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服气?”
对于她不卑不亢的态度,皇上挑了挑眉,初时看着不出挑,但她那有条有理的答话,倒让人落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个姑娘的背景他早已让人去查了清楚,自是晓得的,她的家族还未败亡之前,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家,谁知天逢大旱,又逢涝灾,原本的富贵全都没了,虽然娘亲族人结伴离乡,想找着活下去的生机,可惜天不眷顾,她那些亲人一个个都死在逃难的途上,只余下这个孤女,要不是这小丫头伶俐,再加上两位异姓姊妹的互相扶持,只怕也活不到现在吧!
“民女不敢!”不等皇上咐吩,尚初儿兀自抬眼,双眸直勾勾瞧着皇上,嘴里虽称不敢,但脸上却没有半丝惶然,那真心实意为何,不言可喻。
皇上顿时对她多了一丝欣赏,但他却不动声色,表情甚至比方才更沉了些。
“你真不敢吗?”他的厚掌重重地朝着金案一拍,那一沉声回荡在御书房中,压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朕看你胆子大得很,有啥不敢的?”
望着高坐金椅的皇上一眼,但见他怒容正盛,她的心蓦地一跳,却也不是含悲忍辱的性子,就算真要没了这条小命,也总得为自己喊冤啊!
于是她望着皇上,有条有理地说道:“民女什么都没做,理亲王之子生事、民女窝藏钦犯等事,房先生也使人查清楚了,压根就跟琉璃庄无关。”
一桩桩、一件件,尚初儿只是如实评论,并不含个人情绪,就算最后因为冲撞了皇上而没了性命,她也要将自己的冤给说清楚。
“所以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你了?”
“民女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如实陈述。”害怕到了顶点,她反倒不怕了,原本绷着的声音也渐渐缓了下来。
最差不过就是掉脑袋,反正她也无牵无挂的。
“那你的意思是,朕该处置的不是你,而是理亲王?”眯着眼,皇上的眸中蓦地迸射一抹杀意,显然对于她的回答很不满意。
察觉到皇上的怒意,尚初儿还要再解释,房笑天却在这时悄然按了按她的手,显然示意她别再说了。
反倒是他丝毫不在意地往风口浪尖上撞去,对着皇上直言说道:“本来就是这样,王子犯法还和庶民同罪,凭什么皇亲国戚就可以任意欺压百姓?”
皇上被他这么一质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这个皇儿真是好样的,平常怎么问他都不吭气,现在居然为了一个女人顶撞他,完全不把他这个父亲放在眼里嘛!
皇上脾性一起,便对尚初儿起了计较之心,眸中杀意突现,再者,理亲王之事是该处理,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的大计不能因为一个女子而破坏。
傻傻的尚初儿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一脚踏上了黄泉路,房笑天却已经敏感的察觉到皇上起了杀意。
于是他蓦地往左移了两步,整个人突然挡在尚初儿的面前,虽未开口说话,可是护卫之心已极为明显。
他的举动让皇上诧异地眯了眯眼,就连尚初儿也为他这样的行为而发怔。
这几日来,他的行事作为愈来愈怪,本来两人有着小恩怨,也不知怎地他变得好像很亲近似的。
不但体贴关怀,还在这个关口护着她。
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
带着满心的疑惑,她悄悄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希望他不要轻易再蹚这浑水。
虽说皇上疼他、纵容他,可是他面对的终究是一国之君,真要发起怒来,谁又能挡得下?
“皇上,初儿姑娘是无辜的。”虽然意识到尚初儿的隐隐阻止,可她的举动更加深了他的决心。
她愈想让他晾到一旁去,他就愈想要掺和她的事儿。
对于房笑天的坚定,皇上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诧,反而愈加笃定了自个儿的猜测。
这个向来与他不亲近的皇儿,只怕是被这外表柔软、内心刚强的女子给吸引了。
身为一国之君,自该有其杀伐决断之心,可是身为一个父亲,又是面对一个在外流落多年并不谅解自己的儿子,在这两厢的纠缠之中,刚下的杀意自然淡了些许。
“你凭什么以为她是无辜的?”皇上的语气虽然清淡,却夹杂着一股咄咄逼人。
“因为我懂她!”就算有时她对他的事很不经心,但绝对不会做出连累霍家的事情来。
再说这事的来龙去脉他都查出来了,若非察觉皇上有心大事化小,他其实不介意把自己手头上的证据全都翻出来。
“她是你什么人?”皇上再问。
要他轻轻放过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要索讨他想要的。
房笑天也不是省油的灯,登时醒悟原来皇上这么大费周章地召她入宫,只不过是以为掐住了他的要害,想要借着此事逼他接下圣旨,正式将他归入皇室宗牒。
他本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但……与自己的悠闲相比,他更看重她的安危。
想到这里,他凌厉的目光先是与皇上对视了一会,又垂下看着尚初儿好一会,这才缓缓地启口说道:“她是儿子倾慕之人。”
此话一出,不单单是皇上吓了一跳,连尚初儿也惊愕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双眸更是死死地瞪着他。
他怎么会这么回答?
“房先生,你别乱说,咱们、咱们……”
尚初儿的话还来不及说完,皇上却先一步开口道:“原来如此,可是……朕总不能为了皇儿便原谅她的居心叵测。”
果然,一如他心中所想,房笑天又低头瞧了瞧早已慌得不知所措、急巴巴瞅着自己的尚初儿,心中已无任何犹豫,直接以谈生意的口吻说道:“皇上若不听信小人谗言,便证明皇上是明君,那么皇上若是想要什么,只要我能给的,便什么都给您!”
“你不可以这样!”
愈听愈心惊,尚初儿可是半点不想欠下这样的人情,心一急,又急急地扯着他的衣角,那力道之大,要不是房笑天的腰带系得牢实,只怕都要教她给扯下来了。
这是多大的人情啊!
她这个身无长物的小孤女,怎么受得起?!
“你别多说话,这是我与皇上之间的事,你便听着了也要当作没听着。”
“可是……”这话说得荒谬,明明听着了,怎么可能当作没有?“你别这样,这样的大恩,我偿还不得。”
若说是顺手,那她还能用大恩不言谢五个字带过,可这已不是顺手,谁知道皇上会出什么难题为难他。
他若真这么应了,以后若是终生不得快活,她用一辈子来还恐怕还不够呢!
“没要你还。”房笑天毫不在意地说完,随即又转头看向满脸兴味盎然的皇上,正十分快意地把玩着桌案上的纸镇。
“你真的那么在意她?”
“是!”
“那若是朕要你接受册封亲王的诏书呢?”
“那儿臣便收了。”房笑天很有眼色的改了自称,同时也瞧见了皇上满意不已的眼神。
“那若是朕要你帮着太子,成为他的左右手呢?”
“那儿臣就帮着太子,巩固这万里江山。”
可别以为他只懂武、只能医!
他娘可是早为了今日做准备,在他年幼时便时时亲口教授他关于朝中的局势,这几年来也不曾落下。
他知道其实他娘还是很在意眼前这个男人的,只是他不懂,既然在意,为何又要避世远居,不肯陪伴在他身边?
“若是朕要你娶颐亲王的女儿呢?”
颐亲王在朝中素来有威望,虽说他心里盘算的是让严登云这个太子去娶他的女儿,一旦两姓缔结通家之好,颐亲王也不会对太子的登基之路袖手旁观。
如今这样说,只不过是想试上一试房笑天到底对尚初儿有多在乎。
“儿臣不愿!”房笑天想也没想的便回道,就算明知皇上那个老狐狸不过是在试探尚初儿对他到底有多重要,可他却连开口敷衍都不想。
让人探了底就探了底,他可不想将来尚初儿的心里有什么疙瘩。
或许,在他的心底深处,早就将她这个傻姑娘放进了心尖儿处,所以不愿让她受上一丝一毫的委屈。
“你想娶她?”
一个孤女配亲王,那可不是登对的亲事,对于房笑天的将来也没多大的帮助,想到这里,皇上的剑眉蹙了起来,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可到底显露出了很大的不赞同。
“想!”这回的回答更加言简意赅。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她上了心,许是很久以前初初相识的那一眼,又或者是她醉后莽撞却真实的小无赖模样。
但无论何时,上了心就是上了心,世家闺秀于他并无多大的吸引力。
小家碧玉有小家碧玉的趣味,至少大家闺秀就不敢对他瞪眼拍桌。
“若是我允准呢?”皇上再问,虽然明知自己得到的答案他会很不喜欢,还是忍不住地问,就如当初他娘想要离去时一样。
“那又如何?”
听到这四字回答,皇上的眸心又闪过一抹苦笑和怀念。
当真是一对母子,便连回答也是一模一样。
皇上伸手探额,不自觉想要揉揉自己发疼的额际,以前对他娘,他也总是有这么多的无可奈何。
蓦地,心中一抹思念油然而生。
若说这辈子身为帝王,还有什么事是他渴望而不可及的,那便是他娘了。
突然,他很想……很想再见她一面。
心中这个念头突起,皇上心中冷不防起了一个坏心眼儿。
这对母子这么折腾他,若他总是挨打不还手,那也太窝囊了!
“尚初儿听旨,朕念你原为无心,却也造成两位亲王交恶,命你伺候太后跟前,直到两位亲王回复通家之好。”
他相信只要一旦留她在宫里,以房笑天的性子,必定时时前来探望,或许有一天等他耐不住了,便会搬上救兵,她与他……此生应该还有相见之期吧?
“皇上!”
这样的旨意房笑天从来没有料到过,他不懂为何皇上要将尚初儿扣留在宫中。
可是一想到她一个人孤伶伶地待在宫里,所要承受的害怕和无助,他的心就冷不防窜起一抹心疼。
冷冷瞪了皇上一眼之后,那称谓再次由父皇转为生疏的“皇上”二字,沉凝的语气之中,不无警告。
“这事就这样定了,这样的孤女想做朕的儿媳,朕还得多多考校一番才是。”
这话便是说他已让步,所以房笑天也得让步。
听着两人的对话,尚初儿初时是吓傻了,待回过神来,情况似乎已不是她三言两语便能转弯的。
所以她只能苍白着一张脸瞧着房笑天,似是想要看清他的想法。
感受到她的注视,房笑天收回与皇上对视的眼神转而看向她,凌厉眸光也蓦地一转,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邃的柔情。
“别怕,一切有我。”
望着他那坚定的眼神,尚初儿只觉得头皮发麻。
有他,事情才会转到这个连她也掌控不了的地步吧?!
她本想着再大的事也大不过丢了命,可现在她才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