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绍威的确是忙碌的。
要应付母亲百折不挠的催婚动作、要与追风培养感情、要练功,还有,一如他先前所担心的,茶楼跟茶庄新开幕,有太多人是为了想看他而来,在确定他不会出现在店内后,即使提供的茶品、茶点都维持一贯水准,人潮锐减是不争的事实。
管事与帐房对一下子少掉大半的生意也很不安,他得思索如何将生意再拉起来。
为此,他还要元志邦去找来几家平日有交情且经营多年的老字号,听听别人的经营之道。
因为盛苑难得有生面孔进出,再加上,小雪跟小玉就像吕燕一样,是两个包打听,唐晓怡终于明白对她愈来愈疏离的主子到底在忙什么。
“听说,茶庄现在的生意跟新开张时差了快一半。”小雪说。
“王爷瘦了点,真的太忙太累了。”小玉说。
小雪跟小玉都长得圆润可爱,性子直率大胆又忠诚,才让她们得以进出盛苑,她们看过毛小孩,也很老实说:“老虎神出鬼没的,有时候很久都没见到呢。”
但她想死它了!天天在盛苑找上一轮,叫个几十声成了例行公事。
虽然找不到它,但她想帮它主人的忙。
他是她的恩人,就算他这段日子很机车,她做的菜小雪能送进禁区,但她却不成,差在哪儿呢?她就是不懂!
他还是天天一早就去看追风,她也站在一旁随侍,只是他很沉默,就算她刻意聊天,他也只是静静的抚摸追风,不发一语。
她不懂,一定要这么阴阳怪气吗?唉!
不过,有些事她想帮,但小雪跟小玉没那个能耐让她接近主子,好好说说话。
于是这一天,她在主子书房外徘徊许久,总算看到元志邦从书房里出来。
元志邦看看她,再回头看看书房,就让没大没小的唐晓怡给拉到不远的亭台内坐下。
“元爷,王爷讨厌我吗?”
还真是开门见山!他摇摇头,“没有,只是爷最近又忙又烦罢了。”
“我可以帮忙。”这段日子,她脑袋想的全是有关茶跟做生意的事。
怎么帮?他看着这段日子好好养着,终于养胖了点,整个人愈发亮眼的小丫头,虽然主子什么都没说,但他们情同兄弟,知道主子刻意不让她接近,就是有鬼!爷肯定是察觉自己对她的感情了。
瞧元爷看着自己不说话,她抿抿唇,“元爷以前跟我聊了很多爷的事,不也是希望我能多帮帮爷,让他不会感到那么辛苦、那么孤独吗?”
他眼睛瞬间一亮,她懂得!这丫头果然聪慧,难怪他家那丫头,老念着想来看她,但主子正在情感中挣扎,他怎么可能带吕燕来,让主子看他们有多恩爱?
“元爷,你可不可以开口说些什么,别像爷一样,变得异常沉默啊!”她很无奈,忍不住抗议。
他笑笑点头,“好,你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茶庄里的茶叶是自产还是外买的?生意不好,东西好坏是关键。”
她一开口便一针见血的直捣问题重心,他觉得主子实在不该将她推得远远的,这慧黠的丫头好像不只对动物有两把刷子而已。
他开始跟她娓娓道来主子为何会开茶庄及茶楼的始末——
大约五十年前,季家第三代的太祖爷在一次战役上受重伤,被紧急送到离战地近百里的乡镇养伤,这次的死里逃生,让他惊觉季家一代代男丁几乎战死沙场,若某一代男丁雕零,留下的女眷又该如何生存?
恰巧他待的那个乡镇以种茶闻名,茶山遍布,太祖爷伤好后,就在那里买了茶山、设了茶厂,找了一个可信赖但因战伤残的老副将来全权处理茶行的大小事,每年的盈余及帐册都会派人送来都城。
该乡镇虽以茶闻名,但毕竟地处偏乡,来客不多,茶山的茶园广阔,老副将在那里落地生根、娶妻生子,夫妻两人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堆积如山的茶叶也不知往哪儿销。
所以,主子与太祖爷有了同样的想法,想找个开源的方法时,就想到可以将该地茶叶运到热闹的都城销售,再兼开茶楼经营,一举两得。
爷的脑袋真不错,难怪是沙场上的常胜军,唐晓怡在心里赞赏,不过,她看着元志邦老实道:“做生意人脉一定要广,不管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甚至是平民百姓,都是客源,但爷在人际这方面鲜少与人互动,是辛苦些。”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一个小厨娘怎么会懂这么多?”
这有很难吗?现代的电视剧、电影多多少少都会演到商场风云,尤其偶像剧,多的是富二代、富三代在生意场上你来我往的决策剧码……
“呃——在厨房煮东西,也得外出买食材,多多少少听到些有的没的,听久了也懂的,所谞久病成良医,我听久了生意经,也能懂一些些。”她边说边冒冷汗。
元志邦看着她,决定了,不听主子的,他突然起身,拉着她就往书房跑去。
“做什么?元爷?”她腿短,他跑太快了!
唐晓怡从不知道元志邦是个急惊风,一把将她拉进书房后,就叽叽喳喳的将她刚刚跟他说的话,转述给坐在书桌后方的季绍威听。
季绍威蹙眉看着她,显然也惊讶于她对生意这方面也有涉猎,“你很懂茶?”
“没有,我不懂茶。”她忙摇头,但又担心他把她赶出去,连忙又说:“似我听很多。”
他注视着她良久,再看了元志邦一眼,就见他兴致勃勃的开口,“给她喝口茶,看她有什么想法?”
不待主子说好,元志邦就主动走到一旁,动手泡茶。
唐晓怡这才注意到书桌旁多添了一只方桌,上面有茶具、茶叶,还有用炉火温着的热壶,而且那只壶看起来就很名贵,价值不菲。
“那是紫砂壶,而茶注重的是泡出来的气韵、滋味及茶汤的颜色,入喉即甜润生津,才能谓之好茶。”季绍威注意到她的目光,主动开口。
她朝他微微一笑,“听来就很好喝。”
望着久违的笑脸,他有些失神,他知道自己刻意的疏离令她困惑,但不离她远一点,就怕管不了自己悸动的心。
两人四目相对,她的脸开始发烫,但却不太想移开视线,至于原因……嗯,脑袋有点混沌,她鸵鸟的不太想正视这个问题。
“好了,喝吧。”
煞风景的声音一起,两人同时移开目光,端着浓郁好茶的元志邦才慢半拍的发现自己打断了含情脉脉的两人,顿觉懊恼。
她脸儿烫烫的接过冒烟的茶杯,小小口吹了吹,轻啜一口,眼睛一亮,“好好喝,还有股特别的香味呢。”
元志邦摇头,“就这样?那我太高看你了。”
季绍威也啜了一口,看着脸更红的唐晓怡,“没关系的。”
她慢慢的喝,慢慢的感受,但她真的不是品茗高手,也不想装高手,不过她却想到了一件事,“这茶是紫砂壶冲泡的,但不是每个买茶的人都有这样的茶壶吧?或者,店里也可兼卖这种壶,大量买进,价格平实点,毕竟最重要是茶叶的销量。”
她想了一下,将茶杯放到桌上,“或者可以花点时间找类似的茶器,让平民百姓买得起的,当然,除此之外也可以想想,东西的包装,”她注意到放在桌上的茶叶盒子挺普通的,“若用好一点的瓷器来盛装,平时能当摆饰品,拿出来泡茶时,眼睛看精美瓷器是一种享受,喝入口更是一种享受,有好的东西也要会推销,才能带起买气。”
她说得头头是道,一说完,才发现静悄悄的。
季绍威看着她,元志邦更是瞪着她,她才发现自己好像说太多了……
“强,太强了!”元志邦简直像发现新大陆般朝她上上下下打量起来。
季绍威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不可思议。
“还说不懂茶,你根本懂透了!”元志邦用力拍手起来。
她懂茶?没有吧,但喝茶可以去油解腻,还有抗氧化的茶多酚,可以延缓老化,更可以调节脂肪的代谢,可以减肥……这些当然都是看电视广告来的,但这种现代化的名词怎么跟古代人说?
她的“推销”一词似乎点醒了季绍威,他微微一笑,“除了包装外,茶树品种、产地、春茶、冬茶、季节不同、采摘时叶子的老嫩不同、加工方法的不同,口感都有差异,或许也可以从这些方面来分别推销。”
“对了,爷,咱们打胜仗回来,皇上不是也有将皇室送礼的贡茶赏赐下来,要是茶庄内上等的好茶,也能上贡到宫里成为贡茶,那价格就水涨船高了。”元志邦也跟着醒过来,脑筋转了转。
“可是,尽管老山茶区茶树连绵,茶农亦按时采收,但今年气候不佳,那里的管事还提及,若这边生意极好,也许得跟其他茶商收购散茶,”季绍威摇摇头,“当贡茶是大事,若无法准时交货,反倒惹祸上身,与皇室交易,太多规矩,不碰也罢。”
元志邦想了想,点点头,“真是可惜,老山茶区所产的茶气独具,清香回甘,还有天然的蜜香味——”
这时,一直在旁安静看着两人交谈的唐晓怡忍不住开口,“那就要依等级分开贩售,物以稀为贵,别浪费这点推销法。”
两人再次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你真是——不同凡响。”这是元志邦终于吐出的一句话。
季绍威则以眼神赞赏,她有着比其他女子都要聪明的脑袋,不,甚至比他都还要聪明,反应更是快,要他如何不对她动情?
她笑意盈盈,她还可以更不同凡响呢,如果这里有手机,求求谷歌大神,怎么经营、如何推销,滑滑手指头,万事皆知!
总之,这一天,季绍威的刻意疏离结束,禁区也取消了,唐晓怡总算又能自由进出书房、卧房,至于浴池,她很好奇,但是始终没机会也没勇气跨进去。
因为唐晓怡的建言,季绍威也指示元志邦及几名重要管事去进行推销的相关事宜,而唐晓怡也很勤劳,在取得季绍威的同意后,写了一张长长的采购清单,让天天负责出外采买王府三餐食材的仆人替她顺道买回来。
接着,她就窝在盛苑的小厨房里,再拿出由开阳茶庄带回来的茶叶,以茶入菜,气味更显不同,她还做了茶梅当零嘴,酸甜酸甜,透着茶香,吃再多也不腻。
这些以茶入味的佳肴,她一道道的送到盛苑的厅堂,让季绍威跟元志邦试菜。
她看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心里很得意。
但季绍威注意到的是她红通通的双手。
时序已入冬,从厨房走到这里也有一小段距离,再加上她得碰水煮食,双手老是冻得红红的,他注意到后,就差管事交给她可随身暖手的手炉。
“不是给了你暖手的手炉?”
她点点头,“煮东西拿那玩意儿怎么做事?何况这里热呼呼的,马上就暖手了。”因厅堂内有烧地龙,她边说边习惯性的脱掉保暖的外袍,再坐下来,搓了搓冰凉的手。
元志邦看了主子紧蹙的眉头,主子心疼了呢,不过,他的目光又回到桌上,“看来你很懂得吃,也很会厨艺,这一道道都有茶香味呢。”
“是,我也很爱吃,我承认。”她俏皮的吐吐舌头。
因为她现在的身分不只是小厨娘,还能进到书房与他们议事,所以季绍威也恩准她可以在厅堂与他们同桌吃饭。
每一样都是她用心煮的,令人垂涎三尺,她在吃的时候,虽然也顾点形象,但每一样一定都要吃一些。
“你煮的每一样都很好吃。”元志邦边说边夹菜入口,吃得唇齿留香,难怪主子那么爱。
她莞尔一笑,“我在厨房里待了那么多年,能做的就是做菜,告老还乡的老厨娘将她最擅长的料理教我,还说,只要掌握住烹调的精髓,色香味绝不是问题。”
季绍威拿起碗筷,静静地品尝,一道道都相当可口。
她偷偷地看他,见他嘴角含笑,吃得津津有味,她唇一弯,也拿起碗筷夹了道菜轻轻咀嚼,咦——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连忙放下碗筷,“你们先吃,我少拿一样了!”
她起身就往门口跑,一拉开厅门,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凉空气时,才想到身上的衣着无法御寒,“啊,披风!”她脚步一停,直觉转身,没想到这一转,竟迎面撞向季绍威的胸膛,“噢!”有没有那么硬啊!
“你没事吧?”他想也没想地揉揉她撞疼了的头,而她柔软的身子还贴靠在他身上,在她摇头时,乍见这近在咫尺的胸膛,她才慢半拍的想到她还——
她缓缓的抬头看他,一颗心怦怦狂跳。
没想到,他也正看着她,眼神是那么的专注及温柔,让她差点忘了要呼吸。
“我、我……”
“快穿上,会着凉的。”他说,黑眸里的温柔几乎要让她的心融化了。
她脸红通通的,“好、好。”
她结结巴巴地拿了他手上的披风,紧张的穿上后,就转身往门外冲去,厅堂外的院落,大树已光秃秃的,也不见花卉,寒风阵阵的,冷死人了。
但她的心却是暖烘烘的,还觉得眼前这萧瑟灰蒙的冬景美极了?!冷却一点!不对,冷静一点,她好像爱上爷了……
她不知道的是,厅堂内的季绍威,看着她咚咚咚跑开的身影直至不见,才转身走回桌前,嘴角微扬的坐下。
元志邦笑容满面,但他很聪明,没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