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响午过后,常永祯果真带着五婶为他准备好的礼品,和安蓉一起回娘家,也因为这次常、张两家的官司,他成了平遥悬的名人,就连曹家其他几房的亲戚也全都跑来,要跟他喝上两杯。
曹老爷看女婿,也是愈看愈有趣,相当地满意。
而被母亲拉到寝房的安蓉,避重就轻地回应母亲的关切。
“……他待我真的很好,娘不用担心,否则依我的性子,早就吵翻了天,气冲冲地回娘家了。”
许氏听了也觉得有理,女儿从小到大确实就是这副脾气。
“他对你好,那是再好不过了,连你爹都赞不绝口,认为他为官公正,是个好官,可是这么一来,常家的人定是无法接受,你们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就算相公是庶子,也是常家的子孙,顶多骂个几句,不会有事的。”安蓉笑吟吟地蒙混过去。
许氏也就信以为真。“那就好,要是受了委屈,就让阿香她们回来跟娘说。”
“是,娘。”偎在母亲怀中,眼圈不禁湿了,可是自己不再是个只会跟爹娘撒娇的女儿了,有烦恼也只能放在心里,无法说出口。
和母亲又聊了一会儿,安蓉便去见了堂妹。
“堂姊是特地来跟我炫耀的吗?”曹心桦一脸恼恨。“想不到堂姊夫这么能干,把自己的堂弟都关进牢里,这可是大义灭亲,不是普通人做得出来,听说只要说到堂姊夫,大家无不竖起大拇指呢……”
安蓉只是静静地听她嘲讽,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还口。
曹心桦终于发觉不对劲,狐疑地问:“你怎么不骂回来?”
“直到嫁人之后,我才发现很怀念像这样吵架的日子,以前没有好好珍惜姊妹感情,不禁有些后悔。”
这番话可把曹心桦吓到。“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妹妹……”安蓉握住堂妹的手,让曹心桦的双眼瞪得好大。“请你原谅我,明明比你年长,也不晓得退让,一点都不像当姊姊的;奶奶还在世时,应该让你跟她老人家多亲近亲近,而不是一个人独占,都是我的错。”
曹心桦以为她生病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很好,只是在反省……”她笑叹一声。“听娘说正在帮妹妹谈论亲事,一定会帮你找个好婆家。”
“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常家的人真的待你不好?”见向来跟自己针锋相对的堂姊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原有的骄气也淡了,还开口向她道歉,曹心桦不由得着急。其实自己只是嫉妒,又喜欢逞强,不想认输,并没有忘记小时候姊妹俩曾经很要好,还经常一起玩。
她摇了摇头,“既然嫁进常家,不管好不好,都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只是后悔在娘家时,只顾着跟你斗嘴,曾经说了不少伤人的话,妹妹别见怪。”
“你不要吓我,做什么突然说这种话?”曹心桦忘了她们过去的恩怨,着急地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出来听听!”
安蓉盈盈一笑。“真的没什么,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妹妹多保重。”
说完,她便起身离去,留下堂妹呆坐在椅上。
接下来,她又去见了庶姊,跟对方说了相同的话,曹玉瑶差点以为有人冒充嫡妹,或者是中邪了。
直到酉时快过了,安蓉才泪别父母,跟着夫婿离开娘家。
一个月后——
虽然已是立秋,还是相当炎热。
安蓉亲自回了一封信,跟对方表达谢意,然后交给春儿。
“……同样交给佑云堂哥,别让其它人知道。”她又嘱咐一次。
春儿自然明白,拿了信就出门了。
她摇着手上的檀香扇,想到七、八天前,私下拜托佑云堂哥帮忙的事已经尘埃落定,顿时放下心中的大石,夜里总算能睡得安稳了。
就在这当口,别庄外头来了几个人,其中一名奴才敲了门。
老门房见到带头的竟是常家庄园的常管事,连忙开门将人请了进来,得知来意,又找了人进内院通报。
如意有些仓皇地走进东厢房。“姑娘,主宅派人来了,说要见姑娘。”
“来了吗?”安蓉可是一直在等。
于是,她起身走出厢房,站在院子等待。
常管事鼻孔朝天,身后还跟着几个奴才,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内院,见到安蓉,只是象征性地拱了下手。
他口气含讽地说:“七奶奶……这是小的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了,我等奉大太太之命,令七少爷夫妻三天之内搬离别庄。”
安蓉佯装惊讶。“为什么?”
“为什么?七少爷做了那等事,七奶奶心里早该猜到会有这一天才对,如今七少爷已非常家子孙,不过是个外人了,当然没有资格继续住在这儿享福。”常管事嗤声说道。
她用檀香扇半掩面容,看来像是在哭。“公爹也要把咱们赶出常家?”
见状,常管事不由得幸灾乐祸地说:“那是当然了,常家所有族人做出的决定,就算大老爷不同意也不行,七奶奶要怨,就怨七少爷不争气,跟自家人作对,可是得不到半点好处的。”
“三天……不能再多宽限几日?”三天已经绰绰有余了,不过还是要假装一下,让常家的人以为得逞了。
他冷笑一声。“当然不成!三天之内就要搬走,否则别怪小的无礼了。”
“知道了。”安蓉抖着嗓音回道。
常管事哼了哼,转身走人。
她收起檀香扇,娇容泛冷地说,“不过是个狗奴才,真当自己是主子了,简直是欺人太甚!”
如意也忍不住挥舞拳头。“奴婢差点一拳打向他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上。”
“就让常家的人以为咱们真被赶出去,不是流落街头,就是不得不投靠我的娘家,这么一来,相公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这是他们最想看到的。”正因如此,安蓉才会故意装可怜,到时要让他们全都吓一跳。
不到一会儿,连方氏母女都听说了,又跑来规劝,还要他们夫妻快点回主宅道歉,并在常家祠堂跪个三天三夜,说不定还有挽回的余地。
“五婶就不必再说了。”她的相公又没做错,为何要跪?
常玉芳也没想到常家真的无情到要把人赶出去。“搬出别庄之后,你跟永祯堂哥要住哪儿?总不能住堂嫂的娘家,永祯堂哥又不是赘婿,不可能会答应的。”
“咱们自会想办法。”安蓉一语带过。
常玉芳看着母亲,又看着堂嫂。“可是……可是……”
方氏眼看安蓉听不进去,也没办法,只好跟女儿离开,打算等常永祯回来,再请丈夫劝劝他。
就这样,约莫酉时,常永祯从衙门回来了。
待他换下官服,又洗了把脸,填饱肚子,歇息片刻,直到月亮高挂在天边,安蓉才对他提起这件事。
常永祯静默半晌才开口。“就派常管事过来知会咱们一声?”看来连爹也挡不住其它人的决定,这样也好。
“嗯,他说话的口气可是大着呢,要是三天后还不肯搬走,就要亲自来赶咱们出去。”安蓉悻悻然地说。
他看着一脸气嘟嘟的小妻子,心如刀绞。
自己真是个没用的男人,原本就一无所有,如今连住的地方都失去了,又怎能让她跟着受苦?
安蓉正打算道出保密多日的惊喜。“相公……”
“你回曹家去吧!”常永祯跟她同时开口。
她一怔,“你刚刚说什么?”
“我要你回曹家。”这是目前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
“这是什、什么意思?”安蓉唇畔的笑靥颤抖。
常永祯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做出这个残酷的决定。
“我要你回曹家,相信岳父和岳母不会拒绝,一定也希望你回去。”相信他们也舍不得女儿跟着自己吃苦,等到安顿好,他再去把人接回来。
“你要休了我?”她不敢置信地问。
他立刻摇头否认。“不是!只是要你搬回曹家去住,若是外人问起,就说咱们夫妻失和,你在一怒之下,暂时回娘家住……”
“既然不是要休了我,为何要我回娘家去住?”安蓉气得眼眶都红了,泪水也迅速地凝聚。“你是什么意思?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这么做对你最好……”
安蓉抡起粉拳打他。“什么叫做对我最好?你要是真的不喜欢我就老实说,我二话不说马上就走……呜……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会改的……”
听她这么说,常永祯的心都碎了。
“对……我不喜欢你……”他喉头一梗,颤声吐出违心之论。
她娇声大吼。“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我喜欢的是温柔贤淑、脾气又好的女子……不像你这样……骄纵任性……”常永祯下颚抽搐,嗓音都哑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你骗人!”她槌打他的胸膛。
常永祯只能一再地重复。“我不喜欢你……”
“既然不喜欢我,为何要哭?”安蓉朝他娇吼。
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泪流满面。
面对亲人的冷嘲热讽,常永祯保证可以做到面不改色,无动于衷,可是面对自己所爱的小妻子,他办不到。
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男人。
一个渴求被爱、被疼惜的男人。
“你不是答应过,不会惹我生气……居然说话不算话……”她扑到夫婿怀中,嚎啕大哭。“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门外的如意听见主子的哭声,也不知发生何事,好想闯进去,但理智告诉她,还是再等一等。
禁不住安蓉的哀求,常永祯只能弃械投降了。
他收拢双臂,揽紧怀中的娇躯。“跟着我会吃苦的……”
安蓉又槌打一下。“都已经嫁给你,就算吃苦也认了,别想叫我走……我说什么都不会走的!”
“只是暂时搬回娘家,等找到住的地方,我一定会去接你的……”自己可以暂时先窝在办公的衙署内,但她可不行。
“我不要!”安蓉不想跟他分开。
他试图说服。“娘子……”
“你以为我是谁?明知常家的人对你无情,打算把你逐出门,难道就乖乖地等着被人赶吗?”她哭到带着鼻音,娇哼一声。“相公真是太瞧不起人了!我可是早有准备,就等着这一天。”
常永祯看着她满是泪痕,但却自信骄傲的娇美脸蛋。“早有准备?”
“我已经拜托娘家的堂哥买下一间宅子,随时可以搬过去住,不过你存了好久的俸禄,全都用在上头了。”安蓉只差没告诉他不够的数目是用自己的私房钱去补贴。“原本打算给你一个惊喜的……”
他眼眶一热。“你都打点好了?”
“衙门的事已经够你忙了,我就自作主张,请堂哥帮个忙,你不要生气,我可没跟娘家要一文钱。”她也为他保全了面子。
是自己太小看她了,还以为安蓉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又比自己小上七岁,需要的是被宠、被疼,结果被照顾的人反而是他。
“我怎会生气呢?”常永祯搂紧她低喃。“反过来还要谢谢你……”
安蓉掏出绢帕,擤一擤鼻子。“就算天塌下来,还有我帮相公扛着,被赶出去就被赶出去,总还有其它的路可以走。”
“娘子说的对!”这次是他错了。
她泪眼汪汪地娇瞪。“再敢要我回娘家,我就跟你没完没了!”
“是我不对!我保证不会再说了!”自己何其有幸娶到她,不该轻言分开,即便只是暂时的也不行,常永祯把今天的教训谨记在心。
听他开口认错,安蓉才满意地绽开笑靥。
“咱们明天就搬离这儿!”她才不稀罕继续住下去。
常永祯全听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