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佩,在想什么?」黎意群敲敲她的小脑袋。
她连忙回神,才发觉他们已经走进客厅。
她笑着跟爸爸撒娇,「人家哪有想什么?」
「来,帮你介绍,他是姜非凡,我已经决定培植他当我的接班人,他会住到我们家里,你要把他当成亲哥哥一样,不能任性。」
「知道知道啦,人家很乖,什么时候任性了。」她不依地甩着爸爸的手,嘟嘴,模样可爱极了。
黎意群说完,拍拍姜非凡的肩膀,「非凡,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不要客气也不要拘谨,知道吗?」
「是。」
这次,这座比晨希家更富丽堂皇的大豪宅并未引发他太多好奇,他没有东张西望、没有去估量那些昂贵的摆饰品,他知道,这是有钱人的习惯,习惯用很贵的东西来提升自己的地位与价值。
黎意群微笑。「都说了,不要拘谨。」
他把女儿往前带。「她是我的女儿,叫做黎雨佩,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头,要是有不好的地方,你多包容她,不要跟她计较。」
「我知道。」
「我还有工作要忙,先让雨佩带你回房间休息,马上要开饭了。」
「好。」他礼貌而客气的说。
黎意群回书房,客厅里剩下黎雨佩和姜非凡,她憋不住的开心挂在嘴角,仰头,哇塞,这是她第一次靠他那么近呢,他好高哦,身高和他的名字一样,很卓尔「非凡」。
「非凡哥,你记不记得我?」她的脸上净是仰慕。
他盯着她,想半天,印象模糊。
「你不记得了?我是你的学妹啊,你从学校毕业的时候,我们都好伤心哦。」
学妹?他懂了。
学校里,许多女同学和学妹常藉机靠近他,但他从不记得任何一张女孩子的脸,不管是她或别人,除了……除了很会弹钢琴的范晨希。
那次在雨中,一把印满圆点雨伞罩上他的头时,他就牢牢、罕牢地记住她的五官。
「对不起。」
「人家有点小伤心,不过啊,你不记得我,总该记得我的爱心便当吧?你每天都把人家的便当吃光光啊。」
「那个粉红色的便当盒?」
「对,Kitty猫的那个。」
她这么说,姜非凡就有印象了,她不是唯一送便当给他的女生,但她是唯一「天天」送便当给他的女生,她的便当做得很漂亮,只可惜能吞进去的东西太少,填不平他的大胃袋。
「我记得。」
他只记得便当盒,黎雨佩就高兴得想要唱歌,好好哦,她的非凡哥哥居然记得,早就说吧,便当攻击很有用。
「走,我带你回房间。」
她没经过同意,小小的手掌心握住他的手腕,软软的、暖暖的,她的手心和她的笑脸一样让人感到温暖。
他的行李不多,黎爸说,什么都不必带,只带一些不能丢掉的东西就可以,他没什么不能丢的,除了身份证、毕业证书和……他与母亲的合照。
就这样,他被她牵着,一路走到楼上,她开门,为他开启人生另一个全新阶段。
他的房间很大,至少有二十坪,靠窗那一半规划为书房,书柜、电脑、音响,只要想得到的东西样样不缺;房间另外一半规划成睡房,有King sise的床组和一组沙发。
推开右手边的门,他找到卫浴设备和超大的衣物间,里面整整齐齐地,挂满西装衬衫,和他一辈子都没穿过的高级休闲服。
「喜欢吗,非凡哥哥?衣服都是我帮你挑的耶。」她把架子上面的衣服拿出来,在他身上比划。
「喜欢。」他点头。
「爸爸说,你只可以轻松两天,两天之后,就会有一大堆的家教老师来家里给你上课。上课,唉……我光想就头大,非凡哥哥,如果你被逼到受不了,一定要告诉我,我去跟爸爸闹,叫他把那些家教老师通通辞掉。」
他莞尔,没回答。
她拉他坐到沙发,半点都不认生,勾起他的手,头靠在他肩头,笑逐颜开。
「真好,以后我不是独生女了,我不必一个人说话给自己听,我有一个哥哥,一个很疼我、很宠我的哥哥。」她满足地闭上眼睛。
她是个很寂寞的女孩。母亲在她十岁的时候就死了,父亲虽然疼爱她,但整天忙于事业,并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伴她。
她有管家、有司机、有家教,但他们都解除不了她的寂寞,她想要哥哥姊姊、爸爸妈妈,她想要很多亲人在身边,听她不停不停说话,可是她没有,能听她说话的只有那一只黄黄的、肥嘟嘟的、毛茸茸的加菲猫「阿菲」。
姜非凡很讶异,快乐公主竟然是个寂寞女孩!
难不成寂寞是这个时代的通病?他想不通,为什么在交通发达的时代里,人们的心有着遥远距离,是因为人们习惯戴上面具,还是因为,人们已经学不会倾听别人的声音?
「非凡哥哥,只有两天,我们来计划,接下来的两天,我们要做什么好不好?」
「好。」他心疼她,因为她很寂寞,他们是同一国的人。
「明天呢,我们先去看电影,然后去逛街,春装出来喽,有很多漂亮的衣服都上架……」
对,她要挑一条好看的围巾,把他脖子上那条丑到破表的围巾换掉,要订做最新款的手工皮鞋,让他好看的大脚从破布鞋里解放出来。
黎雨佩不停说话,然后短短的手啊、脚啊,全圈到他的身上,再接下来,她的屁股直接坐到他的大腿,窝在他怀里像窝在爸爸胸口一样,自然惬意。
他没推开她,因她身上传来的温暖,让他有了家的幸福感。
家……他从没想过,在他二十一岁那年,一对陌生的父女愿意把家送到他手上。
*
二○○一年六月三十日。
第一次,他出现,身上没有带着新伤。
第一次,他出现,穿着高级的笔挺西装。
没有伤、打扮过的姜非凡,看起来真的很非凡。不过,晨希还是没问,他做了什么,让自己变得发达,也没问,他是不是从流氓小弟升级为大哥,从此不必刀里来火里去,或者……他直接改行。
她喜欢他,因为他是他,一个大胃王,脸上写着无解的忧伤,因为他是姜非凡,个头高高、不爱说话的姜非凡,其他的附件,她一概视而不见。
他的身上乾乾净净,医药箱派不上用场,但她还是让他去洗澡、还是做了五人份的晚餐端到桌上、还是在上桌前,把他的衣服里里外外翻了遍,找找有没有她看不见的暗伤。
结论是——没有、很好。
他好像胖了一点点,气质也略有些不同,她知道他在改变,也知道他再改变,还是她「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傻喵喵」。
他们吃过饭,她照例躺在他的身边。
她告诉他学校的事情、演奏会的事情、钢琴比赛的事情,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些,谁教她的生活单调。
「爸爸和阿姨吵架,阿姨离家出走,爸说他没空去找她,要是爸再离婚,就有两次失败的婚姻纪录了,我问他是不是想挑战金氏纪录啊,他笑说:『放心,我不会是第一名,第一名宝座,我拱手让给你妈妈。』真坏,都离婚了,自己不愉快,还要损前任老婆。」
「嗯。」
「自从妈妈流产之后,叔叔一直对妈妈不谅解,他总说她的事业心太重,当不好贤妻良母,事业和家庭不能兼顾吗?」
「嗯。」
「我的曲子被录用了耶,再过不久会做成唱片,被人看重的感觉真好。你替我高兴吗?」
「嗯。」
「你喜欢古典风的曲子吗?等CD出来之后,我留一张给你,好不好?」
「嗯。」
他今晚怪怪的,不是累也不说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她。
是她太无聊?有可能,她老说自己的事,兜来兜去都是陈年老调,换了修养差的人,早就对她吼叫一通。
「非凡,今天不谈我,谈谈你好不好?」
他闷着脸不说话。
不想谈啊,那就不去刺探他的隐私了。晨希脑袋转转,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说呢?啊,有了!
「告诉你,上上个星期四我看见你喽。」
姜非凡不语。
「我看见你走进五星级大饭店,是跟着几个穿着很高尚的男人一起进去的。」那天她超开心的,因为和他在一起的那些人看起来很正派,像政商名流、不像黑道大哥。
她不在乎他混不混黑道,但她在乎他的安全,虽然她换药换得很上手,但她真的不爱替他上药。她比较喜欢为他做饭做菜,比较喜欢和他一起窝在床上谈心事。
他知道她说的那天。
那天黎爸让他上场,初试啼声,没想到他一鸣惊人,年纪轻轻就谈妥了公司元老花好几个月都谈不拢的合约。他的表现让黎爸惊为天人,决定送他出国进修,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有最大的进步。
他的英文不算好,换一个全新的环境、一群全新的人,说不忧心仲仲是骗人的,但他不能不抓紧机会力争上游。
他没忘记母亲的话,即使母亲不在人世,他依旧会抓住每个可以出人头地的机会,他绝对要让关竞达——一个不算父亲的父亲,后悔。
「噢。」他对她的话,只给了一声噢。
「我相当惊讶,那天的你,成熟稳重,站在那群人当中,你就是鹤立鸡群。」
光是远远看到,她就骄傲得要命,好像他们家的宠物猫参加比赛,得冠军、拿金牌,得意「非凡」。
姜非凡扯扯嘴角,开心,因她说了「鹤立鸡群」,不过要是他知道她联想到的是「宠物大赛」,恐怕嘴角就高不起来了。
「要不是那天我太忙,一定冲上前,拉住你的袖子跟你说说话。」
「你忙什么?」
「你忘了?哦,也许我没跟你提,有个歌唱比赛,我本来没打算参加,但姚大哥一直打电话来催,说这是很好的机会,许多新人都是从这个比赛脱颖而出。可我实在不愿意比赛,所以约了姚大哥,当面拒绝他。」
「姚大哥是谁?」
「就姚逢敏啊,有没有听过?他是很有名的音乐制作人,名字常常在报纸上出现。」
是他,他听过。姜非凡拉长脸。「以后不要跟他单独出去。」
「为什么?」
「他到处交女朋友。」
「想太多,他身边美女如云,轮不到我。」
「谁说你不漂亮。」
「我漂亮吗?哪里漂亮?」晨希装无辜。
他的眼神一黯,翻过身,静看住她的脸。
半晌,低哑的嗓子发出声音,「这里漂亮。」
然后,一个吻落下,是那种铺天盖地热烈到不行的吻,他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入侵她的唇、纠缠她的舌,用尽力气汲取她的味道……
他吻痛她了,她不明白他的迫切,只能紧紧环住他的脖子,任他予取予求。
他的吻一路滑下,滑上她的胸口,在上面落下点点细吻。
她心悸、喘息,困惑的眼睛眨了眨,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姜非凡看见了,扶着她的肩膀,再次加深了这个吻。
「给我,好吗?」他的双手沿着她的颈子往下滑,轻轻在她锁骨上划圈圈,带起她阵阵悸动……
绋红染上双颊,晨希轻轻点了点头。
不给他,给谁呢?她已经爱上他,爱上这只「得了老年痴呆症的傻喵喵」很久很久……
心暖暖地荡着浪潮,她捧住他的脸,轻轻啄了他的唇角。
他的手滑进她的睡衣下摆,像水波划过,一寸寸侵袭着她的身子。
拥抱、探索,没有经验的他,失却冷静,只觉得她的柔软潮润在呼唤着他,他失去理智,一举,把自己深深埋进她的身体里。
这夜,没有经验的第一次、益发上手的第二次……他们彻夜纠缠。
不睡了,他们在彼此的体温里面沉沦……
天蒙蒙亮起,姜非凡望着她熟睡的脸,笑开心。
她是他姜非凡的女人,是他一个人的女人,这个世界上,他拥有的东西太稀少,但拥有她便抵得过一切。
他爱她——这句话,他现在还没有资格说,但他会竭尽全力往上爬,直到有一天,他配得上她了,他会大大方方告诉她,范晨希,我爱你。
「等我回来。」
他离开时,在她额上印上一吻。
晨希笑而不答却在心底轻道:傻瓜,我最擅长为你做的事就是等待啊。
她只是没想到,这一等,让她等了半年多。
她有点气,气小喵喵的老年痴呆症大发作,也气他忘记主人会担心外面的捕兽夹弄伤他,他一天不回来、她一天犯愁。
于是这半年,她做出很多首伤心情歌,造就一个大红特红的疗伤歌后。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晓得他出国念书。
真是笨蛋,他大可以告诉她,那么她不必在台湾苦苦等候,她真的很乐意在他存在的国度里,新开一间流浪动物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