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秦又冬看到花嬷嬷正跟一位身形婀娜的女子说话。女子背对着大门,她未能觑见其貌。
周教杰随后走了过来,这时,正对着大门的花嬷嬷看见他们,她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及苦恼,但还是声音洪亮的叫了声,“少爷,少奶奶,你们回来了。”
花嬷嬷开口喊他们的同时,女子转过身来,一看见女子,周教杰跟秦又冬都愣住了。
周教杰之所以愣住是因为他认得那女子,她是方绯儿,他的小姨子,亡妻方兰儿的妹妹。
秦又冬也是一震,因为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与周教杰画中的女子相同……她震惊得不自觉瞪大眼睛,微张着嘴。
这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她下意识的看向周教杰,想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表情,看见一个神似自己亡妻的女人,他会有什么感受?
她发现他眼底虽有惊疑,脸上却十分平静,直觉告诉她,他认识这个女子。
“绯儿,别来无恙?”周教杰语气平静缓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托姊夫的福,尚可。”方绯儿微笑的直视着他。
听她一声姊夫,秦又冬便知道她是方兰儿的胞妹,这对亲姊妹未免也长得太相像了。
看着跟亡妻长得一模一样的她,周教杰心里肯定十分复杂吧?想起他经常在书斋里睹画思人,秦又冬的心口狠狠的抽了一下。
这时,方绯儿目光移到秦又冬身上,上下打量她一回,唇角一勾。“你就是所有人都在谈论的那位秦家小姐秦又冬吧?”
“正是。”方绯儿为何不说她是周教杰的妻子,而说她是什么秦家小姐?“我是方绯儿,家姊是姊夫早逝的妻子。”方绯儿说。
秦又冬又一怔,方绯儿不称她是周少奶奶,却说她姊姊是周教杰早逝的妻子?
怪了,她在玩什么文字游戏?又想暗示什么?
“听说姊夫开了两间馆子,每天门庭若市,高朋满座……”方绯儿说。
“你是回娘家探亲的?”周教杰问。
好几年前,与方兰儿是孪生姊妹的方绯儿便嫁到邻城的富户家,听说她一直没给丈夫生下子嗣,丈夫还因此娶了一个平妻、纳了一个小妾。
“有些事,我想单独跟姊夫聊聊……”方绯儿说着,瞥了秦又冬一眼,那眼神像是觉得她很碍事似的,“哪里方便说话?”
“到我书斋吧。”周教杰说完,径自走进屋里,方绯儿也旋即跟上。
目送着周教杰跟方绯儿离去,秦又冬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一走出她跟花嬷嬷的视线,花嬷嬷便意有所指的说了句,“少奶奶,你可要顾好少爷啊。”
她一怔,“奶娘,你是在暗示什么吗?”
花嬷嬷沉默了几秒,“她是兰儿少奶奶的孪生胞妹,兰儿少奶奶以前很疼她,看在兰儿少奶奶的分上,我就不说她什么了。”她停顿了一下,续道:“她们姊妹虽是孪生,性情可是南辕北辙……”
秦又冬感觉到花嬷嬷欲言又止,也感觉到方绯儿对她的敌意。难道是方绯儿认为周教杰一生只能爱着她姊姊吗?只有她姊姊才够格成为周教杰的妻吗?
沐浴更衣后,她见着花嬷嬷,花嬷嬷说方绯儿还没离开,秦又冬心想自己好歹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客人来了,她再怎么也得给客人上壶热茶,于是她便去烧水并沏了一壶助眠的花草茶。
来到周教杰的书斋外头,门虚掩着,她往前一探,陡地一惊。
透过门缝,她看见令她吃惊、受伤且愤怒的一幕——方绯儿倒在周教杰的怀里!
她发现自己端着茶盘的手正在发抖,她的脚是凉的、手是凉的,心也凉了。
她像是偷儿似的退了一步,可想想又不对,有女人倒在她丈夫怀里,她不是应该立刻冲上去拉开那女人,叫她离自己的丈夫远一点吗?
为什么她却像是做错事的那一个,该躲开的是方绯儿,不是她吧?她可是周教杰的妻子……
她曾经确定了自己的地位、自己的身分,以及她跟周教杰的关系。可这一刻,她什么都不确定了。
她的心抽得死紧,好痛,好痛。她想起薛意民跟钟佳绫,背叛了她的男人跟好姊妹。当初发现他们背叛她时,她只觉得愤怒无奈,却没有痛心疾首、生不如死的感觉。
为何这一刻,她的心像是要被撕裂开来一样的痛?
曾几何时,她已经对周教杰有了这么深的期望、这么浓的情感?不堪的往事历历在目,但真正吞噬她的是眼前的震撼。
“谁?”书斋里传来周教杰的声音。
她想开口响应他,却一时发不出声音,突然,周教杰走了过来并打开门。
“又冬?”看见站在门外的是她,周教杰微微拧起眉心,“怎么无声无息的?”
她觉得他的语气像是在责怪她,怪她为什么偷偷摸摸的站在门外。怎么?他在书斋里做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吗?她为什么不能站在这儿?
她多想回呛他,然后让方绯儿知道如今谁才是周教杰的妻子,可是明明心里这么愤怒,她还是未能表现出来。
她努力的挤出笑容,“我帮你们沏了一壶茶,趁热喝。”说着,她将茶盘交给他,转身走开。
翌日,周教杰带着方绯儿来到饮食人生二馆找秦又冬。
原来方绯儿昨晚找周教杰,就是希望能到二馆工作习艺。
“妹妹,”方绯儿虽语气诚恳,但眼底尽是冷漠,“我遇人不淑,刚离开无情的丈夫回到娘家安顿,可你也知道……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我家中有兄弟,嫂嫂跟弟媳都不喜我回家投靠,所以我想学着自力更生,希望妹妹你给个机会。”
原来方绯儿刚失婚呀,那昨晚她倒在周教杰怀里只是寻求安慰?
忽地,秦又冬又想起花嬷嬷提醒她的那番话,花嬷嬷不会骗她,也就是说……
不,她不能引狼入室。
“我、我不知道能教你什么。”她委婉地道。
“姊夫说秦姑娘手艺超群,怕是藏私不想教我吧?”方绯儿一脸失望。
“不、不是……”搞什么?这么一说,好像错的是她了。
“又冬,”这时,周教杰开口了,“你就给绯儿一个机会吧。”
周教杰开口了,她还能说什么?
只是,他是以姊夫的身分为方绯儿说话,还是……他们成为夫妻以来,他还不曾像昨晚揽着方绯儿那样揽过她,为什么他要让方绯儿贴近他?当他轻揽着方绯儿时,他眼里看见的是方绯儿,还是方兰儿?
“妹妹,我聪明,手脚也利落,学得很快的。”方绯儿主动牵起她的手,“拜托你了。”
看着她,再看看周教杰,秦又冬自知拒绝不了。
“嗯。”她无奈的点了头。
就这样,方绯儿进到二馆了,因她长得好,反应迅速,应对又合宜得体,秦又冬便派给她领台的工作。
果然,她得心应手,客人也都对她的服务感到满意及欢喜。
有这样的员工,身为老板的秦又冬理应感到高兴,可她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每天看着一张与方兰儿一模一样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她总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周教杰并非每天到店里来,可每当他来时,方绯儿常常丢着工作不管,跟前跟后的缠着他,秦又冬看在眼里虽感不满,但因为方绯儿是方兰儿的妹妹,方兰儿又是周教杰的亡妻,这层紧密的关系让秦又冬动辄得咎,不敢多言。
这日,秦又冬一个人在二馆后面的园圃巡视她的小小开心菜园。两家馆子让她每天都忙碌得像蜜蜂似的,这个小菜园就是她短暂歇息的秘密基地。
每当她在这儿“拈花惹草”,总能暂时忘却那些烦心的事。她一边拔除杂草,一边轻声的哼着歌……
“秦姑娘。”突然,身后传来方绯儿的声音。
她一怔,旋即转头。方绯儿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说话的声音也冷冷的。
在周教杰面前,方绯儿总熟络的喊她一声“妹妹”,没人的时候,她便用如此生疏又保持距离的称谓——秦姑娘。
“有什么事吗?”她站了起来,抽出腰际的擦手巾擦了擦沾了泥土的手。
“有点事跟你说。”方绯儿说。
她直视着方绯儿,“洗耳恭听。”
方绯儿一脸高傲,“你自觉配得上姊夫吗?”
闻言,秦又冬一震。这是什么没礼貌的问题?配不配得上,关她什么事?
“你知道吗?原本要嫁给姊夫的人其实是我。”
秦又冬蹙眉,这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当年媒人提亲,家姊因体弱,所以本来要嫁进周家的其实是我,没料到在提亲前,我那该死的前任丈夫却仗着父亲为官,用权用势强迫我爹将我嫁给他……”
这事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本来要嫁进周家的是方绯儿,这是真。
但方绯儿并不是迫于无奈才嫁给官员之子,而是她评估之后认为嫁给官员之子才能钱权兼得而答应嫁到邻城。她是个势利的女人,从不肯吃亏,凡事都要占尽好处。
“我爹不敢得罪做官的,于是将我嫁到邻城,最后才由我姊姊嫁进周家。”她直视着秦又冬,“我一直很仰慕姊夫。”
她的坦率跟直接,教秦又冬一怔。
方绯儿仰慕周教杰?所以她对周教杰是有好感的?如今她失婚回到拓城,找上周教杰,是不是另有所图?
怎么她老是遇上这种事?怎么老是有人来抢她的男人?
“我真的不明白姊夫为什么会娶你这样的女人……”方绯儿上下打量她一回,眼底有着嫌恶,“除了会做饭烧菜,你根本一无可取。”
“什么?!”
“听说你以前更胖是吗?”方绯儿哼笑,“我真无法想象姊夫第一眼看见你时是多么绝望。”
好个方绯儿,这张嘴可真毒。
“你嫁给姊夫快一年了吧?到现在还没替姊夫生下一男半女,我看一定是因为你太胖,很难怀上孩子。”
她的话让秦又冬火了,什么太胖而怀不上孩子?她懂什么?
“我到现在还没怀上孩子是因为我跟他还没圆房。”秦又冬冲口而出。
可话一出口,她马上后悔了,因为她看见方绯儿脸上那惊讶又狂喜的表情。
“你说什么?”方绯儿哼笑一声,带着戏谑,“你跟姊夫还没圆房?也是,任何一个男人看见母猪都很难有兴致的……”
母、母猪?!气死她了,如果可以,她真想狠狠的赏方绯儿一巴掌。
“姊夫一定是还没能忘记我姊姊吧?”方绯儿续道:“你知道吗?姊夫说我跟姊姊实在太相像了,若我脸颊没有这颗痣,他根本分不出谁是兰儿,谁是绯儿。”
秦又冬一震,她这话想表达的是什么?
“秦又冬,”方绯儿直呼她的全名,语带挑衅,“若要姊夫在我跟你之间选一个,你想,他会选谁?”
面对她的恶意寻衅,秦又冬不甘示弱,“他为什么要选?现在我才是他的妻子,不是你,也不是你姊姊。”
“妻子?”方绯儿不以为然的一笑,“你们根本没圆房,算得上什么夫妻?”
秦又冬倒抽了一口气,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以对,她真的好想揍方绯儿。
喔,不行,暴力不只解决不了事情,还显得她缺乏智慧。
这么一想,她冷静下来——
“你说完了?”她气定神闲的看着方绯儿,“如果你说完,就赶快回去做事吧。”
方绯儿先是一怔,然后恨恨的瞪着她。
秦又冬不予理会,掠过她身侧,径自离开。
一早来到二馆,看见眼前的景象,秦又冬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她的开心菜园毁了,那些正茂盛的植物一株株被从土里拔起,踩得稀烂,这不是什么野狗野猫所为,而是人。
是谁这么白目,为什么要捣毁她的开心菜园?不知为何,她脑海中出现方绯儿的脸孔。是她吗?
无凭无据,她当然不能对方绯儿提出任何的指控。
稍晚,所有人陆陆续续的来上工了,包括方绯儿。方绯儿表现跟平常无异,看不出任何不寻常之处。
她自认倒霉,摸摸鼻子偷空将菜园重新整理,再播菜种。
刚忙完,伙计来叫她,说有位订了厢房的客人想见她,于是她洗净双手,整理一下服装仪容,便来到那位客人的厢房里。
厢房里有一男一女,男的约莫三十出头,身着一身蓝色袍子,领口跟袖口都精绣着图案,他五官端正,眼神锐利却带着一点邪气及侵略感。
至于另一位客人则是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姑娘,她有着美艳绝伦的样貌,那迷蒙的眼睛像是能夺魂摄魄般,充满着蛊惑的气息。
她从没见过这两位客人,想必是新客人。
“请问两位是不是要见我?”她礼貌问道。
两人先看看她,再互看对方一眼,像是在交换着眼色。
“姑娘就是这家馆子的店主兼厨厨子?”男人问。
“正是。”秦又冬态度小心翼翼,但又不卑不亢,“不知两位有何指教?是否小店招呼不周?”
“店主千万别误会。”男子一笑,“在下贾永道,是做票号跟陆运生意的,这位则是千翠楼的夏舞琴姑娘。”
“贾爷,夏姑娘,幸会。”秦又冬续问,“是否餐点不合两位胃口?”
“绝对不是,店主的手艺一流,真是教人回味无穷。”贾永道盛赞着。
“贾爷夸奖了。”秦又冬很是谦逊。
“店主,有件事不知道方不方便问?”贾永道问。
“贾爷直言无妨。”
“这些料理跟茶饮是店主自创,抑或是有高人指点?”贾永道说着,目光一凝,像是担心她会说谎似的。
“都是我自己钻研,食材除了鱼、肉,其它的药草或香草也是自种的。”她说:“本店的料理及茶品都对人体有益无害,两位可放心享用。”
“你说药草跟香草都是自种的?”贾永道问。
“是的。”她点头,“我们在城郊有几亩地。”
她说完,贾永道跟夏舞琴又互视一眼。
“两位是否对本店的料理有什么不安之处?”客人至上,她总得知道他们为何特地将她找来问话。
“喔,不是的。”贾永道一笑,“是因为太美味了,想看看是哪位高人做出这么特别的料理,希望没给你添了麻烦。”
“言重了。”秦又冬神情轻松,“客人的意见,不管是褒是贬,我们都非常珍惜。那么,不打扰两位用餐了。”
“请便。”贾永道客气的道。
秦又冬退出厢房之后,贾永道跟夏舞琴又互视着对方。
“是她吧?”一直没开口的夏舞琴说话了。
“应该不会错,”他说,“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也发生在她身上了。”
夏舞琴不知想起什么,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
“想不到她变成这样……”
“是啊,我也想不到。”贾永道附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