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残月的藏身处,果真如天音想象的那般幽静。
一片浓密的树林后,藏着一栋极不起眼的木屋。木屋后方是溪流,再往上游处走几步路,便可瞧见一壁陡崖悬着一疋银缎,这儿便是马鞍山上溪流的发源处——花了半个时辰,宫残月领着天音将四周围大概看了一遍。
“我这唯一的缺点便是没有煮菜烧饭的地方,在我有空拾掇那些东西之前,我们恐怕还得吃上几日干粮。”
“你以为我会担心那个啊!”天音朝宫残月皱了皱鼻子。“你只需要帮我削几段竹筒,我好拿着它烧水喝。”
“没问题。”宫残月即刻去办。正午过后,宫残月再三与天音确认,她一定会在天黑之前返回家中,他这才动身赶去救人。
宫残月人一离开,屋子气氛霎时变得好冷清。天音左右张望了眼,确定空荡荡的屋子里,的确没东西需要她花时间收拾,这才拎着宫残月砍来的竹筒,到屋后的溪里汲水烧。
在汲水的时候,天音不意瞄见溪里有几抹艳红,初时还以为是鱼儿,但仔细一看,才发现它们竟是花办!
“这什么花?!”拾起一办在手心打量,天音心头的探索yu 望一被勾起,不弄个清楚她实在没办法安心。
反正现在天色还早——就瞧瞧去吧!
天音将竹筒拿回小屋,后又取了柄残月拿来削物的短刀充当防卫;她自忖这样的准备没有问题后,便踏上了寻觅的路程。
远方的宫残月,正使着轻功,全力奔向看山小屋。
他知道天音独立,而且他也自认他所挑选的藏身处确实隐密,要发生意外的可能几乎是微乎其微——但就算这样,他仍旧没办法完全放心。
心头如此记挂着一个人,这经验对宫残月来说还真是第一次。一时之间他竟有些犹豫,不知是否该回头守着天音。反正看山小屋那老头老早就警告他很可能会死在天山上,他不去,也只是应了他的预言……但这念头只在他脑中停留了一瞬,马上被天音的声音给取代——
“我爹说过,大丈夫一诺千全,说到就要做到。”
疾速往前驰跃的宫残月唇边浮现一抹笑,他犹还记得天音说那句话时的表情,如此毅然决然,令他心折万分。
是了。大丈夫一诺千金。正如天音对山林的宣告,她是他宫残月的妻子,而他,自然也得要做个能够匹配得了她的“大丈夫”。
快去快回便是——他相信天音不会有问题的。
在山的另一侧。
“师兄,你确定他们真是往这条路走?”
六名身着劲衫,手提长剑的男子,正两两成对地在山里四处乱窜。
没错,他们便是在折枝岭中杀伤宫残月的恶徒——“龙山六子”。几人在折枝岭追丢宫残月与天音之后,本来已对夺剑一事不再抱持希望,怎知那么碰巧,几人会在徐徽二州交界,窥见两人行踪。
正是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既然老天爷愿意再给他们一次夺剑的机会,他们当然要好好把握。
他们这回的行动,可没再像上次那般莽撞:他们小心翼翼地拉开距离,务求不引起宫残月的注意,如此才能一路跟上马鞍山——只是说也奇怪,上山的路明明就只有一条,为什么走着走着,便再也窥不见宫残月他们驻足的踪影.
“难不成那小于会土遁?”
几人在山里迷了两天路之后,这会儿什么鬼怪想法全都出笼了。
“耐心点找,别在那净长他人威风。”带头的大师兄斥道。
“早就说过要趁早夺剑,不听,结果这下好了,我们反而被困在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先前要杀天音的青衫男子突然出声抱怨。
“如果你不满意我的做法,大可走人——”
“好了好了,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就少说两句——”旁边的师弟一见情况不对,急忙出面缓颊。
大师兄瞧了师弟们一眼,也退让了一步。“再找个一天,若明天午后仍旧不见那两人踪影,我们便回头下山去。”
大约半个时辰后,天音一个人来到崖壁下方,但放眼望去,四周却没有任何红色花朵的影子。
“这怎么可能……”天音不相信那红色花办会凭空出现,不死心地绕着山崖晃上一圈,她突然在崖壁里侧,发现满山遍野的红艳花田。
整片花田见花不见叶,细长的绿茎上头,只顶着一朵碗大的红花;红花模样神似公孔雀头上的羽冠,赤红的花办上缀着纤细的花蕊。天音好似曾在她爹的药经中见过此花花名,可一下却想不起来。
此花花名为“曼殊沙华”,又称“彼岸花”,此花有相当多奇妙的传说,其中最特别的一桩,便是说此花的香味,具有唤醒记忆的魔力。
但那些事天音全然不晓,她只是纯粹地被那妍丽的花色给吸引。走近身抚了抚其娇脆的花办一会,她突然动念想要摘上几朵,用来点缀残月那单调朴实的屋子。
今晚有这么美的花陪着她,一个人的夜,捱起来应该会好过一些。
说做就做。天音掏出携来的短刀,小心翼翼地削下六枝,开心地捧着它们走回小屋。
“大师兄,你看前头那座林子后边,是不是有幢屋影?”
追踪的六人正要放弃地回头,居末的小师弟竟不意瞄见残月的小屋。众人回眸一看,大喜,随即跨着大步急奔向前。
即将身陷险境的天音却浑然末觉,她犹喜孜孜地捧着满怀的曼殊沙华自河岸走下,拐过了屋角,正要转身开门,她蓦地发现前方林子里,出现了几抹可疑的身影。
一二三四五六——不对,残月明明说这儿鲜少有人经过,怎么一口气来了这么多人?
天音赶忙退回屋角探视,六名男子一从林中步出,天音冷不防瞪大了眼。
那名青衫男子——就算他化成了灰天音仍认得!没想到他们竟一路追到了山里来,绝不能被他们逮住!
急着逃跑的天音再也顾不得手里的花,一转身便急忙往上游跑去。六人稍后走来小屋,一瞧散落在屋后的红花,六人皆满脸惊喜。
“追!他们人一定躲在这附近!”
六人分成两队,两名留守小屋,四名直往上游追去。
“大师兄,这里有鞋子踩过的痕迹……”
往上游逃的路径不过就那唯一的一条,不过盏茶时间,无从躲避的天音即在满山遍野的曼殊沙华前被四人团团包围。
天音手执着短刀,一脸戒备地环视着前方男人。“不要再过来,我不是在跟你们开玩笑,我是会动刀子的!”
四人仰头大笑。“小姑娘,我看你还是乖乖把刀放下,老老实实将那家伙藏身处说出来,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免你个一死。”
“他不在,信不信随你们。”天音怎么可能会相信眼前人说的话。她可记得清清楚楚,之前这几个男人,可是拿着长剑要取她的性命。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供出残月到看山小屋救人的事——天音眼见男人们表情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朝后又退了一步。
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逃的?!天音往身后一瞄,估忖再退个三步,便是湍急的溪流,前方四个男人把退路堵得死死,无论从左边或右边都无法逃脱。天音怕得双腿发颤,但是脸上犹然是一副倔强的表情。
眼见情况僵持不下,为首的大师兄下了最后通牒。“最后一次问你,他在哪里?再不说,就莫怪我们师兄弟对你不客气!”
“我说过我不知道。”
“师兄,不用跟她多废话,要对付这种执迷不悟的女人,手段就是要狠——”青衫男子一脸邪笑。“瞧你对那家伙死心塌地的模样,我上回在你家留下的那个淫字,当真是写对了。”
天音骄傲地挺起胸膛大声反驳:“我跟残月是真心相爱的。”
“真心相爱?!哈哈哈……”青衫男子放声大笑。“你知不知道山脚下居民都怎么称呼他?住在马鞍山上的恶鬼,自地狱降生的修罗,你真的确定你要保护这种死有余辜的男人?”
天音摇头。“在我眼里,你们这几个为了夺剑而不惜杀人、毁人屋舍的‘英雄豪杰’,才真叫死有余辜。”
“大胆!”青衫男子一个箭步,跃上前甩了天音一巴掌,力气之大,天音脸颊登时红了半边。
天音吃痛地连退了两步,她一时忘了眼前四人都是身怀武艺的练家子,她只要稍微不警觉,他们即会冲向前逮住她!
强抑着几欲夺眶的眼泪,天音坚持地将短刀紧握在胸前。
“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阻止我抓你?”青衫男子大笑一声,蓦地伸出手抓她。
天音尖叫一声匆忙一挥,青衫男子一时不察,竞不小心被划出了道血痕。
“臭女人!”青衫男子怒极地伸手欲抓,怎知天音一个闪避不及,整个人竟失足落下湍急的深溪里。
“看你做的好事!”大师兄斥骂一声,随即跳进溪里欲救天音。怎知才慢了那么几步,娇瘦的天音已被水流带得老远,失去踪影了。
“还傻在那做什么!还不快去追!”
一听见大师兄的喝骂声,几个人才猛地回过神来,马上顺着溪流快跑。
天音失足落水的同时,人正全力朝看山小屋奔去的宫残月突然听闻一声异响,心里正纳闷荒郊野地怎么会传来丝帛撕裂响声,下一瞬,只见天音每日帮他梳好绑紧的黑发竟松了,自他头顶披散下来。
宫残月回身一看,只见地上横躺着天音帮他缝制的黑色发带,他皱眉将它拾起,只见缝扎得紧实的发带,竟然从中断裂成两半!
这预兆实在太不吉利,宫残月仰头环视森林,林中的野兽也正惴惴不安地发出宪宰声响。不对劲!宫残月直觉山林中有大事发生,毫不需要考虑,宫残月将断裂的发带往怀中一塞,即刻掉头回奔。
反正那老头已经等上了半个多月,不差这一天。宫残月一路狂奔回小屋一边祈求上天,最好天音平安无事,安慰自己,心头的不安不过是他不习惯与她分开而造成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