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他笑意一敛,神情认真。
“什么事?”
“我们馆子里,每逢初一、初八、十六、二四,不是都有走唱或拉琴的人进驻表演吗?”他说:“今天我听夏舞琴唱着我闻所未闻的岛歌,如果可以,我想情商她偶尔到店里演唱。”
“岛歌?”秦又冬疑惑又好奇。
“嗯,她说那是一座小岛上的方言,她会唱那儿的歌是因为她认识一个来自小岛的妇人,无意间学到的。”
“是吗?”秦又冬一笑,“夏姑娘还真是多才多艺。”
“嗯,我也这么认为。”周教杰说着,径自哼起他今天听到的曲调。
听到他哼着的曲调,虽然有点七零八落,她却不由得一惊。“你哼的,是她唱的歌?”
“可能没很精准,不过应该没错到离谱。”
“你再多哼几句让我听听。”她神情凝肃。
她的反应让他感到疑惑,但还是照她所说的再哼了几句。而当他再哼了几句后,秦又冬非常肯定这曲调是她熟悉的一首歌,同时也是钟佳绫到钱柜欢唱时必点歌曲〈繁华拢是梦〉。
“我还记得有句是这么唱的……番王拢是梦……”
周教杰不懂台语,把繁华唱成番王,很好笑,但她笑不出来。
夏舞琴就算真认识了来自小岛上的妇人,并跟妇人习得像台语的语言,她也不应该能唱出〈繁华拢是梦〉这首歌。
因为,繁华拢是梦是二十一世纪的台语歌。
怎会有这么离奇又荒诞的事发生呢?一个古代的青楼名花,为何会唱二十一世纪的台语歌?难道……喔不,怎么可能?钟佳绫怎么可能会穿越并跟她来到同一个年代呢?
但,又怎么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若是真的,那么就可能也发生在别人身上。只是,死的是她,为何钟佳绫也穿越而来?难道她跟薛意民之间起了冲突,薛意民怕她说出他们谋害她的事情,所以杀她灭口?
“又冬?”见她神情凝重,一言不发,周教杰疑惑的看着她,“你想什么?”
“喔,”她回过神,“没什么。”
“我刚才说的,你意下如何?”他问。
“这事你先别跟夏姑娘提,让我再想想。”她说。
“为何?”
“首先,夏姑娘是千翠楼名花,她不见得愿意迂尊降贵到这儿卖唱,再者,到咱们这儿来用膳喝茶的,许多都是携家带眷的,我怕那些夫人不会乐意看见夏姑娘在这儿出现,说不定她们的丈夫还是夏姑娘的客人呢。”
听她这么说,周教杰也觉有理。
“你的顾虑是对的,我真是太粗心了。”周教杰尴尬一笑。
“教杰,你觉得……夏姑娘如何?”她语带试探的问。
周教杰微怔,忍不住一笑,“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提议让她到店里唱曲,是别有居心?”
她白他一眼,“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他管不了是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一把将她捞进怀里,低头在她的脸上吻了一记。
“又冬吾妻啊——”他故意用夸张的语气逗她,“你已经塞满了我的心,还有我的视线,我怎么看得到别人?怎么有多余的心思想着别人?”
她听着,好气又好笑的槌了他一下。
“什么塞满了你的心跟你的视线?你是在暗讽我体形庞大吗?”
“天地良心。”他慎重其事的澄清,“我绝无此意,再说你已经瘦太多了。”
“是吗?”她挑挑眉,脸上像是写着“你好好说话”似的,“跟身轻如燕,能做掌上舞的夏姑娘差多了吧?”
“不,我就喜欢你这样。”说着,他将她紧紧一抱,“抱着多踏实,多暖。”
“怎么不管你说什么,都像是在糗我?”她瞪他一眼。
他笑了起来,“那是娘子多疑了,言归正传,我对夏姑娘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你安心吧。”
她其实也没无聊到怀疑他对夏舞琴有什么想法,虽然若夏舞琴真是钟佳绫,便是抢过她男人的情敌,可对于周教杰,她却有着百分百的信心。
从前她不曾怀疑过薛意民,不是因为她相信他,而是因为她专注于事业,无暇关注到他,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他跟钟佳绫之间早已眉来眼去,甚至没感觉到薛意民对她是多么的冷淡而疏离。
一个男人心在哪里,眼睛就看哪里。
周教杰总是注意着她,总是注视着她,光是从那眼神及视线,她就能知道他的心在哪里。
“话说回来,你为何这么问?”他疑惑的看着她:“你对夏姑娘有什么想法吗?”
她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
关于夏舞琴,她现在说什么都太早,虽然她怀疑……甚至几乎确定夏舞琴就是钟佳绫,也很难跟周教杰解释。
不过夏舞琴跟贾永道过从甚密,贾永道又跟周教杰有很多生意上的往来,倒是让她很在意。
贾永道那人带着几分邪气,她得提防着点。
“教杰,下回你再跟贾公子上千翠楼,可以带上我吗?”她语带商量的问。
周教杰心想她大概是想把他看紧,忍不住促狭一笑,“真那么不放心啊?”
“只是想开开眼界。”她说。
“行了,”他轻轻捏了她了脸颊一下,“一定带上你。”
贾永道派家中小厮到周教杰府里传信,又相约千翠楼一聚,说是要商谈周贾两家合资采矿事宜。
这事是李氏授意,并要周教杰跟贾永道相谈研究的。养母之命,周教杰不能不从。
他只是代理人,负责将李氏交付的事业管好,她特别交代的事,周教杰更不能反驳。再说贾永道确实是个消息灵通,门路宽广之人,他提供的信息,倒是不妨听听。”
约定时间未到,周教杰已带着之前说要跟来长见识的秦又冬抵达千翠楼。
稍候片刻,贾永道来了,远远的看见秦又冬随行,他先是一愣。
走到他们夫妻跟前,贾永道蹙眉笑问:“周兄,今天带便当?”
当他说出便当两字时已意识到不妥,因为便当两字声音压得极扁,也非常的小声。
周教杰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可秦又冬听见了。
带便当是非常“未来”的说法,绝对不会出自一个古代人的嘴巴。
她警觉地瞥了贾永道,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贾兄,又冬说她想长长见识,你不介意吧?”周教杰问。
“当然不介意。”贾永道虽然对她的出现感到些许的不自在,却还是一派热情,“人多更热闹。”
之后他们一同进入了夏舞琴早已安排好的厢房,而夏舞琴早已在厢房里候着。
她以为今天来的就只有贾永道跟周教杰,当她看见周教杰身侧伴着秦又冬时,她难掩惊疑。
可她毕竟见过世面,历过风浪,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功力。
“真是稀客,周少奶奶也来了?”夏舞琴发现秦又冬又瘦了许多。
之前她跟贾永道为一探究竟到饮食人生看见秦又冬时,她还体态丰满,可现在她明显的又瘦了一圏。
而且,又瘦了一些的秦又冬,五官更加深邃,轮廓更形明显。
瘦下来的秦又冬绝对算得上是个美人,不过跟夏舞琴相比,那可还差远了。
席间,四人相谈甚欢。
沉着又冷静的秦又冬谈笑风生,泰然自若,她一派轻松的笑谈着她自嫁给周教杰以来所发生的趣事,也分享他们夫妻俩成功的经验,当然,她避重就轻,小心翼翼的未露出马脚。
在观察中,她发现贾永道跟夏舞琴说话时的一些小动作十分熟悉。
从前薛意民说话时,常不经意的搓弄着自己的耳垂,而贾永道恰好也有这样的小动作。
钟佳绫笑的时候,会不自觉的以手指轻压嘴角,从前她说那是为了防止嘴角有皱纹,而她发现,夏舞琴也是如此。
人可以学习另一种说话的方式,例如从白话变得文诌诌,但小动作是很难改的,那就像是每个人的特殊记号。
当然,她也有。
例如,她在思考时会不自觉的抖动双脚、咬唇。
她想起贾永道上次曾说过一句话——嫂子,你这回该是没看错人了。
看着眼前的他跟夏舞琴,秦又冬几乎可以确定他们就是薛意民跟钟佳绫。他说这回没看错周教杰,指的就是“上回”她看错了他——薛意民。
他们也穿越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三人同时穿越的事情,但她非常确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也发生在他们身上了。
如果她是死后穿越,然后重生在秦又冬身上,那他们呢?他们也死了?
当时他们连手将她推落山谷,死的明明是她,为何他们也遇难了?在她被推落山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为自保而攻击对方?那么谁胜谁负?谁生谁死?为何两人双双丧命?
她真不懂老天爷用意为何,让她重生在秦又冬身上是为了给她一个全新的人生吧?若是如此,为何又要将害死她的两个凶手也送来?
罢了,不管老天爷的用意为何,她都不会让历史重演,这一次她会好好防范他们两人,绝不让他们再有机会伤害她或是她心爱的人。
她想,他们应该也知道她的身分了,那次他们到“饮食人生”用膳时,特意央求她到厢房一见,就是为了确定她的身分吧?
吃了她做的料理,喝过她调配的花茶,他们应该早已百分之百确定秦又冬便是赵馨予。
薛意民跟钟佳绫都不是傻瓜,他们刻意接近周教杰、讨好他、取信他,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已经确定她就是赵馨予。
若真如此,他们究竟还想如何?
曾经,他们挟着她对他们的信任及爱,连手背叛了她,摧毁她坚信着的幸福,甚至夺去她的生命,如今他们再度进入她的生命,难道是要再伤她一次?
不,她不会再让他们得逞,老天爷给予她的幸福,她一定要好好守护。
秦又冬没有惊慌失措,她知道不能打草惊蛇,平静且冷静的面对他们,不让他们发现她已经识破他们的身分。
他们曾经骗过她,她想,他们仍相信他们能再一次的骗到她。
在他们眼里,她是个只知道拈花惹草,只知道工作的笨女人,那她就让他们继续那么认为。
“夏姑娘,听说你歌声犹如黄莺出谷,不知我是否有幸一饱耳福?”秦又冬笑问。
夏舞琴一笑,“周少奶奶听到的恐怕都是言过其实。”
“夏姑娘客气了,你上回唱的岛歌十分动听……”周教杰说。
夏舞琴面露难色,不为别的,她怎能在秦又冬面前唱她瞎掰的岛歌呢?只要她一开口,秦又冬便会识破她的身分。
如今,她跟贾永道已经知道秦又冬便是赵馨予,可她并不知道贾永道跟她便是薛意民跟钟佳绫。
因为秦又冬一无所知,他们两人才可以尽情施展手段,毫无顾忌,因此,她绝不能让秦又冬起疑。
“真是对不住,舞琴今儿个声哑,演出未能尽如人意,为免让周少奶奶失望,还是改天吧。”夏舞琴说着,瞥了贾永道一眼,要他帮忙。
贾永道机警接话,“是啊,这都怪我,昨晚我带了几位朋友来听舞琴姑娘唱曲,拗不过我那些朋友的要求,害她唱累了嗓子。”他笑视着秦又冬,“舞琴姑娘绝不是故意拂了嫂子的意,还请见谅。”
秦又冬温柔一笑,“若夏姑娘不便,便不勉强。”
“周少奶奶,我敬你一杯,向你赔罪。”夏舞琴端起酒杯,“先干为敬。”
秦又冬淡淡一笑,“我不喝酒,便以茶代酒。”说着,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贾永道话锋一转,“周兄,关于周贾两家合资采矿的事,想必令堂都跟你说过了吧?”
“是的,我娘她跟我提过了。”
“这是门稳赚不赔的生意,只要你我各拿出……”
“贾兄,”周教杰打断了他,“听说我娘便是因为注资采矿,才血本无归卖了城中道的地,我看这门生意风险极高。”
贾永道微顿,又说:“我也听说此事,不过那是因为令堂误听不实的讯息又误判了情势才会血本无归,如今东北无战事,一片详和平静,周兄大可放心。”
“是吗?”周教杰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那贾兄便将信息汇整之后,咱们再来商议吧。”
“也好。”贾永道沉住气,爽朗一笑,“那咱们今天不谈生意,只谈心。”
就这样,席间四人说着无关紧要的事,说说笑笑中便也结束了此次的小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