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区明海在六安堂上班的第一天。
他找来一条细麻绳将过长的发尾整个束拢扎紧,依旧穿着短褐、麻布鞋,拿着竹扫帚在大门口清扫,接着又用抹布将石狮子擦拭一遍,其他伙计或学徒则是在店内整理药材,还有煎药,新来的人自然负责打扫工作。
区明海并不认为是屈就,就当作是在打工,大概是最近经历太多事情,他也渐渐能随遇而安了。
将石狮子都擦过一遍,他两手叉在腰上,看着熙来攘往的街道,由于位在市中心,距离皇宫又近,人潮也就川流不息,相对的,有太多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尽管区明海已经习惯,还是有一点困扰。
瞥见经过面前的男女老幼,只要对方看向自己,他也会很自然地用微笑和点头来响应,也算是种礼貌,可是对方若是有点年纪的阿姨就算了,万一是年轻姑娘,就会马上红着脸走开,区明海只能不断告诫自己,不要随便乱笑,免得让人家产生误会就不好了。
“还真是麻烦……”笑和不笑,实在很难拿捏。
辰时一到,六安堂开门做生意了。
他除了打扫之外,在开店之后,还要负责端茶水给上门看病抓药的客人,其实工作内容很轻松,也没有压力,何况弥漫在空气中的中药味是区明海从小到大所熟稔的,让他回想起小时候和阿公相处的情形。
“请喝茶……”区明海拿了一只用竹子做的杯子给刚进门的妇人,还附赠英俊笑容,让对方马上一扫愁容,掩口偷笑。
区明海的出现也确实引来不少话题,不管是来看病,还是抓药的,都纷纷私下打听他的来历。
一直到了下午,店内的客人都没有间断过。
“老伯,要不要喝茶?”瞥见坐在候诊区的老人家将右脚搁在小板凳上,小腿上还贴着膏药,不断地摇头叹气,让他无法视而不见。“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
老人家抬眼觑了下他,见区明海笑容亲切,这才说出来。
“我在等人来包扎伤口,可是等了快半个时辰都还没过来,多半是太忙了,可是……我还赶着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家……”
“只是包扎吗?老伯等我一下……”区明海想了一想,便跑去柜台问了其他伙计,拿了一卷布带过来。
于是,他蹲在老人家面前,再扶起对方的右脚,动作熟练地将布带缠绕上去,好让膏药能牢牢覆在伤口上。
这一幕全落在正好从诊间出来的纪大夫眼中,看得出他用的是“布带缠束腿足式”的包扎方式,虽然简单,一般人也学得会,只是没想到区明海会主动去关心医馆的病人,这一点可就难能可贵。
“这样就可以了。”区明海笑说。
见状,老人家终于转忧为喜。“真是谢谢你。”
“不用客气……”他把摆在一旁的拐杖递给对方,然后送到大门外。“路上要小心,记得再回来换药。”
待区明海回到店内,又继续把茶水端给其他客人喝。
而站在不远处,把经过情形从头看到尾的纪大夫,不禁捻着下巴的胡子,露出深思的表情。
酉时,几乎所有的店铺都打烊了。
“一天总算过去了。”区明海活动了下筋骨,以为只是递递茶水、扫扫地,想不到这么累,比值夜班还要辛苦。
他做好分内的工作,然后离开医馆,从后门回到纪府内,打算先绕去厨房,把晚饭带到房里去吃。
“明海哥!”小菊也跟着八角这么叫他。
见到伺候冬葵的丫鬟从另一头走过来,似乎有事要找他,区明海便停下脚步等待。“找我有事吗?”
“这事我也不知该找谁才好……”她先叹了口气,才往下说。“今天下午大姑娘去见了秦三公子,也当面拒绝对方,那位秦三公子很难过,也很生气,还把话说绝了,说什么以后就当作不认识咱们大姑娘……”
区明海在心中冷哼,这么心胸狭窄的男人,还是别嫁比较好。
“其实也不能怪秦三公子,他为了等大姑娘点头,一再地拖延亲事,谁知最后还是娶不到,当然会埋怨了。”小菊其实也不希望主子走那么艰辛的道路,姑娘家还是嫁人才会幸福。
“这种事不是外人能帮得上忙的。”他也不想自找麻烦。
小菊有些焦急地说:“我是想明海哥若能跟大姑娘谈一谈,开导开导她,或许她心情会好一点,之前几次都是这样,所以我才来拜托你。”
“要我跟她说什么?”他又不是念心理系的。
“什么都好。”小菊不断拜托。
“好吧。”
就是在等这句话。“现在就跟我来。”
区明海苦着一张俊脸。“现在?我还没吃饭……”
实在逼不得已,他只好跟着小菊走了。
于是,他在小菊的带路下,来到冬葵居住的院落,最后停在一间寝房外头,只见屋内点了烛火,光线从里头透了出来。
“我进去跟大姑娘说一声……”小菊要他在外头等着,便推门进屋。“大姑娘,明海哥来了。”
冬葵有些惊愕。“他来做什么?”
“因为大姑娘心情不好,所以奴婢才会自作主张,把他请了过来……”
“可是这个时候,实在不方便。”冬葵略带迟疑地说。
他把扎在脑后的马尾解开,让头皮得到舒缓,然后隔着房门,朝里头说。“大姑娘不必开门,这样说话就听得见。”
“呃……我……”她有些难以启齿。
区明海索性靠着门框,坐在地上。“小菊已经跟我说了,她说秦三公子认为你辜负他,所以要跟你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其实……他会生气也是应该的,我怕会伤了他的心,才迟迟开不了口,只因为不管是正室,还是偏房,我都不能嫁给他……”冬葵只后悔没有早点跟对方把话说清楚。
“为什么?”他问。
“那是因为……”话才说到一半,冬葵及时咬住了舌尖,在这一刹那,也领悟到自己的心情,不想嫁给秦三公子,原因在于对方并非自己心仪的男子,真正让她心动的是……
“怎么不说完?”他有些不解。
冬葵瞪着眼前的房门,最后鼓起勇气打开它。
原本坐在地上的区明海也跟着起来,想听听她怎么说。
“我对他只有兄妹之情,无法为他放弃成为一位女大夫的愿望……”冬葵止不住脸上的热度不断攀升。“你认为这么想对吗?”
“我是怎么想的不重要,这是你的人生,当然由你来决定。”他没有权利去左右别人的想法。
她欲言又止地说:“可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直到这时,见到冬葵脸泛红晕,秀眸闪着期待的光芒,区明海才后知后觉地看出蹊跷,不禁暗骂一声,枉费他谈过好几次恋爱,也交过好几任女友,居然没有早一点发觉。
虽然这位大姑娘不是他过去会交往的类型,不过区明海也承认不讨厌她,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并不介意交往看看,说不定意外的合得来,可是现实并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万一再过几天,或几个月,甚至一、两年,自己又莫名其妙穿越回去,那么被扔在这里的她会有多痛苦,区明海不敢去想象那个可能性,他的每一段感情都谈得很认真,虽然最后还是分手,双方都没有一丝怨恨,即使刚刚才被女友给甩了,也不会怪对方。
所以不能让它开始。
“不要只想依赖别人。”他强迫自己狠下心来说。
冬葵秀容一白。“我只是……”
“我没有义务去承担大姑娘的人生,自己的事,自己作决定。”区明海难得冷着脸说。
她娇躯一颤。“你说得对……”
“像你这样摇摆不定,又怎能当个好大夫?还是去嫁人吧。”说完,区明海转头就走,这么一来,应该可以划清界线了。
还站在原地的冬葵强忍着泪水,原来被喜欢的男子拒绝,会如此难堪,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也终于体会秦三公子受到的伤害有多深。
七天过去了。
区明海的工作内容没有变化,很快就上手了,所以只要遇到休息时间,就会找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开始做自己的事。
“明海哥,你在做什么?”八角在六安堂的后门看到他。
他拿着刀子削一根长约三十公分的空心木管,等做好之后,再剖成两半,中间可以衔接,有点像是伸缩杆,也便于携带,这是听诊器最早的原型,因为样子很像笛子,所以被称为“医师的笛子”。
“……我在做听诊器。”要是有橡皮管更好,可惜这个朝代别说塑料,就连玻璃都还没发明出来。
其实区明海也很清楚这种土法炼钢的方法,效果根本比不上现代的听诊器,可是总比没有好。
八角瞪大双眼。“那是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他偏头看了八角一眼。“你跑到这里来偷懒,会不会又挨管事的骂?”
经他这番提醒,八角从石阶上惊跳起来。“啊!管事伯伯要我到医馆里找老爷,跟他拿这阵子吃的那帖药。”
区明海心中一动。“他的右下腹还会痛吗?”
“对,我得赶快去才行……”说着,人也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