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彤枫在街头卖了几年面,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有穷困、有富贵,但唯一不变的便是越有名望的家族,出行的排场越大,且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不会由景城最小的西城门进城,经过西市。
不过今晚从西城入城的阵仗不小,这不常见的情况自然引起骚动,夏彤枫也忍不住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景城显贵多居住在玄武大街上,正城门便在大街底端,街上最富贵的当数景城城主南宫府。
南宫府一手掌握景城的马市交易近百年,可惜这一代的南宫城主南宫易霸气有余,在马匹上头却没什么兴趣、本事,当年一场大火烧出南宫家的大麻烦,少主死了不说,烧死的那些名贵马匹也让其元气大伤。
这五年,南宫家养不出好马,要不是还能靠着交易市场上有些金银进帐,只怕以南宫城主喜欢珍奇古玩,不惜挥金如土的性子,南宫家早就败了。
不过今年有了变化,去年秋季,南宫府便已放出风声,说是历经万难,终于重新培育出更胜以往的优良宝马。
随着即将开始的马市,那宝马就要呈现在世人眼前。为了一见南宫家的宝马,各地豪杰齐聚景城,如今进城而来的马车队伍单看阵仗排场,就知身分不凡,应该也是为了宝马而来。
不少人忍不住放下手边的事儿,分心的瞧上几眼。“看那马车上的徽章……是穆家?!”
“真是穆家?真没想到,如今还能看到穆家人再临景城。”
夏彤枫对于东北所谓六大寨、三大家族的了解不深,毕竟那个阶级与她这个普通小老百姓没关系,只是穆家——除了育马闻名的南宫家和以海陆运闻名的陆家,穆家无异是最神秘也是最古老的医药世家,她当然听说过。
想到石头的病,说不定去求助穆家,穆家家主愿意出手相救,她的心跳忍不住激动加快了几分。
穆家珍藏的药方、药典不少,穆家每一代都会诞出一位天生不凡的家主,不单医术了得,更得天之幸,拥有天眼能窥三界之秘,让人起死回生,是世人眼中真正的“神医”。
只是她一个小老百姓,银子不多,更没有门路攀上关系,想让穆家家主出手相助?恐怕是作梦,只是好不容易有了丝希望,她不可能不尝试就放弃。
她这几年都在盘算着多存些银子,等银子有了,就带着何氏和石头去穆家所在的雍城定居,找机会请来穆家人为石头看病,如今穆家人来到景城……这应该是老天爷给的好机会。
就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原本行进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从正中的马车上跳下来一个容貌清丽的姑娘。
夏彤枫的眼睛闪闪发亮,小姑娘看起来比她还小个一、两岁,一身衣饰华丽,头上的珠钗翠玉闪着光芒,看这打扮,小姑娘肯定在穆家有点身分地位,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步。
“总之今日我便要上南宫家。”小姑娘的声音清脆,但口气满是不敬。
“别放肆,上车。”
“我偏不。”也顾不得周遭无数双眼睛盯着瞧,她继续泼辣的说:“咱们此行匆促,此刻正值景城赶集,难以找到合适的落脚之处,为何偏要拒绝南宫家的好意?不过就是在南宫家住个几日罢了。”
马车上的人显然失了耐性,也没叫奴才动手,长手一伸,就要把人抓进马车里。
穆蓉儿眼明手快的退了一步,闪了过去,一转身走几步,瞧见夏彤枫未收摊的面摊上还有些人,便不客气的上前,坐在面摊的空位上,吃定了兄长碍于颜面,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妄为。
夏彤枫心头惊喜,随即上前,一脸热络的招呼道:“姑娘可是要吃面?”
穆蓉儿吃惯了山珍海味,根本瞧不上路边的小摊子,但看到兄长竟然亲自下了马车,走了过来,她立刻不耐烦的道:“随便给我来点吃的。”
夏彤枫闻言,没有片刻迟疑地转身去下面,打算下碗料多味美的羊肉拌面,再端上碗鸡汤,若是面合了小姐的口味,说不准便能得到青睐,藉机攀谈几句。
穆意谨双手负在身后,注意到他们一行人已经吸引了旁人好奇的目光,景城西市多是贩夫走卒、龙蛇混杂之地,他鲜少驻足,此次前来,他也不避讳让南宫家知情,不过穆家并不打算再与南宫家有太多无谓的纠葛。
穆家与南宫家原有姻亲关系,南宫城主南宫易在还是少主时,迎娶了穆家家主的亲姊姊为妻。
当年两家联姻可说是轰动四海,虽说穆家家主极力反对,但唯一的姊姊一心嫁入南宫家,穆家家主苦劝无果,只能被迫点头同意。
没想到南宫少夫人才嫁过去不到一年的光阴,南宫易就纳了个青楼女子为妾,南宫少夫人抑郁寡欢,最后坠马意外而亡,留下唯一的孩子由当时的南宫城主南宫硕一手拉拔长大,只是在南宫硕死后没多久,一场大火也烧死了这个孩子。穆家到此,算是与南宫家恩断义绝,也从未再踏足景城。
不过这次南宫家的宝马问市,勾起了穆家的兴趣,穆家人与天下人一般,都不相信凭着绣花枕头南宫易的能耐,能够重育宝马,毕竟南宫易寻花问柳的本事一流,论到育马却远远不及自己死去的爹,甚至不如死去的嫡长子。
穆意谨面无表情看着穆蓉儿:“别胡闹。”
“大哥,说笑了,我不过是有些饿,打算吃点东西,怎么是胡闹?”穆蓉儿微扬起下巴,满是挑衅。
穆意谨沉默的与她四目相交。这丫头是他三叔的么女,自小受宠,所以任性妄为了些。这次在家里闹腾说要出门,逼得他不得不带她来景城一趟,三天的路程算是安分,谁知道一到景城,刁蛮的性子又显露而出。
明面上穆家与南宫家确实是姻亲关系,但在他姑母死后,表哥又死于一场大火,两家算是彻底断了关系,偏偏这个丫头,一颗心竟然扑在如今取代他们的亲表哥,娘亲不过是个青楼女子的南宫少主南宫定弘身上。
早知道这丫头存着这样的心思,任由她要死要活,他都不会带她走这一趟。
“大哥若有闲情在这里跟我说话,不如多派人手去打听今晚的落脚之处,等我填饱肚子,落脚之处还是没着落,我就直接上南宫家。”
“蓉儿,”穆意谨轻声的警告:“纵使穆家上下疼爱你,也不是能任由你胡闹。”
这句话说得轻柔,却令穆蓉儿的身子微僵,脸上的骄纵微隐,一个抬头看到穆意谨微寒的眸光,心里不禁一抖。
她自然知道穆意谨对待外人的手段,这个男人不单是她的堂哥,更是如今穆家的家主,连她爹、娘都得敬个几分。但她自小被宠爱长大,不单爹娘疼爱,只要事情不太出格,穆意谨也总让着她,所以她难免忘形。
她心知肚明惹恼了他,她不会有好果子吃,只是……
“大哥,定弘表哥是南宫家少主,穆家与南宫家有婚约,我早晚要嫁入南宫家,成为南宫家的少主夫人。蓉儿不明白,大哥为何总是三番两次的阻扰蓉儿的幸福?”
“闭嘴。”穆意谨压低自己的声音,这西市人多嘴杂,他虽不将如今的南宫家放在眼里,但也不想节外生枝:“话,大哥只说一次,收了你对南宫定弘的心思,那家伙不配。”
穆蓉儿不悦的皱起眉。
“现在的所谓南宫家少主,不过是个青楼女子所生的杂种,你的夫君是南宫家真正的主子——南宫旭日。”
穆蓉儿一脸的不快,她从来就不喜欢一板一眼,令人觉得阴沉得可怕的亲表哥南宫旭日,她喜欢的是每年过年会随着南宫旭日前来穆家拜年,总是笑脸迎人的南宫定弘。
五年前的大火,烧死了南宫旭日,穆家上下痛心难过,但她伤心之余,却也有丝雀跃,因为如此一来,她喜欢的南宫定弘将可取而代之,只要等她长大,她便能嫁给心仪之人。
只不过她盘算得再好也无用,穆意谨的脑子就是石头,在南宫旭日死了之后,明里暗里的开始针对南宫家,如今听到南宫家重新育出好马,立刻领人而来,不过就是每三个月一回的马市,他这个穆家家主非要亲自前来,肯定想藉机使绊子,她死活不依的跟着来,便是不准备让穆意谨有机会伤了她的心上人。
“大哥,南宫旭日已经死了,你一口一声的说此人是我的夫君,我明明还未与之成亲,难不成就为了一句口头承诺,就得给他守寡不成?”
“穆家女儿不怕没得嫁。”
“但我此生只要南宫城主夫人的位置。”
端着汤送上,正好听到穆蓉儿霸气的一句话,夏彤枫不由分心的瞧了一眼。这位姑娘长得娇俏不说,一身月白衣裙更显贵气,听到她说要南宫夫人的位置,夏彤枫更加肯定这姑娘在穆家的身分不低。
“若你还是不懂事,我立刻派人将你送回去。”
穆蓉儿双眼微瞪,猛然站起身,一旁的夏彤枫微惊,怕汤烫了娇客,也顾不得可能会烫着自己,连忙退了一步,一个不稳,热汤洒在自己的手上,一时没将碗给拿稳,一碗汤硬生生的全洒在地上,虽说她已经尽可能的避开,但还是泼到穆蓉儿的罗裙上。
“真是对不住……”
穆蓉儿的心情正差,见状反手就要给人一巴掌,穆意谨眼明手快的捉住她。
“不许放肆。”
穆蓉儿的手腕被捏得生疼,眼眶立刻就红了:“放开我。”
穆意谨忍着气,真是受够了这丫头的刁蛮:“看来你真是被宠坏了,回穆家后可得让三婶好好敲打一番才成。”
穆蓉儿意识到穆意谨真的要将她给送走,挣扎道:“我才到景城,我要见定弘哥哥,你就算是穆家家主也不能阻止我上南宫家。”
她的声音在提及南宫家时刻意放大,穆意谨神情一冷,这丫头是打定主意要令他为难。
他没了耐性,使了眼色,两个青衣婢女上前,一左一右的将挣扎不休的穆蓉儿抓住。这两人打小就跟在穆意谨身边,一身的功夫,轻而易举的就将人给捉上了马车。
夏彤枫抚着烫伤的手,也顾不得痛,只盯着穆意谨。穆家家主——因为石头的关系,她特地打听过穆家,眼前便是穆家之中权势大过天的人,她的心头一阵激动。
穆意谨淡淡的看了一旁的穆一眼。
穆一会意上前,给了夏彤枫一锭银子还有一瓶金疮药。“姑娘,这些就当是打翻汤的赔偿。”
夏彤枫受宠若惊,连忙挥着手:“不、不!一碗汤值不了几个铜钱,不过我倒是有点儿事想请——”
马车上传来穆蓉儿的叫嚷,穆意谨无心听夏彤枫将话给说完,甚至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迳自转身大步的跃上马车。
不过才眨眼的功夫,马车里头就悄然无声,几乎同时,车队也向前驶离。
夏彤枫不甘心的想追上去,却被跟在马车后的小厮挡了下来。
看那样子,她是别想靠近半步了,她眼带遗憾的追随着一行马车离去,恼着自己有幸能见到穆家家主一面,却连句完整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她听闻穆家家主年纪轻轻便接手家业,外人本都不解前任家主明明还身强体健,为何早早让位,后来才知前任家主样样都好,可惜就是个妻奴,一心只想摆脱穆家和责任,带着爱妻云游四海。
于是在嫡长子一满十六岁后,就毫不留情的将穆家全交到他手上,自己带着妻子四处游历去了。短短几年,年轻的穆家家主便用能力证明了自己非池中物。这样一个如同神只般存在的男人,真的是连见一面都如同登天一般困难,更别是求他治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