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那些香味扑鼻的食物,又看看孙淼淼吃得很愉快,脸蛋红扑扑,嘴唇漾着油脂,双眼发亮的样子,纳兰燎火突然胃口大开,刀叉如飞的把食物送进口中,而且愈吃愈开心。
他和女人吃饭,通常是为了床上运动做的前戏,很少单纯为吃饭而吃饭,看着她毫不做作的吃相,给了他很稀有的食欲。
用过早餐,纳兰燎火付了钱,两人就一起离开了拉米尔厨房。
孙淼淼还外带了一杯混合数种鲜榨果汁,还加了辣椒,喝起来很奇怪,可是她却喝上瘾的鲜果汁。
孙淼淼简短的向纳兰燎火道谢,然后把果汁拿在左手,想从皮夹内拿出钱来,结果怎么就是不顺手。
纳兰燎火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很自然的伸手帮她把果汁接了过去。
“餐费一百二十块,饮料八十,刚好两百元,这是我那一份的钱。”她数好钱,递到他面前,却发现他表情有异。
“你……喝了我的果汁?!”不会吧?这个人跟她很熟吗?干么喝她的果汁啦?!
纳兰燎火眼一眯,把嘴里的果汁吞下肚。“这是什么鬼东西?”又辣又酸又甜的。
“没有人要你喝,那是我的饮料!”把钱往他手心一放,夺回自己的饮料,她超不爽的!
他们最好有那么熟,熟到可以同喝一杯饮料,她真想大吼!
蹙着眉头,她看他刚刚喝过的杯口,浪费了一杯饮料,好可惜……
“我只想尝尝这饮料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干么反应这么大?我只是小小喝了一口。”看她那张纠结的小脸,他几乎可以猜到那杯饮料的下场不会太好。
“我们家……不允许嘴里有东西的时候说话,我就是从那种地方来的,你喝了我的饮料……太不卫生了!”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用跟他交代什么。
“那这杯饮料就算我的了,还给你,你也不会喝了不是?”他把刚刚她给的纸钞和铜板全部退还给她。
从来没有哪个女人会跟他算钱,跟她在一起,他今天算是得到很多新体验。
“你太随便了!”不要计较、不要计较……孙淼淼转身走了。
他随便?他又不是会随地便溺的小狗,哪里随便?!纳兰燎火气到说不出话来。
可是气归气,他还是几个大步追上去,看她绷着一张脸,他忽然想说点什么来逗她开心,接着嘴里就说出了他自己也完全没有预料到会讲出来的话——
“喂,你刚刚问我说我为什么会知道拉米尔厨房,其实台湾的美食真的遍地都是,有的在巷弄里,有的可能就开在偏僻的后车站旁,很多不为人知的美景也是,但无论美食还是风景,一旦被媒体或网友知道,经过口耳相传、报导、渲染,就会涌进无数的人潮,美食不美了、景观被毁了,接着人潮再蓄势往还没被开发的景区出发,继续蹂躏,没完没了。
“我有;示朋友,空闲的时候我们常去登山健走,但是我们几个都有默契,即使发现不为人知的新景观风景,绝对不声张,带去的垃圾也一定带走,保持那地方原来最纯朴的样子,回来之后,就把那个地方给忘了。”
他常去登山健走?这就好像听到世界末日一样稀奇,最好真的有!
但这也说不定,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她认识他不深,不该一直犯毛病、偏颇的去觉得他渣。
他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看,眼中没有恶意,甚至还有些谈起某件热中事情时才会有的火花。
“你们很难得。”她听了点点头,她很认同他们的做法,换作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不觉得我们自私,不懂什么叫分享?”
“美景一分享就完蛋了,山水一分享就污染了,要分享的方式有很多种,我认为你做得很对,尤其我喜欢捡垃圾这一段。”
“你喜欢捡垃圾?”他惊笑。“那下次有这样的活动,一起去?”
“好哇。”
“不是敷衍我?”
“我没那么无聊。”
这倒是真的,她是那种无论说话、行事都很认真的人,这样的人对生活也不会不负责。
不着边际的聊着天,两人很快来到纳兰燎火停车的地方。
“就酱了,再见。”她没有半点不舍,说完就往她的公寓走去。
“掰掰。”他举起饮料杯。
纳兰燎火觉得自己一定有根筋不对劲。
他竟不太舍得走……即使目送的是她的背影,好像也没关系。
“为什么不接电话?”电话线的那方是一道平稳的声线。
“市内电话这两天才来装好,一安装好我就立刻给你电话了。”
“我指的不是室内电话,是手机,你走的时候我给了你一支手机。”直平的陈述事实,没有起伏的语气,却让听的人倍感压力,好像不照着他的话去做就是错的。
“你也知道我刚安顿下来,有很多事要处理,每天忙得团团转。”她说谎,是她潜意识里抗拒,不想去碰陶家给的任何东西。
这时候的孙淼淼表情拘谨困扰,一只手拉着电话线,不停的卷着又放,好像眼前活生生站着一个让她放不开的人。
“这和你搬出去之前答应我的不一样,你若再让我打电话,你就准备搬回去。”
“我知道,是我不好,没有在找到房子后就立刻打电话回去报平安。”她捏着拳头死命忍住。
当初陶斯答应她搬出来住的条件之一,就是要随时让他掌握她的行踪,不能让他找不到人。
可是她不是已经用不着低声下气了吗?自从陶然走了以后,她和那个家其实早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不是犯人,犯不着因为陶斯用这种强势、能主宰她人生的口气就觉得气闷,于是她沉默了。
发觉孙淼淼沉默了下来,陶斯也跟着寂静,良久后,他忽然叹了口气,软下态度,“最近工作量爆增,导致我口气不好,你不要生气。”
她顿了一下,轻轻的说:“不要紧……真的没关系。你还好吧?”
“我后悔让你搬出去。”
她再度沉默,只有轻轻的鼻息让对方知道她还在线上。
“谢谢你让我离开家。”
这次换陶斯沉默了一段时间,最后他说:“奶奶还不谅解。”
“奶奶她还好吗?”人不是草木,她是有感情的,即使老人家对她严格到近乎刻薄,可是她真的可以体谅一个老人家要带三个孩子有多么不容易,一个病,一个年纪幼小,还有她这一个凡事都要从头教起的人,那得花多少心思?
奶奶的冀望、奶奶心事、奶奶的苦……她的人生,交织成一出家庭悲喜剧,然而,无论那里面是哭还是笑,她都参与过了,现在她可不可以只单纯的过着自己的人生,只要对自己负责就好?
他苦笑了下,“再活上一百二十岁没问题。”
她眨眼,眨掉不应该有的水雾,微笑,“那就好,请你替我向奶奶问好。”即使奶奶觉得她忘恩负义,觉得她不应该离开那个家,她还是在心中希望她老人家活得健康、活得长长久久。
“别让我担心你。”
“不会的……我都二十七,不是孩子了,你也不许再用那种口气跟我说话,别把我当小孩。”总算捡回一点身为“长辈”该有的气势。
“你是我大嫂,关心你是我应该做的。”
“我已经不是陶家的人了。”手里拿着话筒,闭眼,她的心在颤抖。
“就算是名义上的,你依旧是我家的人。”
她闭眼,“陶斯,我还有事要做,不说了。”
他明显的也不喜欢这个话题,“那先这样,下星期我从欧洲回去,再找时间去看你。”
孙淼淼胡乱应声,挂断了电话。
她应该用自己的节奏过生活,不要被影响,可才恍惚的走了两步,便倒坐在山茶花藤椅上,一旁的温室植物恰恰遮去了她一半的身影。
将脸埋在双掌里,那些她走过的二十七年岁月痕迹,能说忘掉就忘掉吗?
不能。
她十八岁结婚,二十岁成寡妇,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心悸心动,只有可笑又古老的冲喜,都什么年代了,这种荒谬的事情却发生在她身上。
但奶奶要她嫁,她就得嫁,她必须报恩,偿还陶家从小栽培她到大的恩情,不然就是忘恩负义,那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她戴不下。
陶家大宅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陶然的身体每况愈下,二十四小时随身跟着的医疗团队,房间里随时能救命的医疗器具,整个房间充斥浓厚呛鼻的药味,而人只剩一口气。
就算冲了喜,陶然在她竭尽心力的照顾下也只多活了两年,两年的时间非常短暂,就像流星划过天际一样。
守寡后,在那冷清的大宅子里,剩下奶奶和她,还有一群时不时就上门来虎视眈眈的亲戚。
二十岁的她,还没来得及为陶然的去世伤心,就得挺起胸膛应付那群豺狼虎豹,斡旋于一堆又一堆不知道存着什么心思的亲戚,直到在英国读书的陶斯赶回来。
什么幼稚、什么孩子气、什么忙追星迷偶像,她的人生里没有这些东西,她行尸走肉,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在哪里,最后是陶斯看不下去了,让她搬出陶家大宅,但时间却已经又过去七年。
这些日子,她原本以为自己办到了,以为离开陶家以后可以不再和那些人事物有任何牵扯,但刚刚她居然只因为陶斯的声音就怕得发抖,原来她对自己的心理建设还做得不够完整坚强。
过了好一阵子,她放下盖住脸的双手。
伤春悲秋不是她想要的,感情虽然有时候不是说忘记就可以忘记,但是她再也不要陷在里面而动弹不得。
真的不要了。
她要用自己的节奏过生活,她要做自己。
陶斯说下个礼拜要从欧洲飞回来,她不想见他,所以她就必须有个无法去见他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