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没听见、没听见,人听不见鬼说话,她耳朵只闻人语,不与非人类的鬼魅打交道。
撒盐撒盐,用桃枝驱鬼,再多贴两道符降魔除妖,她就不信敢有恶鬼敢顶着大太阳现身。
哼!她名字是鬼能喊的吗?他滚吧!不见那么久,现在也不用见,他最好滚回地底找他那些兄弟,恕她九泉之下不与他同行。
身后的声音喊得越急,前头的何桃花走得越快,面无表情,两片嘴唇抿得快成一直线,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戾气。
“桃花。”
叫魂呀!都已经不理他了还跟什么跟,路那么大条干嘛跟她走同一条,他不知道“不熟”的人走在一块会产生误会吗?各走各的才是正道。
她现在正处于大姨妈来前的暴风雨期,脾气不是很好,最好谁也别来惹她,否则……
“何桃花。”
耐性不足的她冷着脸停下脚步,左肩的包包改换到右肩,皮笑肉不笑的回身故作张望。“是哪只鬼在叫我呀!本人八字重,有桃花仙子护体,尔等小表有多远滚多远,别自找苦吃,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桃花,我知道你对我有诸多不满,我可以解释,当年我……”他当年没当面和她道别是有原因的。
穆幽华想说明当时不走不行的原因,可笑得冷冷淡淡的“故人”不给他机会。
“哎哟!原来是穆顾问,抱歉刚才没看到,大热天的也出来散步,你辛苦了,慢走,不送。”
人有人道,鬼有鬼道,识相点,别来纠缠!她冒火的眼如此说道。但脸上平静得无风无雨,明明是三十六度高温却给人寒冬将至的错觉。
“桃花,别当我是擦身而过的陌生人,这样我会很难受。”他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揪住,隐隐发痛。
“我看穆顾问你是中暑了,台湾的气候实在不适合你,要打道回府吗?我非常乐意替你订机票,分内之事无须言谢。”她的笑,很假,像戴了层面具。
“我不是不回来,而是有困难,我写了无数封信,你都没收到吗?”他一直在等,等她的谅解。
她全撕了,一封也没有!
“穆顾问额头在冒汗了,是做了亏心事不舒服,还是身体不适?我看你还是快点走,别杵在这里。”
看她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穆幽华不由得苦涩一笑。“你不原谅我情有可原,谁教我走得太匆忙,未能遵守和你的约定,你怪我我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还能说上一大串,庄孝维吗?“天气一热脑子就发晕,果然疯子也特多,自言自语还能说得如此痛快,真是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桃花……”
何桃花杏眸一扬,语调冷得像雪,“穆顾问,明明不熟硬要装熟,这就有点过分了,你这样纠缠我,令我很不舒服,以台湾现行法律我可以告你职场性骚扰,你不想被告吧!”
他苦笑。“桃花,你别真把我当陌生人,好吗?我不是有意伤你的心,这世上我最不忍心伤的人就是你……”
“停,穆顾问,你的肺腑之言肯定搞错对像倾诉了,我不认识你,今天是初次见面,幸会了,再见。”说完,她扭头就走。
何桃花不高,中等身材,不穿高跟鞋时,号称一百六十公分,实际身高省略不提,但匀称的体型使她身材显得修长,走起路也是摇曳生姿。
可当身边站了棵大树,相差二十公分的差距,就令她看来有些小鸟依人了,更别提两人外貌都很出色,一前一后的走着,特别引人注目。
但何桃花外表清妍灵秀是骗人的,事实上她是脾气欠佳的母恐龙,不仅会喷火还一身尖刺,谁靠得太近谁倒霉,她一发火会吃人,属于肉食性动物。
反观面容清俊、满脸谦和的穆幽华是不折不扣的拿食男,他说话不快,温温和和的,不容易生气,品性好得足以颁发“典范”奖杯,从没见他气急败坏扬高声量与人恶言相向。
两人的个性正好相反,一个外表纤细却火爆,活脱脱是一根辣得教人喊救命的朝天椒,一个是温润如玉、谦逊有礼的参天古松,怎么看怎么不搭轧,活似两个世界的人。
不过教人意外地,这样的组合看来并不刺目,还有点赏心悦目,虽然现下两人神情僵硬了些,但娇柔与刚直并济的画面看起来就是舒心,好像他们理所当然就该这样在一起。
“桃花,不要仇视我。”长腿一迈,穆幽华眼神沉痛地挡在面前。
她在笑,却笑得仿佛吸人血的吸血鬼,让人冷得发颤。“我跟穆顾问并不是很熟,你说的话太深奥,我听不懂。”
静静地看着她,他有很深的无力感。“不能好好地说句话吗?我真的有很多话想告诉你。”
每个人都有他与生俱来的坎,过不了也跨不过去,何桃花便是他放不下的坎,时时刻刻存在于心中,一直提醒他她的存在。
“录音吧,我有空再听。”她摆明了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愿,冷淡有余,热情缺货中。
“桃花……”
何桃花手腕一挥,止住他的话。“不要再跟着我,不然我报警捉你。”
他眼神一黯,略显萧瑟。“我的离开真让你痛恨至此吗?”
她不回答,漠然地推开他,拒绝的意味着实伤人,彻底给人重重一击。
无奈又不舍的叹息声幽幽响起,令何桃花看似波澜不兴的神色微微一僵,心底有个微弱声音叫她停下,但她修齐的指甲硬生生戳入掌心,微痛,却教人清醒。
千万别相信他,男人都是擅长花言巧语的骗子,人是自私自利的,不会有人爱别人比爱自己更多,天长地久、山盟海誓是用来骗无知小女生的,她是有见识,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不上他的当!
可男人的出现令她止不住的心烦,特别是发现对方仍跟在她身后。
“该死的天气,存心想热死人,再不下场大雨,人都要蒸发掉了。”还跟?嫌她不够烦呀!
心情烦闷的何桃花索性躲进一间冰店,电动门一开,迎面而来的冷气消了不少暑气,也让频临爆发的火山点稍稍地降温了些。
“两碗红豆牛奶冰。”
穆幽华的声音先一步响起,点了她爱吃的冰品。
即使过了多年,当年的女孩还是一如往昔,喜欢的东西没什么变动,买衣服只去固定的那几家,对食物仍是坚持,对百吃不厌的老店死忠,讨厌流汗,不做被晒干的鱼。
其实何桃花没变,变的是环境,她只能努力融合,但骨子内的顽固仍是存在,而且坚决的竖起保护网,不让别人有机会伤害她。
“多事。”她咕哝着。
口味未变,他轻扬嘴角。“桃花,我很想你,在离开你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听若未闻,等着店员上冰的同时低头玩手机。
“也许你不相信,但我从未忘了对你的承诺,所以我回来找你了。”这一段路不算长,他却走了十年。
海洋的相隔阻绝不了他对她的思念,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对他也不是阻碍,以他的经济能力随便跳上一架飞机都能飞回台湾见她。
但是担心她的态度,他却步了。他最明白,她会被伤得多深,又会多固执拒绝他。
那一年,他是无法不走。
他的父亲曾隶属海军,官阶上尉,过世的原因是有一巡航舰遇风浪搁浅,船底破了个洞,情况十分紧急,船上官兵纷纷跳水逃生,接获救难通知的父亲奋不顾身地出动了,与狂风恶浪搏斗,奋力救起十余名官兵,谁知到了最后竟体力不支,被海浪卷入海中。
搜救部队搜寻了三天三夜才在外海的浅滩发现父亲被海水冲上岸的尸体,父亲四十岁不到便因公殉职。
虽有可观的抚恤金,他母亲却一直走不出父亲已死的打击,镇日忧伤地想搬离伤心地,但顾念尚在念书的他而打消了念头。
直到几年后母亲遇上了初恋情人,为了不留遗憾,她毅然决然为爱远走他乡,和第二任丈夫定居美国,切断对台湾的留恋,也坚持要带儿子走。
他不想走却不得不走,母亲的丧夫之痛他最了解,唯有离开她才会放下,重新寻获属于她的幸福。
冰送上桌后,穆幽华很自然的把红豆舀到她的冰上,像以前一样。
“穆顾问,我们真的不是很熟,我对吃你口水这件事兴趣不高。”他是怎样,不熟硬要装熟,他们没要好到能共吃一碗冰的地步……嘴巴这样讲,内心却因他记着自己的喜好而有些触动。
见她想吃又故意拨到一旁的嫌弃样,穆幽华好笑又心酸,“我还没吃过。”
她喜欢红豆,红豆冰加炼乳更是她的最爱,常常叫一大碗吃到撑,闹肚子疼。
不管她要不要,他一碗红豆牛奶冰现在只剩下清冰,大部分的红豆全被他一匙一匙地舀到她冰盘上,看着她,没味道的清冰他也能吃出甜味。
“穆顾问,以后请你别自作主张,我在糕饼店工作,红豆馅吃到快反胃了。”别以为捉到她的弱点,她可以半年……不,三个月……三个礼拜不吃红豆。
见她皱着小脸逞强的样子,他忽然很想笑,只能硬生生的忍住。“嗯!我下次弄少一点,冰吃多了对女生的身体不好,你有经痛的毛病……”
何桃花冷冷一扬眉。“穆顾问,我是女人不是女生,还有,不要越界了,我身体好不好轮不到你来管。”
“我是关心……”看她又低下头吃冰,摆出不理人的架式,他涩然一喟。“桃花,我们之间真的有必要这么生疏吗?我对你而言不是陌生人。”
“请叫我何小姐,谢谢。”她依然不冷不热地拉出一条海沟的距离。
不是陌生人难道是亲密爱人?他未免太厚脸皮了。想到关键字,何桃花要自己冷冻、冷凝起心。
“桃花……”他轻唤。
“何小姐。”她纠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