逃跑的梦。
“我对你的梦境没兴趣。”他打断了她,“我要睡了。”
“喔。”睡就睡,干么跟她报告?“晚安。”说着,她翻身要继续入眠。
见状,他沉喝一声,“喂!跟你说我要睡了。”
她眉心一皱,有点懊恼的瞪着他,“你要睡就睡,干么一直说?”
“床是我的。”
“嗄?”她微顿。他的意思是要她把床让给他?那她睡哪儿?地上吗?
“床是我的,你另外找地方睡。”
她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什么?”
开什么玩笑?新娘进门的第一天,他搞失踪,一回来还赶她下床?她是不在乎什么仪式或排场,可连床都不给她睡,她可要翻脸了。
“不要!”她直视着他,“我干么要这么委屈?怎么不是你自己找地方睡?”
“什……”
“谁先上床谁先睡,谁教你现在才回来!”她哼了声,然后翻身躺下,拉起被子盖好。
女子要懂三从四德,她都嫁进周家了,岂能不从他?周教杰伸手扯起被子,霸道的命令,“女子出嫁从夫,你不懂吗?”
秦又冬跟他杠上了,“连张床都不让妻子睡,你算什么丈夫?”
“你!”她可以吃不饱,但不能睡不饱。只要没睡饱或是被吵醒,她的脾气就很容易失控。什么出嫁从夫?她才不吃他那套。再说,他们连堂都没拜,搞不好还算不上是夫妻呢!
她抢回被子,恶狠狠的瞪着他,“我要睡觉!”说完,她把自己像寿司卷般滚进被子里。
周教杰愣住,难以置信的看着胆敢违抗他,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的秦又冬。他本想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知道来到了他的地盘,他就是天,她只有乖乖听话,不然就滚回娘家的分,休想巴望着谁伺候她,没想到……
他想把她从床上拎起来,但他又不愿意碰触她。
就这样,他怔怔的站在床边好一会儿。
“肥猪,你起来。”他叫她。
她不应,不动。
“听见我叫你吗?肥猫!肥猪!”
他以为听见他这么叫她,她会羞愤得跳起来跟他吵架,但她没有。她安适的睡着,像是什么都听不到。
过了一会儿,他有种自讨没趣的感觉,十分懊恼。
他眉头一拧,无计可施的拂袖而去。
听见他走出去的声音,秦又冬睁开眼睛,露出狡黠的胜利表情。
“第一回合,胜。”她低声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