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至此,蓝靖橒插嘴说:“我看这八成是姜何氏暗中派人干的。”
“我想也是。更惨的是找来的大夫竟用劣药让她的伤势恶化,她的两条腿就这么废了,无法再行走,瘫在床榻上,于是姜何氏便命人把她移到后院一处陈旧僻静之处,说是要让她安心静养,实则是不想让外人知晓她的存在,除了早晚两餐之外,不准任何人去探望她,连丈夫也是。”
“那姜尚德呢?他就任由妻子这么做吗?”蓝靖橒狐疑的问。
“他一向十分畏妻,姜家素来又都由姜何氏做主,他深知娶妾之事已令妻子大为不悦,虽想为忌情的母亲做些什么事,可却怯懦的不敢开口,只敢私下偷偷去探望她。”
蓝申明喟叹的接着道:“听说她历经一天一夜的难产才产下忌情,之后便有些疯癫,意识时而清醒,时而疯狂,清醒时极疼女儿,癫狂时便常打骂女儿,就这样过了七年多,后来在半年前病逝了。”
蓝靖橒想不到忌情竟是在这样的环境不成长,不由得忆起那天在客栈时,她拿着刀用力割着自己手腕时的那股冷漠绝然,胸口隐隐泛起一丝揪疼。
蓝申明放缓语气再度开口,“我每次瞧见她脸上那抹不同于一般孩子的早熟,就忍不住觉得心疼,这孩子在姜家不知吃了多少的苦哪,你娶她为妻,往后咱们加倍的疼爱她,也算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他是明白了父亲的用心,但……“爹,你有没有想过,她才八岁,我要怎么同她洞房?”
“现下她才八岁,你们当然不能洞房,所以过几年,等她长大后你们再圆房。”
瞟儿子一眼,了解已十七岁的儿子自有他的需要,蓝申明沉吟须臾说:“在这几年里你还是可以上挹翠楼去,不过等你们圆房后,便不准再上青楼胡来,咱们蓝家的男人……”
蓝靖橒接腔,“一旦娶妻,就一辈子只忠于一个女人。”
“你晓得就好。”他笑骂一声,警告儿子,“我知道你在挹翠楼有一个相好的姑娘,去找她可以,但你可别给我动了真情。”
蓝靖橒没答腔,忽然思及一事,他开口道:“爹,忌情的血能解毒之事不能外传出去,否则必会招致不少人觊觎。”她的血能解剧毒,她就等同于是个活生生的药人,此事若让人知晓,一定会有不少人想打她的主意。
蓝申明是老江湖,怎会不晓得事情的严重性。
“这件事我早就吩咐杨大夫和龙飞他们几个知情的人噤口,不准向任何人提及此事。”虽然凭惊雷山庄的实力,绝对能保护得了忌情的安全,但麻烦事能免则免。
他没得商量的接着说:“喜堂先前早就准备好了,三日后你给我跟忌情完婚,让她名正言顺的留在咱们家。”
见爹撂下话后便迳自旋身离开,全然不顾他的意愿,蓝靖橒无趣的瞟向窗外。不可否认的,在听见她的身世后,他是心生了一抹怜惜,但那也仅只是怜惜而已,他没兴趣娶个小孩为妻。
这时,他瞥见坐在池边的一抹小小身影,心念一动,他起身套上长袍推门而出。
既然说服不了顽固的爹,那么由她去说的话,或许爹会听得进去吧。
*
“龙飞,你在这里做什么?”蓝靖橒来到池畔附近,瞄见龙飞隐身在一株老树后,双眼一瞬也不瞬的望向池边,不知在想什么。
龙飞闻声回头看见自家主子,赶忙直起身子。
“少主,你怎么不在床上歇息,反而跔出来了。”
“再躺下去我的骨头都要酥了。”蓝靖橒回归正题问:“你躲在这里瞧些什么?”
龙飞伸手比向坐在池边的人,“喏,不就是忌情小姐吗?她已经维持那个姿势整整坐了两个多时辰动都不动。”所以他才会好奇的躲在一旁,暗忖她究竟要这样坐多久。
瞟着池边那抹端坐在一方石上的小身影,蓝靖橒狐疑的问:“你怎么知道她那样子坐了两个多时辰?”
“我来的时候小蓝子说她已那样坐了一个多时辰,我又在这里看了一个时辰,这样加起来不就两个多时辰吗。”
蓝靖橒凉凉开口,“我在房里休息,你倒是闲得发慌,居然有空在这里看人发呆,嗯?”
他连忙解释,“冤枉啊,少主,是小蓝子有事要忙,拜托我照看忌情小姐的。”
“小蓝子?就是爹为忌情安排伺候她的那个丫头?”
“是。”
“你跟她的交情倒是挺好的嘛。”
“没、没那回事,我们只说过几次话而已。”龙飞有些别扭的道。
蓝靖橒莞尔的横他一眼,看出这大个子对那叫小蓝子的丫鬟颇有好感,也不再为难他,转头睇向池畔的人儿,见她一直低头看着自个儿的手,他忍不住问:“她手里拿着什么?”
“一块桂花糕。”
“桂花糕?那有什么好看的?”再看去一眼,发现从他来到这里后,她似乎动也没动一下。
蓝靖橒仔细端详着那抹瘦小的身影,她静静的坐在石上宛如一尊石像,周身散发出一抹强烈的清冷孤寂,仿佛人世上的一切都与她不相干似的,置身于世外。
他的左胸忽然微感疼痛,有股想过去拥住她的冲动,但下一秒他打住这想法,不解自己怎会突然生出这样古怪的念头。
她救了他一命,他是很感激她,但那只是一种感恩之情,也许是她还太小了,他见了于心不忍吧。
“小蓝子拿给她一盘桂花糕,她吃了一口之后,就那样一直看着手里的桂花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能一坐就坐那么久,定力真教人佩服。”
蓝靖橒蹙起眉峰,静默的注视着她,没再开口。
龙飞见状也没吭声,两人就这样安静的睇视着池边的小人儿。
半个时辰过去,蓝靖橒已看不下去,他怀疑倘若都没人去惊扰她,她会就这样在那儿坐到天荒地老。
他举步来到她身边。果然瞧见她手里拿着一块桂花糕。
“不好吃吗?”他站在她旁边问。
忌情仿佛从沉睡中惊醒似的,仰起小脸望着他。
“什么?”她没听清楚他说的话。
“我说你手上那块桂花糕不好吃吗?”
“不,很好吃,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她稚气的脸上微微漾出一抹笑。
这让蓝靖橒心头猛地一跳,她小脸上那抹轻盈浅笑就宛如清晨中初绽的莲花,美得不可方物,深深震动他的心,刹那间,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勾动了。
那是什么,他按住心口,想抓住那瞬间奇异的感觉。
“你……”他发觉喉头像梗住了什么,一时半刻竟说不出话来。
“你想尝尝吗,这里还有几块。”她另一只手端起一旁的碟子,拿到他面前。
“不,你喜欢自个儿留着,往后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厨房做就是了。”
她垂眸看着碟子里的糕点,喃声道:“你们待我真好。”
这阵子,蓝伯伯每日都对她嘘寒问暖、殷殷关切,好得令她觉得这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忌情,从今天起,惊雷山庄就是你的家,你安心在这里住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蓝靖橒一时忘了找她的目的,怜爱的轻抚着她的发丝。
*
翌日,他才又想起这事,便又去找忌情。
他在后山找到她,远远的只见她坐在草地上,怀里似乎抱着什么,直到他走近,才看清她抱着一只受了伤的兔子,而她正用手指上的血,喂食那只兔子。
“你这是在做什么?”蓝靖橒惊问。
她镇定自若的回答,“它受伤了,我在给它喝我的血。”
“你的血只能解毒,没办法替它治伤!”
但忌情没有搭理他的话,依然用自个儿的血喂食兔子。
“还不快住手!”见她竟对他的话置之不理,他无法厘清此刻胸口涌起的那股愤怒是怎么回事,只能大声的喝止,“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给我住手!”
她以为她身上能有多少血可以挥霍,左腕上的伤都还没痊愈,现下居然又异想天开的想用自个儿的血来救兔子。看着她每流一滴血,他的心仿佛也跟着揪了一下,他不由分说的从她手中夺过那只可怜的兔子。
忌情拧起眉,“把兔子还给我。”
“我不能再让你做傻事。”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把兔子还我,我要救它。”它好可怜,就快死了,她若不救它,它一定没办法活下去。
用不着他管?他莫名的被这句话惹得恼火,脱口便说:“后天我们就要成亲了,我将是你的丈夫,你所有的事都归我管。”
话一出口,蓝靖橒愣了愣,这才意会过来适才情急之下脱口说了什么,他竟说了那样的话?!
难道他打算遵从爹的意思娶这么一个小孩不成,不不不,当然不可能,他来此就是要说服她,要她去同爹说取消拜堂的事。
见她伸手过来想抢回兔子,他连忙把兔子举高,瞥见她的手指仍沁着血汁,他不禁拢起眉峰。
“把你的手包扎一下,我带这只兔子去杨大夫那儿,看看还能不能救得活。”
她幽黑的眸子定定的注视着他,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骗她。“真的可以把兔子带去给杨大夫看?”
“当然可以,还不快点把手指包起来,你想让身上的血流光是不是。”蓝靖橒催促。她怎么能如此不知珍惜自己。
她垂目看向渗着血珠的手指,不甚在意的说:“这点小伤一会儿就不会流血了,你还是快点带兔子玄给大夫看吧。”以前当娘疯起来时,常常把她打得遍体鳞伤,她也都没怎样,现在才流这么点血,不会有事的。
“你……”见她丝毫不把指上的伤当一回事,蓝靖橒胸口蓦然一窒,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索性放下兔子,撕下一截袖子,从怀里取出一瓶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抓住她的手上了些药后,替她紧紧的把手指包扎起来。
“走吧,跟我一起去杨大夫那儿。”不能放任她这样下去不管,当下他改变了心意,决定遵照老爹的意思与她拜堂成亲,他要好好的教教她,该怎么爱惜自己的身子。
“你说错了。”忌情忽然出声。
“我哪里说错了?”他抱起兔子不解的问。
“丈夫不能管娘子的事,只有娘子才能管丈夫的事。”
蓝靖橒错愕的瞪着她,“谁说的?”这种说法他头一回听到。
她语气平静的回答,“我大娘跟爹就是这样。”
他的嘴角抽搐了下,“那是只有姜家才这样,自古以来这世上一向都是以丈夫为尊,做娘子的要唯夫命是从,你没听人说过出嫁要从夫吗?”
才八岁的忌情不甚了解他的意思,因为从小在姜家耳濡目染,她只知道在姜家所有的事都是大娘说了算,所以仍然坚持她的论点,“娘子比丈夫大。”
“不对,夫为天,自然是丈夫大。”
“是娘子大。”
“丈夫大。”
“娘子大。”
“丈夫大。”
一名十七岁少年与一名八岁女童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朝杨大夫那儿走去,地上两人的影子相偎在一起,看起来竟十分的亲密。