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敬言斜躺在床上,看着长孙无缺,她正立在窗边,将她摘进来的花插在花瓶里。
窗外的阳光从木格窗栖洒进来,在她身上镶出一圈金光,那模样,竟让他一时有些痴了。
这几日,他几乎都在别院陪着她,就算到了夜晚,也在别院留宿,甚至,与她相拥而眠。
他告诉自己,他是担心薄家那群老像伙对她出手,也担心她一个人孤单又胡思乱想,才会守在她身边。
他只是为了确保她孕期安稳。
他以为,只是这样。
但此刻,他那悸动的心正在告诉他,他留在这里,寸步不离的原因,不只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而是为了她……
他突然开始察觉近来为何心中老是窒闷,老是又紧又堵的原因了。
他心疼这个鬼奴,怜惜这个傻瓜,而这份心疼和怜惜,也许就是所谓的……
喜欢。
或者,其实是爱?
不知不觉的,他爱上了这个女人?
所以,他会想要一直看着她,会忍不住想触碰她,像昨夜那样,与她缠绵,爱抚着她丰美细嫩的身体,听着她在他怀中敏感的娇吟,然后,一次次地与她交合……
他从未对谁有过这种难以克制的激情和冲动,即使做爱完他总会更加虚弱无力,但他却控制不了自己。
他不是没有警觉这种情况有多么诡异,她像个魔魅一样吸引着他,消耗他的力量,他如果够理智,就该立刻将她送回去。
因为,他已确信自己撑不过六周。
但为何他迟迟不动手?
每过一天,他就告诉自己再一天,一天之后,又再一天……
然后,就这样又过了十天。
“敬言,你醒了!”长孙无缺转头看他,漾出一抹欢欣动人的微笑。
他定定地看着她,心想,就今天吧!别再迟疑,今天,就让她走吧!
毕竟,从一开始他想要的,只有孩子,并不是她。
而他,不该愚蠢地为了这个女人而牺牲自己。
尤其,如果她从一开始就是个饵……
“无缺,过来。”他伸出手。
她快步走向他,在床沿坐下,握住他冰冷的掌心,小睑有着反常的平静。
应该说,这几日她都非常安定平和,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喜乐且满足,并未显现出任何的忧虑。
“你饿了吗?有人送早餐过来了,妈刚才也来过,看你仍睡着,又走了。”她柔声说。
也许是怀孕的关系,她的气色红润明亮,五官因此衬得更加柔和美丽,他不自禁地伸手抚着她的脸,眼神深远。
现在,不用催眠,他已多少可以猜到她的身分,在停车场能让阎王罕见地现身,就说明了她并非等闲之辈。
不过,他不想让她恢复深埋的记忆,那些很可能非常不堪,甚至痛苦,他不希望她再承受一次,他宁可她像现在这样单纯地回去原位,宁可她只记得他和她的这一段时光。
“我不饿,应该饿了,先吃吧!”
“我吃了点粥了,还喝了妈熬的补药,她说喝了对胎儿好,叫我早晚都要喝一碗呢。”她感激地笑着。
“妈是真的关心你。”他嘴角一勾,整个薄家,大概只有母亲真心为无缺怀孕高兴。
“嗯,她对我真好。”她点点头。
“我妈是个真性情的人,只是太过率直又天真……”
“但我好喜欢她。”她眼底滑过一丝暖意。
在这人世,除了薄敬言,第二个让她觉得温暖的人,就是薄少春。
“难怪你会喜欢她,你们两个在本质上还挺像的。一样天真!”他莞尔一笑。
“是吗?天真不好吗?”她也笑了。
“嗯,也没什么不好。”
晨光透过大窗洒了进来,映着一室明亮,他静静地享受着她的笑颜,和这美好的夫妻小日常对话,心里终于能体会,原来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谓的“幸福”。
两人执手静坐了半晌,接着,他吃过早餐,便约她出去散个步。
“我们去别院外走走。”
“好。”
薄宅的园区宽大,四处绿荫,他们就这样随兴走着,十指紧扣,聊些天气,冷热,花草等无聊的话题。
他异常的温柔,她也愉悦地偎傍着他,彷佛两人都心无墨碍,只单纯地享受这片刻的和谐宁静。
绕过小池塘、凉亭,前方不远,一个外圆内方的水泥空地,就是薄家的祭坛。
“那是……?”她好奇地问。
“祭坛。薄家磁场最强的中心,重大的仪式,我们都会在这里举行。”他和她的婚礼便是在这里举办,当时的一切,仍历历在目,但心境竟已迥然不同。
“感觉是个很庄严神圣的地方。”
“那块地年年都有薄家最强的十二位除厄师作法,是块净地。”
“净地……”她怔忡地看着那祭坛,眼神幽幽。
他领着她往那里走去,边走边说:“天气愈来愈热了,正午的太阳很烈,你没热着吧。”
“我很好,还好别完的冷气句够强,热了就待在房里。”
“夏天虽热,但很快就会过了。”
“是吗?”
“是的,四季更迭很快,时间总在不经意间就流逝。”
“听你这么一说,我想到还没看过其他三季呢。”
“四季不就那样,我倒觉得没什么。”
“我看你根本就从没在手过这些。”她轻碎。
“也是。”他自嘲一笑。
两人就这么闲步走到祭坛前,站定,他忽然问她:“听说怀孕的女人会不舒服,孕吐什么的,你似乎没这些症状?”
“是吗?我好像不会,胃口很好呢!”她低下头,按着肚子。
“那,看来孩子很健康。”
“嗯。”
“我想,我们的孩子应该不会太脆弱。”
“嗯。”
“所以,你可以放心了。”
“嗯。”
带着浓浓的鼻音,他一转头,才发现一直轻声回应着的她,此刻脸上已挂着两行清泪。
也许已猜到他要说什么,做什么,她不知从何时起,就已静静地落泪。
他心一紧,强忍住不捨,正色说:“我得送你走了,无缺。”
“好。”
一个字,没有哭闹,没有争辦,没有强求,只有安静地接受。
他却像被什么狠狠敲了一记心脏,痛得他无法咚吸。
然后,他才醒悟,她这些日子的反常,原来是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她白日待在他身边特别安静乖巧,夜里也在他怀中特别火热仿佛要把这最后的一点时间,倾尽所有,为他燃烧殆尽。
她早就知道,她必须走,而他也必须送她走。
“无缺……”
她在流泪中挤出的微笑,定定望着他,眼中有着浓烈的爱恋,还有令他心疼万分的认命。
“我爱你。”哽咽中,她深情款款地吐出这句。
他僵立着,彷如被什么咒术缚住,动弹不得,无法言语,只有不断发胀的苦涩酸楚在胸口汇滥成灾。
“谢谢你……让我走这一遭,谢谢你……让我懂了什么是爱,也谢谢你……让我爱你。”她哭泣地说着,是真的感谢,真的无怨。
虽然短暫,但她真的很幸福,虽然很遗憾看不到孩子出世,但她不贪心,够了。
她的一颗颗泪炸进他心坎,他无法喘息,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她紧紧地搂住,把她按进胸前,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缓他一阵阵的心悸。
“我很抱歉,无缺。”
“不,没什么好抱歉的,你给我很多很多了,有这些美好的回忆,我就有勇气再回去那个黑暗阴冷的地方了。”她反抱住他精实的腰背,用力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想把他的一切全都深深刻进脑海里。
他拧紧双眉,不想深究她的即将离去怎么会让他的心如此发紧,她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计画中本来就是该消失的人,可这份不该有的难分难捨,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真的已爱上了她?
不……
他得理智些,这世间没有什么是断不开的,不论是缘分,还是爱。
慢慢推开她,他吸口气稳住情绪,强迫自己冷静。
“正午,阳气正盛,时辰到了,你该走了。”他沉声道。
因为气弱,他必须利用正午的阳气,以及祭坛的法力,才有足够的力量催送她的主魂回去。
她也放开了手,擦去眼泪,点点头,自行走向祭坛。
看着她孤零只身地立在祭坛中央,他忽然想起了当日娶她的场景,那时她未醒,根本没体验到他们成婚的过程。
什么都没经历过,就莫名地成了他的妻子。
然后,成为母亲。然后,又失去了所有……
这样的短暂一生,不正是她的心愿吗?经历了爱,也在人世有了子嗣,这是他承诺回报她的恩情,理应两不相欠,但为何他的心会沉重得彷佛千斤万担?
“你……会护好我们的孩子的,是吧?”她信任地望着他。
“放心,我会的。”
“好……那就好”她抚着小腹,凄楚一笑。
他凝着脸,走近她,在手掌心结了个驱魂印,再将手按在她的脑门。
乍时,风起,一股气流在他们周边打旋。
她抬眼看他,眼中蓄满了泪,牢牢地用目光描绘着他清俊的脸孔,捨不得眨一下。
他屏息了几秒,低下头,在她的唇上深深印上一吻。
久久,他移向她耳畔,轻声说:“你永远都是薄家宗主夫人。”
她闭上眼睛,泪涌出了眼眶,再无奢求……
耳边听着风声,神魂轻晃,她以为她就要被吸回那幽黑之境,但突然间,头顶的力道卸除,她听见了一阵痛唿——
“啊——!”
她睁开眼,只见薄敬言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全身似乎毫无力气。
“敬言!……啊?”她大惊,心急地想靠过去,但整个人忽然被什么看不见的绳索捆住,无法动弹。
眼前,一群身穿白袍的除厄师们一下子将她团团围住,彷佛是个什么阵式,而薄敬言已被戴天祈和仆佣们抬出外围,她不明所以,惊慌大喊:“这是要做什么?敬……敬言!”
薄敬言瞪着这阵仗,也惊怒不已,虚弱地厉喝:“灭魂阵!!你们……想干什么?”
“敬言,别怪我,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无缺绝对不能留。”戴天祈严肃地看着祭坛中的长孙无缺。
“我已经打算送她回去了,你们别插手……”薄敬言喘着气说。
“宗主,你的气太虚弱了,刚才若不阻止你,你的元神说不定会跟着她被吸进去。”
大长老低喊。
薄敬言知道刚刚那一瞬的确凶险,他的魂竟跟着长孙无缺一起飘移,惊骇之际,却无法收手,要不是长老们及时赶到,他真的会和无缺一同消失。
但是,眼下这情况,却更令他心惊,因为除厄师们佈的这个阵,并不是要将无缺送回阴阳交界,而是要将她消灭!
“你们……别动无缺……让她回去……”他喘着气下令,但因神魂震荡,元气更虚,连说话都断续无力。
“不,她不能留,不止她,连孩子也不行。”戴天祈冷冷地说。
“你……在胡说什么?不准你们……动孩子!”薄敬言惊怒。
长孙无缺听得一阵错愕,从刚刚他们就在说些什么?他们想干什么?究竟……想干什么?
“敬言,你应该比我清楚她的身分,你想尽办想得到她的血脉,就算她是个痴呆空壳也不惜将她娶进门,可这道血脉对薄家太危险,谁也不知道留下这孩子会发生什么事,你就放弃你的计画吧!”戴天祈站起身,严正地警告薄敬言,并转身一步步走近长孙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